張黑臉的故事可以寫一部中篇小說。寫成后,其思想性、藝術性、觀賞性,都不會在任何官場小說之下。然而,寫作大部頭太費時間,閱讀大部頭又不勝其煩,而把張黑臉的事提綱挈領地記錄成文,也許是最好的辦法。
張黑臉是我的朋友。他之所以得了這么個外號,不僅因為皮膚比常人略黑,在臉蛋普遍白凈的機關工作人員中較為搶眼,主要還是因為他性格耿直,剛正不阿,廉潔公正,不貪私利。傳說青天大老爺包拯就是黑臉,于是有人就叫他張黑臉。
這當然是個好外號。張黑臉本人以及親朋好友,對這個外號也不反感。
“你是張黑臉同志嗎?”有一天,他突然接到一個電話,是一個十分重要的上級領導打來的。原來,領導要他受命于危難之際,去某局任代理局長。
那是當地一個炙手可熱的局,或叫一類局。局長雖也是正處級別,但實際權力重要,不在某些副市級領導之下。主要是肥,說肥得流油,絕不為過。蓋因油水太大,地面光滑,一屆屆局長總干不長久,不是滑倒就是滑走。也有提升的,那純粹是皇帝輪流做,給本事更大、后臺更硬的同志讓出位子。
有人做過統計,當干部,特別是縣處一級領導干部,是幾種風險最大的職業之一。這話聽起來有點亂,又不是做地下工作的年代,白色恐怖,腥風血雨。做人民公仆,為人民服務,何以反倒風險大了?原因何在?實際有些仆人卻是主人,為人民服務是為人民幣服務,為他自己服務。因此,雖風險極大,人們依然趨之若鶩,前仆后繼在所不惜。
張黑臉要坐的那把交椅,多少人盯著呀!
這機會居然落在了沒有后臺、靠山,也不會投門子、搞關系的張黑臉頭上,實在有些不可思議。反之,足見該局問題之嚴重,上級整飭決心之堅定。
有好心人勸張黑臉不要去。說那里的油水不好喝,堂堂正局長都干不長久,何況他還是個代理局長。張黑臉有點二,偏不信邪,偏要去。又有人說,他不去還能保住個好名聲,去了,又想坐穩位子,肯定得變,變成張白臉、張笑臉或張花臉。這倒是點到了他的穴道,但他決心已定,人生能有幾回搏呀。
找他談話的領導一臉嚴肅,五次使用了“大膽干”這三個字。張黑臉在表態中也用上了“舍得一身剮”這樣的老話,大有當年荊軻刺秦的悲壯。
張黑臉被談話后三個小時又十五分鐘,和他素不相識的尹局長就找到了他,表達歡迎之忱,表示忠誠之心。說到動情處,好幾次熱淚盈眶。在確認某某是張黑臉的遠房本家之后,尹局稍一勾連,說自己和某某也沾親,因此和張黑臉也成了親戚。
本局共有五個副局長,副字一般不喊,都以局長相稱。為省事、時尚,局前冠姓,長字去掉,如尹局、阮局等。這既是對各位領導的尊重,也是祝愿,約定俗成,其他地方都是如此。正局長怎么辦?群眾自有辦法,一般喊“一把”或“老板”,也冠姓。尹局早想當一把、老板,但因其資歷最淺,差距較大,一時還難。但在局里,一般人都喊尹局為“硬局”。大家搞不清他有什么背景,只知他學歷最高、最年輕,也最能干,不但最善演說,書法、國畫在全局上下也無出其右者。
張黑臉頗為納悶,談話時領導就一再叮囑,現在還是征求他本人意見階段,還要經常委會研究才能做出決定,此動議目前尚屬秘密等級,這尹局怎么就知道了?張黑臉完全沒聽清尹局的那些肺腑心聲,忍不住問:“你是怎么知道的?”不想尹局巧妙地作了回避,只有兩眼的目光微妙地一閃,這就更顯撲朔迷離。這一閃,猶如對壘兩軍的火力偵察,有十幾年官場經驗的張黑臉懂得這一點,也就沒再追問。
和大小履新官員一樣,張黑臉先不動聲色地搞調查,作研究。聽到最多的不是工作、業務,而是人,特別是那五位副局長。也難怪,人的因素第一嘛。尹局是那樣,有人提醒他要嚴加防范的還有個阮局。阮、軟同音,大家都稱阮局為軟局。其實他最硬。他那叫柔中寓剛,綿里藏針。牙齒硬,易落;舌頭軟,卻陪人一生。阮局就是舌頭。阮局是局里資格最老、在位時間最長的副局長。他的背景不是最硬,但也很硬;他的膽子不是最大,但也很大。他也早想當一把,兩三位原一把都是他發動群眾轟走的。有個一把干的時間較長還提升了,就是認清了形勢,實際上跟阮局是俯首稱臣。
