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壇一怪 玉樹盈芳

　　說起王樹芳，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聽戲的觀眾無人不知。這位北京京劇院的臺柱子不僅享譽梨園，出色的嗓音條件使其在流行歌曲演唱方面游刃有余，被著名歌唱家王昆視為一朵不可多得的奇葩。王樹芳多次隨團去海內外演出，并在北京、臺灣、美國等地成功舉辦了30多場個人演唱會，場場爆滿，是梨園界第一位開個人演唱會的人。
　　她敢想敢作，是那個年代引領潮流的時尚先行者。身體的原因，王樹芳已告別舞臺6年，提前過起了退休生活。
　　
　　險離梨園 成為“大陸的鄧麗君”
　　王樹芳是難得的戲曲胚子。1959年考入北京市戲曲學校，師從孫甫亭。進校僅僅三個月，就以優異的成績提前升入二年級，是北京戲校的尖子生。13歲就進中南海為毛主席、周總理演戲。剛上六年級便先后兩次借調到北京實驗京劇團、北京京劇二團赴國外演出。王樹芳長相俊美，身段窈窕，經常被別人以為是唱青衣花旦的，她總是認真更正道：“我是唱老旦的?！焙髞硗鯓浞紕摿⒘恕翱“缋系钡南群?，著名戲劇家、藝術家阿甲評價：“王樹芳創新的‘俊扮老旦’彌補了老旦與青衣間的空白?！?br/>　　王樹芳嗓音高亢洪亮，甜美圓潤，除老旦劇目外，還反串老生、青衣、花臉及其他戲曲劇種，甚至于現代流行歌曲。
　　1979年的一天，著名歌唱家王昆、周巍峙夫婦觀看了王樹芳的《釣金龜》，王昆頓時眼前一亮：臺上這位老旦演員扮相俊美，嗓音洪亮，是難得的人才！演出后，便向王樹芳發出了邀請。周末，下著淅瀝瀝的小雨，王樹芳穿著雨鞋敲響了王昆的家門。一連唱了幾段歌劇《白毛女》和現代歌曲，王昆問：“你還喜歡唱什么？”王樹芳脫口而出：“鄧麗君！”說完她便后悔了：那是1979年，“文革”剛結束沒多久，鄧麗君雖然還未成為“靡靡之音”，但也是備受爭論的“港臺小資產階級”的產物。沒想到王昆非常開放，讓她一連唱了5首鄧麗君的歌曲。正是這次見面，王昆發現了這枚閃爍著熠熠星光的明珠，下決心要把王樹芳打造成大陸的鄧麗君。
　　王樹芳唱鄧麗君可謂一絕，1980年春，北京京劇院在工人俱樂部舉行內部聯歡，王樹芳做主持人，即興唱了首鄧麗君的歌曲。沒想到臺下頓時炸了鍋一般喝彩連連，王樹芳一口氣唱了 6首鄧麗君，臺下觀眾還不依不饒。觀眾都竊竊私語：“這人歌唱得真好，干嗎唱老旦啊？”此時王樹芳也萌生了去意。
　　王昆跟京劇院簽下協議，將王樹芳借調到東方歌舞團3個月。這3個月里，王樹芳每周日都要去她家上課，以流行歌星的標準全面學習，看各國大明星演唱會的錄像。王樹芳說：“看那些演唱會，不僅僅是舞臺上得到了學習，就連穿衣服的審美都得到提高?！钡靡嬗诖耍鯓浞家恢笔蔷﹦≡捍┑米顣r髦的，1980年從美國演出回來，王樹芳在全院第一個穿上了牛仔褲，還遭到當時院領導的批評。
