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畫家徐悲鴻曾贊譽張大千為“五百年來第一人”,極力褒獎:“嗚呼,大千之畫美矣!安得大千有孫悟空之法,散其髯為三千大千,或無量數(shù)大千,而療此昏聵兇厲之末世乎?”①本文擬探索張大千的藝術(shù)人生特點及其對當代的啟示。
善師前人
1917年春,大千隨其兄張善子東渡日本,在京都學習染織技術(shù),同時在其兄的指導下兼學繪畫。1919年張大千返國,居住上海,拜衡陽名士曾農(nóng)髯為師,學習書法,旋以未婚妻謝舜華病逝等原因,深受刺激,加之其對佛學又有一定興趣,竟去松江禪定寺削發(fā)為僧。三個月后,大千又不愿意燒戒而逃禪,被其兄善子尋回,送返內(nèi)江老家與曾正容結(jié)婚。婚后不久,大千重返上海,復拜著名書法家李瑞清為師。曾、李二人俱是前清翰林,為當時江南著名學者和詩人,均善書畫、精鑒賞、富收藏,舊學根底甚深。張大千從二師處“學三代兩漢金石文字,六朝三唐碑刻”,并由書法通之畫法。是時,上海曾掀起石濤畫熱,受曾、李二師的影響,大千也素喜石濤。這時,他以石濤為中心,兼學八大、石溪、青藤、白陽等人,廣泛搜覽古代名跡,刻苦研讀,認真臨摹,仿作了大量的畫幅,從我國古代的藝術(shù)遺產(chǎn)中汲取了豐富的養(yǎng)料。②
值得注意的是,張大千早年在藝術(shù)上師古人是在兩位學養(yǎng)深厚的老師的指導下進行的,他并非機械地臨摹古人作品。1920年,張大千22歲時于夏天在李瑞清宅學習書法。李瑞清初命張大千以雙鉤拓寫歷代佳拓碑板,他認為不如此,將不知其字之轉(zhuǎn)折微妙;后又命張大千集各碑板中佳字為聯(lián)語,認為不如此,將無以知結(jié)構(gòu)之深奧。李瑞清還根據(jù)自己長期學書的經(jīng)驗,結(jié)合歷代書法的變化,向張大千細述中國書法的源流及發(fā)展過程,如何觀察、分析、臨摹、掌握各種字體的特點及規(guī)律,使張大千茅塞頓開,迅速長進。張大千回家后,按李師吩咐,除了對原拓勤奮摹寫外,還常常脫手以雙鉤法臨寫,并注意快速下筆與形神求似。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苦練,張大千逐漸練成臨摹、背臨的過硬本領。無論何人的字,他都能在經(jīng)過周到的分析、解剖后總結(jié)出規(guī)律,掌握其用筆運腕之訣竅,并模仿得惟妙惟肖。張大千得曾、李二師的指點,又從李梅庵之弟李筠庵處學得不少仿制古畫的方法,達到臨古似真境界。
此外,張大千師古人并非食古不化。在書法方面,張大千除刻苦臨摹,盡力掌握前人書法精髓外,還在李瑞清師的精心指點下,結(jié)合自己所愛與所長,努力創(chuàng)造自己的書法,突出自己的個性和特點。通過較長時間的努力,張大千融合隸、篆、魏碑、狂草、真楷,并參以黃山谷的體勢筆意,終于逐漸形成了自己的一套蒼勁飄逸、瑰奇秀麗的行書“大千體”,在書法上顯露出自己的獨特風格。③李瑞清曾告誡張大千:不論是書家還是畫家,學習前人的目的,都只不過是為自己打基礎、擴見識,提高自己的水平而已,絕非只是為學習而學習。歸根結(jié)底,還是要在學習前人、學習別人的基礎之上,創(chuàng)造出自己的風格、特色與面目。④顯然,李瑞清的識見是非常高明的。
在師古人的過程中,張大千臨摹敦煌壁畫堪稱一大亮點。在去敦煌之前,張大千曾在成、渝等地聽人介紹過敦煌石窟藝術(shù)的偉大和輝煌,也曾在滬、寧等處見過零散的寫經(jīng)和絹畫。1941年,張大千在他43歲時去了敦煌,在敦煌兩年多的時間里,張大千和他的學生們在莫高窟、榆林窟和西千佛洞,共臨摹各個時代的代表性壁畫作品近300幅,幅幅為嘔心瀝血之作,并獲得大量白描素稿和圖案裝飾資料。回川后,張大千將臨摹的上乘之作結(jié)成《敦煌臨摹白描畫》3集出版。1944年1月至3月,他又先后在成都和重慶展出了44幅敦煌壁畫精美臨作,轟動一時。他的臨摹作品,為后人敦煌壁畫的臨摹和修補復原提供了參照。⑤
從張大千師法前人的過程來看,對今天的書畫家多有啟示。筆者認為重要的啟示是:不同的藝術(shù)門類有相通的藝術(shù)精神,書法家與畫家應力求兼善書畫。盡管有一些人并不贊同書法與繪畫的相通,認為僅從筆法來看,書法與繪畫有很大不同,但筆者認為書法與繪畫的相通主要是意境的營造方式的相通,包括虛實的處理等。模仿前人的作品只要得法就不會對自己的藝術(shù)發(fā)展形成阻礙。
勤師造化
張大千像很多藝術(shù)家一樣,認為大自然對藝術(shù)創(chuàng)造有重要意義。他說:古人所謂“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這是什么意思呢?因為見聞廣博,要從實際觀察得來,不只單靠書本,兩者要相輔而行的。名山大川,熟于胸中,胸中有了丘壑,下筆自然有所依據(jù),要經(jīng)歷得多才有所獲。山川如此,其他花卉、人物、禽獸都是一樣的。有人認為張大千之所以偏愛黃山,主要來自石濤的影響。這并不一定準確。張大千曾說:“黃山風景,移步換形,變化很多。別的名山都只有四五景可取,黃山前后數(shù)百里方圓,無一不佳。”筆者認為,正是黃山景色的“變化萬千”使張大千對黃山情有獨鐘。張大千的藝術(shù)堂奧大概也正在一個“變”字上。