張黑臉雖是代理局長,屬下也該喊張一把、張老板。因為阮局的先入為主和輿論引導,多數人于是喊他“張代”。
張代新官上任三把火,依照上級文件精神,制定了一些獨具本局特色的規章制度。這些章程,確實是解決本局存在問題的好辦法。不少群眾給他翹大拇哥,他自己也頗為得意。不想,一次全局干部大會上,當張代說完施政方略,主持人禮節性地問其他各位局長有沒有補充的話說,阮局以補充的名義開口了,第一句話就是:“我要表揚張代。”
表揚雖然是個好詞,但通常是上級對下級,領導對群眾。阮局高屋建瓴,一出語就把與會者全都鎮住了。在這樣的大會上,我的朋友張黑臉出于團結、和諧和大度的考慮,只能捏著鼻子做平靜態。阮局接著說:“張代一來,就下令不讓吃,不讓喝,不讓玩……”矛頭直指張黑臉剛才的演說。但他左彎右繞,一副和氣致祥的神態,三句話不離科學發展觀,你還真難說出他錯在哪里。
所謂三不讓,原意是中午不許吃請,工作日不準進KTV飆歌,非節假日不準釣魚。這明明白白是對的,阮局的補充發言,又客客氣氣地當眾把他給否了。非但如此,第二天中午,阮局就參加吃請,上班時,挺一張紫紅色的臉,挨個科室轉了一圈,等于向所有人宣布:我阮某中午參加吃請了。張黑臉氣得折斷了一支寶克簽字筆。就在他準備打進阮局辦公室的前幾分鐘,尹局來了,臉也是紅的,也喝了酒。尹局眼淚汪汪,一副負荊請罪姿態,只差沒給張黑臉跪下。原來,尹局老家鄉下的父母兄弟遇到一件很難辦的事,他白發雙親數次專程進城,懇求兒子幫忙解決。張黑臉知道此事,也做了努力,可因他的官還是小了,愛莫能助。阮局熱心,請省里的一位副廳級干部幫忙,那廳座架子很大,很不好說話,阮局數次相求,均無結果。今天上午十點半,廳座忽然來電話說要聽聽情況,阮局趕忙約上當事人尹局,急中生智地將匯報地點定在一家大飯店的雅座間。廳座酒量好,也愛喝,順理成章地邊聽匯報邊吃飯、喝酒。酒過三巡,廳座當場給尹局家鄉的領導打了個電話,事情基本搞定。尹局流著眼淚跟張黑臉說,咱是求人辦事,跟那位廳座,怎好說局里的規定?尹局還說,這跟阮局無關,犯錯的是他,他愿在全局大會上公開檢討,愿意接受局里的任何紀律處分。張黑臉雖黑,人也精明。以前說,公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個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現在不同了,個人的大事也是大事,他不會因此而傷了尹局和其他干部的心。
就這樣,阮局該吃照吃,該唱照唱,該玩照玩,張黑臉精心制定的新規在三天之內便被徹底粉碎。張黑臉咽不下這口氣。在他上任七七四十九天那一日,他將認真搜集的阮局違規的詳細材料梳理完畢,打算在第二天的局務會上公開申飭阮局,打掉他的囂張氣焰,同時震懾別人。不料,阮局倒先找來了,出示了一批群眾舉報張黑臉的信件。敢于舍得一身剮的張黑臉哪會吃這一套,不動聲色地看那些信件,一張像素不高的照片忽然出現,他頓時兩腋冒汗,心頭一緊。那照片是從監控錄像里下載的,是他和一位中年婦人在歌廳里并肩高歌。那婦人是他的中學同學,初戀情人,后來被別人娶走了。這些年,張黑臉還和她保持正常來往,因為自己夫人的潑辣、敏感,張黑臉和初戀女同學交往基本處于地下狀態。前不久,女同學丈夫因病去世,女同學整日以淚洗面,痛不欲生。女同學的其他好友相約拖她出來唱歌解憂,張黑臉也被請了來。張黑臉在這群人中官最大,不敢裝二,只好任人擺布,叫唱就唱。這點隱私怎么就被阮局他們取了證?張黑臉的心肌緊縮過后,又怒從膽邊生,只把一雙眼緊盯著阮局。阮局笑笑說:“你恨我,我知道。你以為這證據是我取來的?我若真想搞你,何必費心勞神地截下這些信件?好,就算上級看了不當回事,你夫人知道了呢?以她的脾氣,能放過你?戰局一開,恐怕你也控制不了了……”阮局的話句句在理。第二天的局務會還是開了,有關阮局的問題,張黑臉沒有再提。
