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瓦爾登湖》是一本寧靜、恬淡、充滿智慧的書,它不只講述人生的哲理,更展示了豐富的動物、植物、地理、歷史等知識,對它的欣賞需要從多個角度全面展開。本文從美學藝術的角度,體會人與自然間的和諧之美,感悟在平凡與簡單之中生活的意義和趣味所在,探索書中折射的理性之光。
關鍵詞: 《瓦爾登湖》 美學 生態和諧 理性
一、作品綜述
十九世紀的美國文學巨匠亨利·戴維·梭羅于1845—1847年間在位于馬薩諸塞州康科德鎮的瓦爾登湖畔自建了一座簡陋的小木屋,獨自一人幽居其中,漁獵、耕耘、沉思、寫作,由此為世界文壇貢獻了一部意義深遠、回味悠久的傳世名著《瓦爾登湖》。這本書凝聚了梭羅的天才與智慧,顯現了他對自然、人生與社會的卓越洞察力,尤其是他對于現代社會中物質與精神發展明顯失衡的揭示,更值得文明之傘蔽佑下的蕓蕓眾生深思。哈丁曾評論:“《瓦爾登湖》的內容豐厚、意義深遠,它是簡單生活的權威指南,是對大自然的真情描述,是向金錢社會的討伐檄文,是傳世久遠的文學名著,是一部圣書。”可就是這樣一部“圣書”在當時沉醉于“淘金”夢的美國卻備受冷落,最初發行的2000冊用了五年的時間才賣完。對工業社會中為了基本生計或更高層次的物質享受而跌打滾爬的眾生來說,這是一本并不“適時”的書,它不是一部呈現個人奮斗經歷的傳記,也不是一本賣弄成功秘訣的小冊子,它甚至對你改善物質生活毫無幫助,它是一本凈化心靈的書,更適合精神生活的皈依者,而不是物質生活的崇拜者,正如翻譯家徐遲所說:“這是一本寂寞的書,一本孤獨的書,如果你的心并沒有安靜下來,我說,你也許最好是先把你的心安靜下來,然后你再打開這本書,否則你也許會讀不下去,認為它太濃縮,難讀,艱深,甚至會覺得它莫明其妙,莫知所云。”
然而,一個多世紀后的今天,當人們再打開這本書,它已躍然成為“塑造讀者的25本書”之一,在當代美國,它是讀者最多的散文經典。一百年的時光改變了這本書的命運,作者也在作古后得到了他應有的地位。《瓦爾登湖》依然是一百多年前的《瓦爾登湖》,人們依然在不知疲倦地追逐金錢與地位,唯一改變的是時光,工業社會已經進化為信息社會,人們追求物質的途徑愈加多樣化,成效也更加明顯,但不同的是人們不再漠視《瓦爾登湖》了,甚至把它列為與《圣經》同等重要的書。如同信徒雖對《圣經》頂禮膜拜,卻未必會在“別人打你左臉時,把右臉也伸向他”那樣,讀者對《瓦爾登湖》的推崇不在它的可效仿性,而在于它的美學價值,它仿佛是一幅中國的水墨山水畫,沒有豐富的色彩,卻恬然幽遠、立意雋永,美呈現于畫中,卻又超然于畫外,非靜心品味不能及,當然,我并不清楚有多少人能夠在水墨畫作者名氣或拍賣價值之外真正體會到它的美之所在。當梭羅的文學地位被重新定位后,《瓦爾登湖》所呈現的純樸之美,它散發的哲學與理性的光輝成了人們在物欲中過度放縱后對純粹而高尚的精神生活的向往,但也并不意味著有多少人會因此放棄已被自身鄙視與厭惡的生活狀態,像梭羅倡導的那樣回歸自然簡樸的生活,在與自然的交融中凈化自己的靈魂。也許正因為如此,如梭羅般的偉人們才尤顯珍貴,如《瓦爾登湖》般的美才令人既向往又哀傷,這種矛盾是人類智慧的倒退還是進步,也許現代社會中的美學家回答不了,哲學教授們也回答不了,但毋庸置疑的是,當物質欲望在心靈中的擴張已經沖破了人們所能承受的底限時,精神世界即將面臨崩坍的危險在瞬間激起了人類的警覺,這是人類在最初形態就已成就的本能,如同發現火可以令肉食更可口一樣,純樸、簡單而和諧的美也可以醫治心靈的病癥,縱然無法根除,卻可以延緩死亡,這正是《瓦爾登湖》的意義所在,從這一點上說,梭羅更像是一個醫者,他有感于同類掙扎于物質海中惶惶不可終日卻不知回頭的狀況,用自身對自然與人類生存需求的體驗制成了一劑簡單而恬淡的藥方,供現代人啜飲,以潤澤被欲望燒灼得近于荒蕪的精神世界。