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誠實的工作都有創造,所有不懈的努力終將獲得回報。《安徽文學》雜志經過多年的徘徊,終于在2011年實現了全新的改版,以嶄新的容顏呈現于當下中國的文學界。
改版后的《安徽文學》雜志采用了經典的版式,同時也把扶持安徽本土創作作為自己的一大奮斗目標。與經典的洋溢著文化氣息的版式相呼應的是欄目濃濃的文化味道。欄目設計上除了傳統的中篇小說、短篇小說和散文詩歌等,同時還在“散文?隨筆”的欄目之下,納入了具有理論氣息和文化味道的散文。第一期就發表了著名作家許輝的讀書隨筆《與自己的夜晚單獨在一起》。作家采用散點匯合的方式,將最近一個時期所關于各種人文社會科學著作的閱讀感受集中起來,輔以隨性的語言,使得全篇洋溢著濃厚的書卷氣。中央電視臺“百家講壇”名人鮑鵬山的《被誤解的孔子》對孔子被誤解為“官迷”進行了活潑的辯解,作者用孔子的故事演繹了他動人的也是有個性的人生,并伴以有學問有睿智的闡釋,古老的故事煥發出新鮮的光彩,“辯解”或“辯護”或“辯駁”倒在其次的了。而在“歷史圖景”欄目中發表了張崇岫的再現抗美援朝戰爭歷史情境的報告文學《中美大戰長津湖》。作品雄壯的歷史場景,穿透久遠的塵埃,展現于讀者的眼前,仍然令人感動而震撼。歷史和文化欄目的設置,使得《安徽文學》這個地方性的雜志獲得了更為廣泛的思想的覆蓋面和縱深感,當然也使得這個雜志在純文學之外獲得了獨特的文化品格。
改版第一期的《安徽文學》特別可圈可點的是推出了“安徽地方文學方陣”。在這個被孫敘倫先生稱之為“從太湖出發”的欄目中,特別推出了太湖縣眾多不知名作者的小說、散文和詩歌。從建設文學皖軍的角度來說,“文學皖軍”不是一句口號,而是落在實處的行動,改版的《安徽文學》推出這一方陣,就是從基層發掘文學的創作人才,為他們提供展示才華的舞臺;為那些身處基層,懷揣文學夢想但無人問津的人們,提供無私的誠懇的幫助,給予難得的重要的也是不求回報的機會。而從文學來說,文學來自生活,而最鮮活的生活往往在那些每天深切地體驗著其酸甜苦辣的人們,文學的魅力流淌在生活深處的人們的筆尖上,跳躍在他們的鍵盤上。
太湖縣是安徽的文學之鄉,它有著整齊的有素養的作家隊伍。這些作家雖然大多名不見經傳,但他們的創作,無論小說、散文還是詩歌,藝術水準總體比較整齊,作品的生活底蘊都比較深厚,對于社會人生也有著比較深刻的思考。這些生活在基層的作家們為夢想和文學而努力,既沒有因為生活的優越和改變而沒心沒肺,也沒有因為遭遇坎坷而作品空洞矯情。余世磊雖然沒有列入“方陣”中,但這位太湖籍的作家所寫作的《生長時節》卻播散著只有水鄉江邊的泥土才特有的芬芳和生命生長的節律。張明潤的散文《遍地黃金》在收獲稻谷的季節里“保持著傾聽的姿態”,聆聽大自然的饋贈,也聆聽著自己對于鄉村父母兄弟的感恩。由這篇散文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海子的詩歌《麥地》。還有歐陽冰云的散文《古樹下的村莊》和范玲玲的《江邊的狗尾巴草》也都展現了太湖的鄉土景致和風味,并將自我的感懷融入其中,塑造了一個個江邊湖畔的赤子形象。而太湖的小說雖然缺少泥土氣息,但卻別有特色。姚敏的小說《調解》講述一個民政女干部從調解別人的婚姻到為自己調解的故事,別有趣味地表現了資本社會中傳統婚姻道德遭遇的危機。小說在一個半遮蔽的布局中,通過戲劇性的轉折手法,將一場道德危機演變為故事別致的構思,充分顯示了作者藝術把握的能力。