人世間的事,官場上的事,絕非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簡單。張黑臉上任半年作了回顧與檢討,他的改革措施,幾乎歸零。他用在工作上的時間越來越少。他的主要心思,不得不用在人事上。五位副局長,個個都是猴精,調教指揮不可能,籠絡也難。他不得不讓著他們。他甚至害怕見到阮局,阮局每每出差在外,都是他最輕松的日子。他的工作自己不如意,上級也不滿意,特別是有關部門。據說有關部門已找出他的許多問題,可能年底就要跟他算總賬。張黑臉悔不當初來做這“局代”,他承認失敗,漸生全身而退之意。
阮局忽然又找到他,很鄭重地說要和他好好談談。阮局吩咐秘書,一小時內不許任何人打擾,并親手關上門后,還在椅子背后茶幾上下仔細查看。張黑臉問:“你這是干什么?”阮局說:“看看有沒有竊聽裝置。”張黑臉強忍怒氣,又問:“怕我算計你?”阮局說:“怕你算計,我就不上你辦公室來披肝瀝膽了。”張問:“那你怕什么?”阮說:“這辦公室的鑰匙不光你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呀。”張感慨:“怎么這樣?你的心思都用在哪里了?”阮說:“情況就是這樣,我有什么辦法?你休息時間和幾個朋友唱歌不也被人拍下照片了?”張黑臉認理,阮局說得有道理,心情略好些,說:“放心吧,我不會阻擋你的前程。我已經決定辭職了。”不料阮局大怒:“胡鬧!你這叫打退堂鼓,知難而退,膿包,軟蛋!不錯,我是當了多年的副局長,我也做夢都想當局長,做一把,可我當不上。你不來,我當不上;你走了,我還是當不上。我比你聰明,活絡,知圓通,會融入,現在的干部,誰不務實?誰不爭自己的利益?只要不嫖、不賭、不貪,吃吃喝喝玩玩,有什么大錯?他們吃慣了,唱慣了,別的單位也都是這樣,靠你一個代局長定幾條規定就能改變了?我那天一當眾反對,立即就贏得了人心。當然,他們也是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罵娘的貨色,心里未必佩服我,但他們會喜歡我,也離不開我。上級也是這樣,何況,我還有很硬的后臺。這就是我萬里長城永不倒的訣竅。”
話說到這份上,張黑臉不能不佩服阮局,包括他的直率。阮局又說:“你不但要干下去,還要把這位子坐穩了,當務之急,就是先把代字去掉!”張黑臉沒信心,說:“我代的這大半年,局勢非但沒有進步,反而倒退了呀。”阮局哈哈大笑:“你真是太厚道了!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你好,你就好,不好也好。數據可以編造,黑白可以顛倒,連性別都可以改變,什么不能變?”“那幾個有關部門的看法呢?”阮局又說:“只要你相信我,給我一定的權力,我保證能把他們都擺平!”張黑臉相信他能做到。問:“你個人沒有要求?”“要求當然有。”阮局又說,“無功不受祿,等把你的代字去掉之后,我再說。”
轉眼,年底到了。幾個有關部門都給該局以很高的評價,還發了許多杯、牌、獎狀。更有甚者,局里派去某實體掛職的一位干部因飲酒過量不幸去世,這本是個事故,也被阮局他們運作成操勞過度犧牲在工作崗位上,而成了大家學習的典型、楷模。最為重要的是,張黑臉的“代”字去掉了,成了名正言順的張一把、張老板。