　　王樹芳說：在東方歌舞團那3個月，是她人生最美好的時光。那時候當歌星的夢想似乎觸手可及，每天睜開眼都是蒸蒸日上的新生活，拼命刻苦學習，短時間內瘦了10斤。王昆非常喜歡這個明日之星，讓26個歌隊演員聽她打京劇引子、唱倒板。王昆跟她們說：“聽聽人家這嗓子，胸腔、腹腔，上下全通?！焙蜆返臅r候，樂團的人對王樹芳很尊敬，說：“這是京劇院的臺柱子到咱們這兒來了。”合作的氛圍特別愉快。遺憾的是三個月借調期一到，北京京劇院堅決不放王樹芳走。王樹芳只好回到了京劇院。但她坦言：“北京京劇院真沒有錯待我，從畢業到京劇院，一直受重用，去香港、美國、臺灣、日本等國家演出，我都是第一批前幾名。遺憾的是沒有實現王昆的精心栽培。”
　　沒有成為大歌星是王樹芳的遺憾，但她以另一種方式彌補了。
　　
　　“京壇一怪”成功舉辦30多場個唱
　　王樹芳是梨園界第一位開個人演唱會的人，1988年在北京京劇院的大力支持下，由相聲表演藝術家姜昆和唐杰忠的朋友幫忙策劃。晚會主持由中央電視臺著名主持人李楊擔當，在民族文化宮禮堂舉辦。那時候個人演唱會遠不像現在這樣蔚然成風，況且京劇界又較保守，不敢聲張，只能悄悄地試探著來，完全沒作宣傳，沒想到這個非常低調的演唱會一下子在文藝界打響了，走紅了！王樹芳信心十足。
　　1992年在北京京劇院領導的支持下，第二次在民族文化宮禮堂舉辦了王樹芳個唱。開了簡單的新聞發布會，依然沒有贊助，全部靠票款收入。僅半天時間三場票全部售罄。那時候幾塊錢的票價被黃牛炒到四五十元。很多人在民族文化宮門口等票，還有不少學生和外國人。這在京劇不景氣不上座的當時難得一見。演唱會由中央電視臺著名主持人宋世雄、鐘瑞夫婦擔當主持，他們在開場白動情地說：“我們曾參加過各種類型的演唱會、文藝晚會，然而由一位京劇演員獨自演唱各個行當和流派的京劇唱腔，并將戲曲歌曲融于一臺，涉獵之廣，品味之高十分難得。尤其是京劇處于低潮時期，如果沒有驚人的膽識和過硬的基本功，舉辦難度這樣大的演唱會是不可能的?！?br/>　　文化部副部長高占祥看完后作了“三個罕見”的評價：觀眾之多，罕見；集京劇幾個行當、歌曲于一身，罕見；組織工作做得完美，罕見！
　　演唱會開演前，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梅葆玖拿著同仁堂的清音丸到后臺親切地說：“樹芳，我也沒聽過你的獨唱會，千萬別把這條嗓子唱壞了。”看完以后說：“不是胡鬧，很成功?！蹦莻€年代，有些人說京劇演員搞獨唱會是胡鬧，沒想到演唱會非常成功，收到各界的認可和歡迎，被《人民日報》《北京日報》《新華社海外版》《香港大公報》等宣傳贊揚。中央電視臺多次播出王樹芳個唱的演出實況。1993年和1994年兩次在中央電視臺春節聯歡晚會上演出她的“一角四唱”和“多彩戲曲”。
　　王樹芳憑借她的金嗓子和演唱實力、無休止的好奇心，開獨唱會之先河，又一次做了吃螃蟹的人。她沒想到，這一連三天的演唱會成為她藝術生涯的一個契機。
　　演唱會當天下午五六點鐘，京劇院接到上級電話，說中央領導要看，最少需要56張警衛票。可票都已售罄，去哪兒找補這56張警衛票呢？總不能把觀眾轟開??！經過溝通，最后決定讓王樹芳去中南海開個唱。7月7、8、9日三場演唱會圓滿結束，8月2日，王樹芳便在中南海懷仁堂舉辦了個唱，非常成功。演出后經中央領導推薦，王樹芳先后在美國、臺灣成功舉辦了18場個唱。