當你能夠暫時擺脫物質對精神與肉體的奴役,敞開心靈,走進梭羅的《瓦爾登湖》,在這個洋溢著純凈質樸之美的圣地舀一杯清澈甘甜的圣水洗濯自己的心靈之眼,繼而一飲而盡,即使無法瞬間內洗盡沉積的鉛華,也多少可以去除體內的濁氣,減緩精神腐壞的速度。當藥物在體內發生效用,人們已然開始自省的時候,再看《瓦爾登湖》,它儼然又化為一幅立意高超的畫卷,美在其中而意在其外,如同任何一幅傳世名畫,它既呈現了美學價值,又蘊涵著哲學價值,是美與哲思的完美契合。
二、《瓦爾登湖》的生態和諧之美
美的欣賞會喚起人心中一種愉快的感受,這種感覺或者是身體的舒適或者是精神的愉悅。美是一種體驗,是主體在審美經驗的指引下對審美對象油然而生的一種愉悅的情感,對自然景觀、藝術作品、文學作品均是如此,所不同的是文學作品的美不是直觀的,它的形成需要一系列的轉化過程。首先,獨特的語言符號對讀者產生刺激,繼而生成為讀者的情感符號,然后,這些符號經過重新組合成為一幅美妙的畫面呈現在讀者的“眼”前。實際上,文學作品的美是不可觀的,不過,正是這種不可觀性才賦予了讀者無限的遐想,美才在遐想中獲得了無限的延展。在《瓦爾登湖》中,作者用大量的筆墨描繪了自然景觀之美,同時刻畫了人、動物與自然之間和諧之美。它與其他借景抒情式散文的不同之處在于,作者不是在邀你共享他對偶然或刻意進入視野的景觀的突發感懷,而仿佛是在向你介紹一位熟稔的朋友,娓娓道來,親切生動,不由地拉近了你們的距離。
在梭羅的眼中,湖泊是自然風光最美妙、生動的所在。它是大地的眸子,而凝視著它的人可以反省自我天性的深度。也許正是鑒于此,梭羅才把隱居之所建在湖邊。
湖泊的美不在面積與深淺,而在于它的色彩,色彩可以體現出湖水的純凈度,如同膚色多少可以反映出人的健康狀況。正如阿思海姆所說:“說到表情作用,色彩卻又勝過形狀一籌。”
在梭羅的筆下,我們如此領略了瓦爾登湖絢妙多變的色彩:
從山頂看去,它呈現藍天的色彩;走近湖邊,看到岸邊細沙淺水處,水泛著黃澄澄的水波;再遠一點,呈現淡綠,愈遠愈色澤加深,最后水波蕩漾呈現一色的黛綠。但有時在陽光的映襯下,近岸的湖水呈現一片鮮嫩的碧綠。有人認為這是青翠山林的渲染,但鐵路那邊黃山地帶的湖水也是鮮綠一片,況且,春天,樹葉才嫩芽初吐,何以解釋?這或許是天空的湛藍與地面的沙石的褐黃調和之后的效應,這就是這里的湖水何以有虹霓之色的緣故。而且這個地方,當春天降臨以后,冰層讓水底反射上來的太陽熱能,還有地上傳來的太陽熱能溶解,呈現出一條蜿蜒曲折的河流模樣,而湖中還是寒光熠熠的三尺堅冰。像其他的湖泊一樣,當晴空萬里之時,而湖水又波濤洶涌,波濤以適宜的角度映襯藍天,湖水揉進更多的光線,一片浮光耀金,較遠一些湖水比天空更加湛藍。每逢此時,泛舟湖上,環湖四望,我看到一種罕有其匹、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的亮藍,猶如浸水后的色調變幻的絲綢,還像青鋒刀刃,比之天空更為清新空靈;與波光另一面的黛綠色交替閃動,只是黛綠色略顯重濁,在琉璃般明凈的藍中微呈淺綠,以我記憶所及,仿佛是冬日西沉之時,它之上的烏云露出的一角藍天。
藍、湛藍、亮藍、黃、淡綠、黛綠、碧綠、淺綠……
瓦爾登湖豐富的色彩在梭羅的筆觸間流溢生輝,漸漸在讀者的眼前鮮活起來,它忽而化為一個甜美的少女,身著色彩明快的春裝,眼波清澈、青春飛揚,使人流連忘返;忽而化為一個神秘的女郎,輕紗拂面,搖曳生姿,似在眼前,又恍若幻境仙子,可望而不可即。瓦爾登湖豐富明麗的色彩足以表明它的純凈,于是,當梭羅進而談及湖中暢游的魚類、湖面戲水的野禽與昆蟲、湖畔閑逛或飲水的獸類時,那些生動的語言就非常合乎我們的想象了:
銀魚、大頭魚、加上鱸魚,所有生活在瓦爾登湖的魚類比其他河、湖的魚要健壯、潔凈、幽雅,因為湖水潔凈,這些看起來出類拔萃。
野鴨和大雁春求兩季常常來到這里,白腹燕子掠過湖水,翠鳥在湖畔發出尖叫,而斑鷸整個夏天在白石成堆的湖岸上閑逛。我有時驚飛一只魚鷹,它飛到一棵俯瞰湖面的白松上休息。
一些在水面上滑行的長足昆蟲星羅棋布地分散在湖面上,它們在陽光照耀的湖面輕盈飛快地滑動,撩起了想象不能窮盡的瀲滟波光。
……
讀到此處,讀者不禁會想,在流溢著自然、和諧之美的湖泊面前,人類該扮演何種角色才能不辜負它的美呢?這應該是梭羅的答案:
一個厭世的友人,清晨就在湖邊釣魚,紋絲不動,就像一只野鴨,或飄在水上的樹葉,沉浸于紛至沓來的哲思中。及到他身邊時,已自覺是一個入定的古僧了。
難道這不是自然女神用她靈秀的手描繪的一幅美妙、和諧的畫卷嗎?畫中的湖泊呈現了它的色彩,魚、禽、獸展現了它們的動感,而人給予畫面以無限的哲思。人在自然面前應是沉寂無語的,喧嘩與嬉鬧會破壞雙方的神交,令凝神靜觀的欲望蕩然無存,喪失了思考能力的人又怎能體味自然空靈的美?
因此,我不得不懷疑,每到所謂的“黃金假期”,摩肩接踵的旅行者是如何于一片嘈雜之中領略景觀的美妙之處的,倘若在此種情形之下的觀景者依然能夠把之盡收眼底,并上升為愉悅之感,回味無窮,那此類人可謂不同尋常了。不過,更令人質疑的是,在旅游業如此發達的今天,當美與文化全成了賣點以后,曾經渾樸純凈的自然還能保留幾分靈氣?如今的瓦爾登湖又是怎樣的呢?
當我們的視線從靈秀動人的瓦爾登湖轉向作者在湖畔的小木屋時,另一種美好的情愫油然而生,湖水的波光霎時幻為人與動物之間和睦共處、溫情脈脈的圖景:
我建房子時,就有一只這樣的老鼠在我的地板上安了家……午飯時間一到,它就溜到我的腳邊揀面包屑。或許它從未見過人,我們很快親密無間,它跳上我的皮鞋,沿著我的衣服攀援而上……一天,我趴坐在板凳前,雙肘拄在上面,它順著我的衣服攀援而上,沿著我的衣袖溜上板凳,圍著我包食物的紙轉了一圈有一圈,我把紙拉過來,避開它,又突然把紙推到它面前,和它玩起躲貓貓的游戲。最后,我用拇指和食指拈起一塊干酪,它跑上前來,坐在我的手掌中,一口一口地吃完食物,像蒼蠅一樣把爪子在嘴上洗了洗,然后揚長而去。
小木屋中的“人鼠之戲”讓讀者于動態之中感受到人與動物之間的親密與和諧、平等與信任,作者的童趣與小老鼠的野趣交互融合,令人欣羨不已,這種感觸顯然不同于主人與寵物之間的嬉鬧玩耍帶給旁觀者的閑趣。
《瓦爾登湖》作為一部散文經典,其中不乏洋溢詩情畫意、生活情致的篇章。通讀全文,無處不體現了人與自然、人與動物之間的一種和諧融洽的關系,在此意義上,可以說它是一部珍貴的美學手冊,沒有枯燥的理論,只有一幅幅真切的圖畫,展現在現代人由于追求名利而疲倦蒼白的心靈之中。科技與文明愈發展,《瓦爾登湖》呈現給我們的美才愈顯珍貴。
三、《瓦爾登湖》的理性之光
接受美學認為,一部作品藝術性的高低,不在于它說出什么,而首先在于它意味著什么。一部作品正是在深沉的意味中,在它的不確定性和空白中,蘊涵著深刻意義和審美價值。
——楊思寰主編,《美學引論》
《瓦爾登湖》是一幅生態和諧的畫卷,使人愉悅,令人向往。但是,這部作品的意義并非僅限于此,明朗純凈的意境之美,返樸歸真的田園生活無不透視著理性的光芒。事實上,當梭羅拎著一柄斧頭,穿越熙熙攘攘的城市大道,來到幽靜的瓦爾登湖畔,僅花費28.125美元親手建造了一座小木屋,獨居其中,沉思、閱讀、寫作,并在湖畔、林中、田間漁獵耕作時,他已然是一個隱逸的哲人,在著手為現代社會中為名利所奴役的蕓蕓眾生寫就一部簡單而又深厚的生活哲學了。如果我們暫時拋開生活的壓力,暫停手頭永無休止的工作,把一顆浮躁的心平靜下來,翻開《瓦爾登湖》細細品味,然后合上書本輕輕自問,我們究竟從書中讀到了什么?在美麗的自然風光、樸實的生活情致背后,梭羅究竟要告訴我們什么呢?