“再說”的時機已到,阮局和張黑臉又單獨交談了一次,氣氛和諧,感情融洽。阮局拿出一些票據,說是沖賬用的,數額較大,但也沒超出張黑臉可以支配的權力范圍。“你給那些領導行賄了?”“我們可是政府職能部門,又不是私營老板,干那種不上檔次的事。”阮拿出清單,一一報賬:某領導喜歡字畫、收藏,就給他送了幾幅名人真跡和明清瓷器、家具;某領導兒子要上重點中學,有難度,幫他解決了;某領導的小姨子有出國旅游的愿望,就安排領導實現了;某領導油鹽不進,連土特產也不愿收,但有很強烈的家鄉情結,為了讓生他養他的那個小山村的鄉親們出行方便,就讓一條公路改了道……所有活動,都盡量節約,能省則省。張黑臉邊簽字邊問:“你為何要這么費盡心機地幫我?”阮反問:“你是讓我講官話,大話,還是講真話?講官話,就是心為民所想,情為民所系,權為民所用;講大話,就是對得起拿的工資,對得起領導的信任;講真話,還是為我自己,為我能繼續做個不倒翁。”這就怪了!張說:“你很有能耐,很會來事,年紀不是很大,又不想當一把手,在乎什么?何況,你還有那么硬的后臺。”阮說:“你可是說到了點子上。我這叫未雨綢繆。知道五十九歲現象嗎?”五十九歲現象誰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在說。是指有的干部快退休前才認識到時間緊迫,風光即將不再,于是抓緊撈一把,因此常常回不了家,從大辦公室直接進了小號子。阮接著說:“這不過是某些人的想象。五十九歲才撈的,不是笨蛋也是低智商。他們也懂未雨綢繆?能得的人家早得了。而且,到了這個時候,一般還格外謹慎。因為他的權勢已即將到點,行將就木,已是強弩之末,秋后的螞蚱,誰都不在乎你,誰都敢打你,至少是誰都沒必要再陪你玩了。我的后臺已五十七歲,自身難保,而你比我還年輕,只要你能穩住,我的仕途生涯不但可以壽終正寢,退之前還可以提高一級待遇。人走后,茶也不會涼得那么快。”
張黑臉又舊病復發,說,我要是找個借口,把你干掉呢?阮局說,你不會,更不敢。我早就提醒過你,我們之間的重要談話,重要活動,我都留下了證據。你真敢搞我,我至少可以做個人肉炸彈,和你同歸于盡。
那以后,張黑臉也吃,也喝,也玩,還時常做點心驚肉跳的事。雖然照樣會多,應酬多,但卻那么輕松,真所謂治大局若烹小鮮。漸漸地,張黑臉的臉也嫩了,皮也白了,也沒人再叫他張黑臉了。
真想望子成龍,你最好先死掉
這題目乍一看,會有人破口大罵:真他娘的胡說八道!
但不用著急。你若不死,想你的兒女成龍成鳳還真難。
望子成龍,不僅是精神上,通常還以物質為基礎,以行動為準繩。要么很虔誠,把兒女當爹養,當娘養,當祖宗養,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怕冷了、怕熱了、怕飽了、怕餓了;哭聲、笑聲、抱怨聲,聲聲入耳,大事、小事、放屁事,事事精心。就是一個慣。結果呢,他不但難以成龍成鳳,成名成家,成個什么人物,連孝順你也做不到。或者不愿做,或者自身慘淡,沒條件做,成人后還啃你,成啃老一族。所謂慣子不孝,肥田收癟稻。要么很嚴厲,抓學習、抓成績,抓琴、棋、書、畫,抓唱歌、跳舞、打拳、擊劍,趕鴨子上架,還美其名曰“興趣班”。抓得廢寢忘食,如醉如癡。結果呢,要么抓出個呆子,要么抓出個逆子。
上世紀八十年代后,中國人日子好過些了,能吃飽肚子了,許多已經出人頭地或沒有出人頭地的父母便開始了家庭的戰略規劃,在孩子身上狠下功夫,“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于是興起胎教,還是個雞蛋大小的肉球時就讓那東西聽音樂,以便將來成為貝多芬;若那父母知道《論語》,就跟肚子里的胎兒大說自己也沒有弄明白的“子曰”,或是把從牙縫里擠出的錢恭恭敬敬地送給胎教專家。之后就選幼兒園,擇校;上學送,放學接;陪讀,陪玩,陪練;之后又勒緊褲帶買房子,咬緊牙關辦婚禮……心甘情愿當房奴,俯首帖耳做“孩奴”。到頭來呢?培養了一個小皇帝。你把常回家看看唱得如泣如訴,皇帝們往往充耳不聞。