　　王樹芳的金嗓子生、旦、凈、地方戲曲、歌曲全能，享有“京壇一怪”的美名。她于1993年4月隨北京京劇院第一次赴臺灣，演出了《釣金龜》《遇皇后》《沙橋餞別》《四郎探母》《龍鳳呈祥》等劇目，得到張學良、陳立夫、蔣緯國、郝伯村、辜振甫等政界文化界商界名人和臺灣觀眾的熱烈歡迎贊賞。在臺灣演出劇場門前大廳內，北京赴臺演出團被臺灣各界獻了110多個花籃，其中獻給王樹芳個人的有103個花籃。陳立夫早已是王樹芳的粉絲，有她所有演出的錄像帶，百歲生日時，特邀王樹芳赴臺演出助興。
　　1998年，王樹芳在美國舉辦個人演唱會，除演唱京劇各個行當流派唱段，還演出了華僑點唱的《我的祖國》《南泥灣》《夜來香》等8首現代歌曲。張學良的女婿陶鵬飛看了演唱會后，評價“空前絕后！”
　　在京劇藝術上，王樹芳盡職盡責，不斷拓展創新，1987年被評為國家一級演員，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幾乎囊括了所有重要獎項： 1986年獲首都京劇演員電視大獎賽十佳演員，1989年第七屆戲劇梅花獎得主，1994年梅蘭芳金獎得主。
　　
　　“已通慧業 毋負善根”
　　德高望重的票界名家劉曾復曾為王樹芳題詞：“已通慧業，毋負善根”?！耙淹ɑ蹣I”指的是王樹芳在藝術上表現出的全才，而“毋負善根”，則是要為人善良、正派。
　　采訪之前，王樹芳給筆者打了兩次電話，詳細告知了地址路線，一再叮嚀不要走錯。一股暖流涌上心頭。采訪結束時，王樹芳送筆者到公車站，一路上跟小區清潔工點頭問好，被他們親切地喊著“大姐”。王樹芳說：“我小時候看到那些演員端著架子，就告誡自己：我長大了可不這樣。我做到了?！蓖鯓浞既司壓糜锌诮员?，在最當紅的時候，她跟食堂的大師傅、搞衛生的工人都打成一片，從來不覺得自己跟老百姓有什么不一樣。好人有好報，王樹芳的好人緣救過她的命。
　　2001年，王樹芳患了過敏性哮喘病。有一天凌晨1點多，王樹芳從外地演出回來，勞累過度犯了哮喘，竟然連求救電話都打不了，最后她爬到門口用力砸門，驚醒了隔壁的鄰居救了她。那次以后，鄰居阿姨主動搬來與她同住，陪伴她直到搬家。幾年后，在長安大戲院老中青三代京劇演員的演出上，王樹芳又犯了哮喘。臺下坐著前政協主席李瑞環等領導，休息時還期待地問王樹芳今天唱什么。王樹芳臨時跟琴師改調門，硬撐著上了臺，靠著她強硬的功底堅持了下來。演出現場直播，王樹芳回家一看電視錄像，“恨不得鉆地縫里”。其實那次演出一般人完全看不出來，但王樹芳說：“舞臺每場演出都應該爭取發揮最好，如身體不適，沒有把握的演出是對觀眾、對京劇藝術的不負責任?！睆哪且院笸鯓浞贾饾u淡出了京劇舞臺。經過幾年的調養，王樹芳已經很久沒犯病了，現在還可以輕松地高歌《青藏高原》。有時接到演出邀請，王樹芳本著對京劇藝術和觀眾認真負責的態度，不再“冒險”登臺。
　　從大紅大紫的名角兒變成退休人員，藝術生涯戛然而止，很多人會接受不了這個心理落差，但王樹芳完全沒有，她現在精神面貌很好，也許正是因為她壓根兒沒把自己架到大腕的位置上。這是她個人修為的高明與成功。王樹芳舒適的家里飄蕩著佛教音樂，她說她不是標準的佛教徒，并沒有皈依佛教，也不吃素，但希望對人間持有佛的大愛。
　　這便是王樹芳隨緣卻又不隨波逐流的人生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