在書的開篇,我們即聽到了梭羅的嘆息:
我曾經遭遇過多少可憐的、不朽的靈魂啊!他們近乎于要被窒息在人生的重負之下,在人生之路上匍匐前行……
也許我們該停下來問一問:這些不堪重負,在人生路上艱難前行的人們究竟在追求什么呢?也許這就是梭羅的答案:
他們不得不過著人樣的生活,不得不推動這樣的生活進程,盡其所能地想要過上更好的日子。
那么,什么樣的生活狀態才能叫過上好日子呢?這要從人類生活的基本需要談起。提及生活的基本需要,人們首先會想到生活不可或缺的物質需求,即衣、食、住、行。而正是這看似簡單的基本需要,使人類的肉體與精神倍受煎熬,欲望的難挨與索求的艱難消耗了人體的精華部分,使人逐漸喪失了人之所以為人的種種樂趣,使人不再有精力思考,不再有心情觀察自然,去體味它的不染纖塵的美,甚至不再有體力從事健康的娛樂……時光消逝,人用盡了一生的時間也未認為自己已擁有了好日子,因為“好”是一個沒有上限的詞匯,人在不懈的追求中早已成為物質的奴隸。
梭羅有感于工業文明對人類社會的擠壓和侵蝕,對同胞的日漸空乏的精神生活心懷憂慮,他悟到只有過簡單淳樸的生活,才能享受到內心的輕松和愉悅,因為原始、平淡的自然生活,更適宜人們進行觀察、思考和寫作。于是,他只身來到瓦爾登湖,在兩年多的時間里,自食其力,在小木屋周圍種豆、蘿卜、玉米和馬鈴薯,然后拿這些到村子里去換大米。完全靠自己的雙手過了一段原始簡樸的生活。而《瓦爾登湖》大部分的篇幅都用來描繪梭羅在這樣一種生活中發現的樂趣。為了顛覆人們久已成型的觀念,他以宗教般的虔誠記錄了許多人們覺得毫不起眼,遠不如政治、商業重要的細微事物,顏色、氣味、聲音、湖水的漲落,他都賦予了重要的意義。梭羅傳達給讀者的信息是,只有過一種簡單的物質生活,人們才有可能找到自然的這些微妙美麗、不可窮竭的財寶。不僅如此,自然還有一種療救的效用,它可以讓人們從世俗事務的焦慮與緊張中擺脫出來,逐漸領悟到自己內心的真實。覺醒的心靈能從日常的生活中洞見數不盡的快樂,而且不會被病態的情感壓得奄奄一息,這都是遲鈍的心所無法企及的。這樣的心靈即使在孤寂的處境里,也不會感覺孤單,因為它總能同自然或自己交流。
作者在瓦爾登湖畔追求孤獨,實際上也是在追求真實、美麗與深刻,他想在孤獨的心境中對人生進行思考和探索。孤獨喚起了他思想中的深刻。“不必給我愛,不必給我錢,不必給我名譽,給我真理吧。”這是他從內心深處發出的呼聲。《瓦爾登湖》由此被認為是一本寂寞、恬靜、智慧的書。
參考文獻:
[1]亨利·戴維·梭羅原著,戴歡譯,瓦爾登湖.北京:當代世界出版社,2003.
[2]徐遲.瓦爾登湖.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
[3]楊思寰主編.美學引論.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
[4]郁沅.心物感應與情景交融.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