我在一個大機關做過調查,混到較高級別的,因家境一般乃至貧寒而粗放長成者占百分之七十八,比有靠山有后臺有門子有路子的高干子弟比例還要高。精心飼養者只占百分之五,十個里只有半個。那些小乖乖們往往還當不了主官,只能聽命于人。我在居住的小區也統計過,小乖乖們考上大學的倒是不少,但當頭、當老板、有出色專長的,也是寒門弟子為多。
剛剛看到一則報道,說又出了一位網絡明星——“最牛早餐媽”。早餐媽出名之迅速,遠勝于芙蓉姐姐、鳳姐們,很快就蔓延到報刊和電視上。早餐媽又叫跳跳媽。跳跳媽有個4歲的兒子石小跳。跳跳媽于2011年2月23日在“家長100論壇”上公布了她為兒子做的早餐,樣式東洋、西洋、中式都有,共200多種,說她那寶貝疙瘩的早餐,一年有200多天不重樣。我的娘!可惜我的冥壽將近100歲的老媽早已不在人世,否則她會給我和家兄深深地賠禮道歉:跟跳跳媽比,我哪像個媽?跳跳媽的帖子一發,立即成了萬眾矚目的草根明星,立即受到大批媽媽“粉絲”的大力追捧,許多人留言慨嘆“自感慚愧”。
事情壞就壞在這里。剛剛解決了溫飽的媽媽們,包括網絡、媒體,完全沒有了是非觀,愚蠢透頂還自鳴得意,把那種人也當作榜樣推崇,怎不叫人悲哀。
不知跳跳媽是何許人。全職太太?官太?款太?能做到一年200多天早餐不重樣的,慈禧太后老佛爺行,能為孫子請20個廚師、20個保姆的李嘉誠行,西方的皇家也行(人家未必肯這么做),你一個跟小菜販子也討價還價斤斤計較的婆婆媽媽也行?從跳跳媽曬出的樣式看,稀飯、包子、炸醬面還好辦,臺灣鹵肉飯、面包、比薩、意面、漢堡包、三明治可不容易,不光要有專門的原料、工具,還要會做。跳跳媽說,做一頓早餐的時間并不長,前提是,準備工作要做得好。如果她在單位上班,肯定就有問題,莫說還要學習、構思、熟悉這200多種做法了,光是做準備工作就會耽誤她的許多時間,哪個領導、老板敢用你?花樣小吃店也講主打、招牌、特色名點,不敢、不能、也不會一年200多天不重樣。因此,不管她是公務員還是白領、藍領,到頭來,也只能像她兒子的名字一樣,跳,跳槽。
最要命的還不是她本人,而是她慈祥周到愛意濃濃地毀了她那寶貝疙瘩。你現在可以把他培養成一年200多天早餐不重樣的皇太子,他不長大了?不上學不住集體宿舍不在公共食堂就餐了?不工作了?就算他不當兵,不搞餐風宿露的地質勘探,不做工作繁忙的基層干部,不當驢友,總要有個工作吧?你當人家食堂工作人員也能把他當太子侍候?四海之內皆兄弟,四海之內皆他媽?否則,他那一年200多天享受不同早餐的腸胃和被太子的習慣如何承受日后嚴酷的變化?
常聽有人抱怨自己的兒女沒本事、不懂事、不孝順、忤逆,這類報道也不絕于耳,報道多為觸目驚心慘無人道血淋淋血腥腥的事實,那些做兒女的簡直禽獸不如。也曾憤怒過,傷心過,感嘆過,現在的兒女真難弄。漸漸就變得平靜。世風對孩子是有影響,但能干的、孝順的也比比皆是。養不教,父之過,主要原因還是你怎么撫養、怎么教育的,好與不好多為報應。自古雄才多磨難,從來紈绔少偉男。因為撫養的態度、方式不同,“紈绔”也不僅見于富貴人家。至于大官的兒子當大官,大款的兒子當大款,那兒官、兒款再大,也不能和雄才、偉男劃等號。好比一個二十來歲、身無寸功的小毛孩當大將軍,完全是封建主義的玩藝,只能成為笑談,也可能成為災難。舐犢之情,愛子之心,畜生都有,何況有頭腦、有思想的人。
如果把兒女看得比父母還重,在兒女身上傾注的愛心比給父母多得多的自私難改,又巴望兒女成龍成鳳,怎么辦?這又回到了本文的主題:最好先死一人。父母兩人,先死誰好?這問題古人早有交待:寧死做官的爹,不死討飯的娘。死爹,把握較大。過去是男尊女卑,現在不同了,但總體看,還是男人較強。較強的一個死掉,那孩子年少失怙,吃著寡母為他預備的每天都一樣的甚至是野菜和稀飯,看著別人的白眼,迎著種種困難,自然會知勤、知儉、知冷、知熱,早熟、發憤、自強、自立也就有了可能。我也身為人父,是爹,但還沒有死,所以兒子至今也沒法成龍。