張大千在50歲之前遍游祖國名山大川,50歲之后更是周游歐美各洲。張大千先后在香港地區(qū)和印度、阿根廷、巴西、美國等地居住,并游遍歐洲、北美、南美、東南亞和日本、朝鮮等地的名勝古跡。所到之處,他都寫了大量的紀游詩和寫生稿,積累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創(chuàng)作素材,這為他日后藝術(shù)的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條件。張大千先生并不同意別人說他偏愛黃山,他說:“其實,我國的名山很多,各有其可觀之處,說我偏愛黃山,不一定對,但黃山在我們這一代可以說是我去開發(fā)的。”張大千體會到:“要領略山川靈氣,不是說游歷到那兒就算完事了,是在是要深入其間,棲息其中,朝夕孕育,體會物情,觀察物態(tài),融會貫通,所謂胸中自有丘壑之后,才能繪出傳神的畫。”⑥黃山之“奇”正是黃山之“變”的結(jié)果。
1927年5月,張大千與其兄張善子第一次上黃山游玩。時黃山尚未開發(fā),張大千出資請十余工人,在前逢山開路、遇水搭橋,行行止止,在山中寓居數(shù)月方歸,作了不少寫生畫稿與詩詞。⑦1931年9月,張大千與其兄張善子和門生張旭明、吳子京、慕凌飛從滬赴黃山游覽。在黃山期間,張大千寫生頗豐,其詩云:“蓮蕊蓮花發(fā)妙香,上方一徑入慈光。晚山金碧瑯玕翠,刮眼莊嚴此道場。”⑧從張大千先生的詩歌我們可以感受到藝術(shù)家對黃山神韻的把握,也可以感受到黃山之于張大千的神圣與崇高。
張大千在國內(nèi)其他地方也是認真感悟大自然的魅力。1934年9月,張大千與其兄張善子遍登華山五峰,四處探幽索奇,沿途寫生、做詩,又作畫幅若干。其詩云:“百丈蒼龍嶺,垂天翼大云。明星依玉女,大樹老將軍。不妨來痛哭,此處絕塵氛。中歲夸腰腳,猿猱得舊群。”⑨其《華山蓮花峰》云:“竹杖攀駝項,高巖一徑斜。遙遙呼玉女,步步踏蓮花。石劈看神斧,云開降帝車。飛星隨意摘,歸向世人夸。”此詩深得李白詩歌神韻。可以說,張大千的畫與詩都是他深深陶醉在祖國山河里的結(jié)晶。
張大千作為一個巴蜀大地上的藝術(shù)家,對巴蜀山川的喜愛是非常突出的。與其說他偏愛黃山,不如說他特別鐘愛家鄉(xiāng)的山水。1938年10月,張大千從重慶到青城山居住。清秀的青城景色,給了張大千以極大的慰藉與豐富的創(chuàng)作靈感。⑩11月初,張大千由青城返成都,只過了幾天就再赴青城山。可見青城山在張大千心目中的地位何其重要!其《青城第一峰》云:“百劫歸來謝世氛,自支殘夢掛秋云。樹連霄漢高臺回,衣染煙霞寶殿薰。萬砥爭流來足底,一身孤置絕人群。諸天不作聲聞想,謦欬何教下界聞?”從詩中可以看出青城山在張大千的藝術(shù)生涯中的重大影響。張大千在1939年以后的幾年間常到青城山居住,這一道教圣地為他的藝術(shù)王國提供了不竭的養(yǎng)料。
張大千師造化超過一般畫家,可以說達到了與大自然同呼吸的地步。1954年,他56歲時,住在南美洲巴西圣保羅的摩詰城郊,在那里建造了中國式林園住宅——八德園。八德園占地9公頃,園內(nèi)景色秀美,屋宇亭榭,小橋流水,曲徑通幽,頗具東方文化的色彩。1956年2月,他曾在此畫室作《山園驟雨》,大片大片的潑墨,混沌蒼茫,極好地表現(xiàn)了山雨來時的自然景象。接著又作《破墨山水》一幅,并題詩道:“老夫夜半清興發(fā),驚起妻兒睡夢間。翻倒墨池收不住,夏云涌出一天山。”張大千“清興”大發(fā),是他在大自然中耳濡目染的結(jié)果。
張大千勤師造化對我們今天學習藝術(shù)的啟發(fā)意義十分重大。今天有些藝術(shù)院校對學生到大自然中寫生不太重視,從而導致學生的作品缺乏生氣。只有在大自然中真切感悟大自然的神韻才能使作品富有生氣;相反,如果只是在室內(nèi)臨摹,大自然的神韻就難以生動地展現(xiàn)出來。
注 釋:
①李永翹:《畫壇皇帝》,花城出版社,1999年版,第507頁。
②③④⑥⑦⑧⑨⑩李永翹:《張大千全傳》,花城出版社,1998年版,第1~2頁,第39頁,第61頁,第63頁,第63頁,第85~86頁,第111頁,第161頁。
⑤顧炳樞:《張大千的千里敦煌之行》,《文史月刊》,2006(6)。
(作者為重慶工業(yè)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講師)
編校:董方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