章順國的小說《奶粉娃娃》《二憨的溫泉》、李登求的《菊梅》《亮求》、王子月的《牛葬》以及王建鋒的《溫柔之潭》等都是不錯的短篇小說或小小說。這些作品所抓住的都是諸如婚姻、拆遷等現實中的熱點問題,都可以歸為“問題小說”一類;這些作品往往抓住小人物的小故事,細致展現人物一個時間點中的悲歡命運,篇幅雖然短小但表現的思想意蘊卻也較為深厚。作品結構布局精巧智慧,處處可見作家們對于文學的用心和用力。這種日本作家星新一式的精密構思和對于出人意表的戲劇性的追求,造就了太湖小說的一個幾乎是整體性的寓言式風貌。而太湖方陣詩作多現實性的書寫與隱喻,而鄔云的詩《記憶》則是一首現代詩。她用成熟的現代詩句書寫了“記憶”中癲狂的愛情儀式。詩人將身體的悸動,溫柔、瘋狂、幸福等等愛的情緒,與火焰、水、菠蘿、火燒云等意象對接,在融合性的吟誦中,且把意蘊指向生命和時間的哲思。豐厚的意象,混沌的意境,不著痕跡的意象轉換藝術,都造就了這首詩作的成功。
小說從本性來說,就是虛構,虛構的藝術以不露痕跡為上乘。但過于精巧的構思也是一面文學表達的“天花板”,它會形成看不見又撞不破的藝術表達的阻隔。章順國的《奶粉娃娃》、殷會平的《父親送雞》等作品,其構思充滿著智慧,讀后可以讓人會心一笑。但也正是這種構思使得這些作品成為社會問題小說,而很難深入到人性的深處。還有太湖作家大多采用的是“普通話”式的敘述方式,太湖的山水、風俗、語言、文化沒有足夠的展現。每一個地方的山都樹木蔥蘢,每一段的長江也都江水湯湯,但是每一個地方的語言風俗文化卻有著天壤之別。寫出語言文化風俗里的人性及其變遷,地方地域的文學風貌才能鮮明呈現。
改版第一期的《安徽文學》在總體風貌上具有鮮明的現實主義特色。這在“中篇小說”和“短篇小說”甚至“散文”板塊中都有著充分的表現。現實主義注重對于世俗生活的關懷,而社會熱點問題往往是世俗生活的凝聚點。大多數小說甚至是散文(包括“太湖方陣”)都有著鮮明的社會熱點背景。有“鄉下人進城”問題,張全友的中篇小說《黑鴿子》就敘述了若干鄉下媳婦闖聊城的遭遇;有當今社會的黨群關系問題,張子雨的中篇小說《虞美人》則敘述了縣委書記和普通女干部的故事;有流浪少女和黑社會問題,王開林的中篇小說《花痕》就敘述了一個逃學少女的黑社會經歷;還有婚姻和道德問題,如姚敏的《調解》、諸柏林的《違約》;還有“拆遷”問題,如章順國的《二憨的溫泉》等。其中甚至包括當代歷史遺留問題,如謝燎原的《宋姐酸菜魚》就書寫了“文革”所造成的傷害。哪怕是鮑鵬山的散文《被誤解的孔子》所切入的也是現實中的“官本位”思想及其思維模式等問題。
從這些作品對于現實熱點問題的關注中,我們可以發現這些作家對現實的深刻的思考。一是現代化的憂思。這些作品集中表現了現代化進程中人民尤其是農民對于現代化的矛盾心態。《黑鴿子》中鄉村婦女的城市遭遇極為鮮明地彰顯了現代化符號——城市,對于鄉村人民種種的拒斥和折磨;盡管如此,這個巨大甚至有點怪誕的符號依然在吸引著若干的勇敢的人們留下來,并把它作為奮斗和擺脫貧困的起點。小說《花痕》《回龍鎮》和《二憨的溫泉》則偏重于揭示現代化的傷疤,把城市文明置于道德的審判席。而小說《擺渡者》則更是鮮明地體現了作家對于傳統田園牧歌生活的向往。讀這篇小說的時候,我仿佛回到了沈從文的“邊城”世界。二是女性處境的關切。這一期的小說作品大多喜歡以女性人物為主人公。《黑鴿子》寫了一群進城農村女子;《虞美人》塑造了一個縣城中的女機關工作人員虞喜蓮的形象;《花痕》所敘述的是一個流浪少女趙媛媛的故事;《違約》所講的也是一個女子對于婚姻之約的違背;《宋姐酸菜魚》出現的中心人物形象仍然是一個大排檔的女老板。