我這說法是有實際根據的。請看中國歷史,堯、舜、禹過于久遠,比較虛幻,不提;大成至圣先師孔子,就是一個老頭子和一位顏姓年輕女人“野合”而生。生下孔子第三年,那老頭就撒手人寰。且不論“野合”是亂搞,還是非正式婚配,反正顏氏寡婦和三歲孔老二生存之艱難,完全可以想見。孔子也說自己少時“貧且賤”。亞圣孟子也是三歲喪父,只能由孤苦無助的孟母拉著他不斷地擇鄰、擇校。孟母的辛苦、艱難一言難盡,一年200多天早餐不重樣肯定做不到,也沒這個條件。孟軻小子不學好,老娘孟母打又沒力氣,氣得只能斷機杼泄憤。諸葛亮來得更徹底,兒時就父母雙亡,死光光,只得跟叔父、嬸嬸過。包公、海瑞、于謙都是少年喪父。岳飛也是這樣,父親不在了,刺字的只能靠岳母,誠如一位白領所言:岳母刺字精忠報國,我媽刺字考上大學。再以時下流行的讓兒女研習丹青言,那個開一代畫風,推倒一世之豪杰,開拓萬古之心胸,讓八大山人、鄭板橋、齊白石也五體投地,甘做門下走狗的徐文長,出世不足百日,父親就歿了。再看更近的,胡適如此,魯迅也是如此。魯迅小小年紀,就踮著腳尖去當鋪當衣物,再去藥店抓草藥為父治病。但他的父親還是沒抓住。倘若抓住了,魯迅還能不能成為魯迅,都難說。魯迅肯定懂得這一點,干脆連周姓也不用了,隨母親改姓魯。上述諸位可都是青史永著的偉人。這樣的偉人還有許許多多。這倒是一個十分耐人尋味的現象。再把眼光放寬點,連許多外國名人也有同樣的人生軌跡,獲2010年諾貝爾文學獎的秘魯人略薩就是一個。他還在母腹中,他那混賬父親就與一個德國女人勾搭上,離家出走,這比死更糟。
望子成龍的父母特別是父親們,這些并非個案的大量成功案例應該引起你們的思考了吧。就是說,不但你得死,最好還要死早點,死在兒女三歲之前,像大圣人孔孟的父親那樣。如果實在舍不得死,如下意見看看是否可以參考:
一,少管點。少做嚴厲父,多當有心母。都喜歡拿孟母說事,其實孟子就是小時沒有父親的管教而無拘無束,貪玩好鬧,弄得鄰居經常找上門來,孟母不得不一次次給人家賠禮道歉。也別相信什么興趣班,那是你的興趣,是興趣班班主對你口袋里鈔票的興趣。畢加索、齊白石之類都不是興趣班培養出來的。
二,粗糲點。食不必求精,衣不必求華,活法不必和人攀比。穿金縷玉衣的一般都是死人。活人也有,啥明星、名模、明太之類,那是供人玩的。當然他們也能在被玩中得到自己的利益。你那兒女玩不成,他玩的都是你的血汗錢或養老金。
三,心狠點。不重小悲憫,著眼大目標。讓孩子吃點苦。俗話說一病三日嬌,你嬌生慣養就是把孩子當成了病人。干部不能帶病提升,單位也不用病人(除非慈善機構)。“再苦不能苦孩子”,那是人家為了投你所好讓你感動說的一句客氣話。這話近似冰毒,吸收多了肯定壞事。就像一句廣告詞說的,做男人,要對自己狠一點。想孩子好,就要對他狠一點。這狠,不是打罵、虐待。過去的有些話,不做溫室中的花朵,要在大風大浪里成長,做暴風雨中的雄鷹,今天看來,仍有道理。
這篇文章剛寫完,看到一個報道,2010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的得主出來了。他們提出的問題是:為什么許多人失業的同時還有大量工作崗位出現空缺?經濟政策如何影響失業率?他們的結論之一是:越優厚的失業保障,將帶來越高的失業率和越長的找尋工作時間。事情不同,道理相通。現在都講究吃土雞肉、土雞蛋,野豬肉也比家豬肉貴得多。土雞、野豬抗擊外來打擊(包括疾病)的能力也比洋雞、圈豬強得多。畜牲如此,人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