女人形象在當代大眾文化中有著強勁的消費號召力,但這些小說作為嚴肅文學,幾乎心有靈犀不約而同地都將女性人物置于現代化的背景之下,不但著力去表現女性道德情感的多重變奏和變幻的色彩;而且都立足于一種現實主義精神,把女性作為當今社會中仍然需要關注和關懷的對象。三是歷史遺留問題的回顧與反思。小說《菊梅》、《宋姐酸菜魚》和散文《落日殷紅》都無可避免地觸及這一問題。這些文本說明,盡管歷史已經漸行漸遠,但是記憶依然深刻,并因為若干無法言明的原因,這樣的記憶及其所帶來的創痛因無法得到及時的心理疏導而越發郁積,甚至演化為一種憤懣的反思。假如文學如弗洛伊德所說的那樣是白日夢的話,那么這些文學作品顯然就是那個不堪回首時代的現實復活。它依然是一個現實的問題。
現實主義不僅表現為對于世俗生活及社會熱點的書寫,而表現在其書寫形式的現實化。這些小說或散文的作者大多采用現實主義的手法,對生活和歷史進行細膩的也是合乎邏輯的描寫和敘述。《黑鴿子》寫了若干農村女子進入城市的遭遇,在情節設計上有點類似于孫犁的《荷花淀》。眾鄉村媳婦由于對在城市打工的丈夫的思念,促成了她們冒險的城市之旅。而對于城市邊緣態生活及其參與者心理的寫實性敘述,極有力地穿透了有關現代化都市的童話。《花痕》所摘取的是一個極具價值的文學題材,因為所揭示的社會存在,是一個為公共生活所陌生的世界。作者所敘述的賊們的生活非常刺激,不但對讀者構成新奇的吸引力,而且也具有強烈的現實的視覺沖擊力。不過,作者對于黑社會的知識性介紹沒有融入作品的情節中去,從而使得作品情節在敘述中經常為介紹所打斷,同時,作品的敘述視點在作者和作品主人公之間搖擺不定,也造成了其價值觀的動蕩。《宋姐酸菜魚》通過一個打工大學生的好奇眼光敘述了一個“文革”中備受折磨的宋姐的形象。小說的敘述角度很別致,女大學生的好奇追問與女老板的有意遮蓋,形成了敘述的張力,而作者在對于情節的推進中則不急不緩有條不紊把握得恰到好處。當然還有周翰藻的散文《落日殷紅》雖然在寫法上還稍顯傳統,但他通過對于一個知識分子的人生歷程的敘述,勇敢的介入了那一段刻骨銘心的歷史,其對于歷史的評價和追問尖銳有力,其人其文風骨錚錚,其心可嘉。張子雨是一位比較成熟的小說家,曾有中篇小說《打死我也不相信愛情》。這篇《虞美人》延續了他輕車熟路的情感邊緣態游戲。小說敘述了一個縣委書記與外貿局借調女干部之間打乒乓球的故事,圍繞著這一“關系”,把她身邊的人,比如好朋友、丈夫、領導等,對她的“臆想”寫得活靈活現。小說成功地運用了戲劇中常見的“誤會”手法,一邊是虞喜蓮極力避免被誤會并形成自我焦慮,另一方面是她周圍的人出于利益驅使而對她形成的有意誤會。兩個方面相互攻防、此消彼長形成敘述的張力。小說游戲式地調動著世俗生活中關于男女上下級關系的習慣性的緋聞想象,在充分利用并形成對于主人公人格心理的壓力之后,出人意外地以大團圓收場。故事最后以誤會消除的大團圓為結局,雖然這樣的結尾出乎讀者的預期,但也符合作品所設置的人物性格的邏輯;更為主要地它調戲了世俗的想象,并營構了一個帶有理想主義色彩而又有很強現實感的黨群關系境界。小說恰到好處地處理了女主人公虞美人與縣委書記之間的關系,既處處設伏,又不溫不火,游走在純良的友誼與桃色的想象之間,把握得游刃有余。
總括這一期的中短篇小說和散文,現實主義是其主色調。這些在深厚的生活基礎上構思的作品,觸摸著我們時代的最敏感的神經:它雖不時尚,但卻有著豐富的情感和濟世的情懷;它雖不華美,但在平實中同樣綻放了精彩的藝術創造的光輝。把握時代脈搏,是安徽作家自覺的文學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