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月份新聞出版總署頒布的《新聞出版業“十二五”時期發展規劃》指出,到“十二五”期末,我國新聞出版產品和服務更加豐富,基本扭轉新聞出版產品和服務的出口逆差狀況,大幅度提升中華文化的國際傳播力和影響力。基本形成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共同發展的產業格局,以民族文化為主導、吸收外來有益文化共同繁榮的開放格局。
要實現這些基本目標,既離不開出版業內容創新的國際化,也離不開質量監管的國際化。只有加快出版內容的國際化進程,才能夠徹底扭轉多年來出版物出口逆差的不利情況,真正推動中華文化更好地“走出去”;只有加快出版質量監管的國際化進程,才能夠建立不同所有制經濟互相競爭、共同發展的產業格局,適應國際出版經濟競爭的需要,壯大我國出版業在國際整體出版格局中的地位。
出版物內容創新與質量監管
的基本關系
眾所周知,在金融業,產品創新和行業監管之間是相輔相成的。如果只有產品創新,沒有嚴格的行業監管,就容易積累系統性風險,導致金融危機;如果行業監管過于嚴厲,產品創新的動力就不足,大量金融資源就會處于閑置和浪費狀態,金融效率則十分低下。
出版物的質量監管和內容創新之間也具有類似的互動關系。如果質量監管過嚴,內容創新的動力則不足,具有原創性的文化成果就難以產生。例如清朝前期和中期由于文化管理限制過于嚴格,使得原創性的學術思想不夠發達,大多數知識分子和出版人沉醉于尋章摘句的“考據”熱,也使得中華文化在18世紀中后期開始與正在革故鼎新、狂飆突進的世界文明逐步拉開了距離。如果質量監管過松,內容創新就會陷入無序、重復、低效狀態,同樣也產生不了優秀的精品力作,甚至敗壞一個時代的文化精神和社會風氣。例如,在明朝中后期,商品經濟活躍,但文化管理過松,導致肉欲小說和色情文學泛濫成災,整個社會盛行聲色犬馬的生活,充滿靡靡之音,消磨了一個時代的生命力和國家的戰斗力。反過來說,如果內容創新的動力很足,機制很好,那么質量監管的壓力也相對較輕,并形成一個正向的外部激勵機制;如果內容創新的受限很多,機制比較差,那么質量監管的壓力更大,并形成一個負向的外部約束機制。
總體而言,內容創新與質量監管之間要保持一定的張力,形成比較好的協調機制,才能夠實現二者之間的良性互動。對于我國出版業的實際情況而言,不僅需要正確理順二者之間的關系,而且還迫切地需要加大改革創新力度,自覺主動地迎接出版業全球化跨國化數字化浪潮的洗禮,積極推動出版內容的國際化和質量監管的國際化進程,從而從根本上提高出版產品的文化競爭力和國際傳播力,提振中華文化崛起的信心。
三種題材:我國出版業內容創新
國際化的基本路徑
當前,盡管我國的對外貿易總體保持順差,外匯儲備連年攀升,但我國出版業仍是保持對外貿易逆差的少數幾個行業之一,出版物的進出口總額依舊保持赤字狀態。這不僅僅因為“走出去”的機制還不夠健全,渠道還不夠暢通,人才還不夠充足,但是,從根本上看來,還是由于西方文化位居文化主流、占有國際主導地位的全球文化格局。晚清以降,在西方堅船利炮和歐風美雨的洗禮下,傳統儒學日益式微,西學東漸蔚然而成。在傳統與現代、啟蒙與革命的二元對抗中,中華傳統文化逐漸斷裂,并一直在西方文明體系和話語體系下啟動緩慢而艱難的轉型過程。時至今日,還沒有構建起嶄新而獨特的中華現代文明體系和話語表達體系,因而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使命依舊十分艱巨。在西學主導的國際文化格局中,中華文化既缺乏足夠的反抗力,也缺乏原創性的吸引力,因而從整體上對西方社會難以帶來巨大而深刻的文化抗衡和社會影響,使得中國當代的文化產品包括出版物的出口能力受到很大制約。但是,另一方面,中國近代社會以來的思想啟蒙和革命實踐,特別是新中國成立后60多年的國家發展經驗探索、改革開放30多年來的快速崛起,不僅使得一個在近代積貧積弱的國家逐漸轉變為“金磚四國”之首,并成為對全球經濟具有重大影響的最大新興經濟體。這不僅給經歷了多次石油危機和金融危機的西方社會一個生動而鮮活的經濟參照系,從而激發了西方社會對當代中國經濟改革和社會轉型的濃厚興趣。
在上述歷史文化背景下,除了以下三種題材內容會引起西方主流社會的普遍關照外,其他內容可能暫時還難以獲得西方社會的廣泛關注和認同:
第一,傳統中國題材:極具中國傳統特色的文化樣式和文化內容,如京劇、中醫、古代歷史文化、民間傳統藝術等。這一塊的文化產品和出版物是目前我們向西方出口最多的,也是徹底彰顯“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真理。其中有不少代表作品,如《大中華文庫》《于丹<論語>心得》等精品圖書。但這塊的產品內容存在不少重復,市場供給也處于相對過剩的狀態,閱讀接受也具在一定的審美疲勞。但由于文化消費的代際差異性,這一塊的出版物消費還有一定空間,但消費潛力是可以預見的。
第二,當代中國題材:關注當代中國經濟社會發展和變革的重大題材內容,如中國居民收入差距、中國經濟轉型、中國民主政治、中國生態環境、中國模式、中國道路等。這一塊的內容是世界各個國家普遍高度關注的。目前已經有一部分圖書成功輸出國外。其中的代表作有著名經濟學家李曉西的《宏觀經濟學(中國版)》,這是第一部被輸出到歐美國家的中國宏觀經濟學的教材。但是,這一塊的產品供給還相對有限,還不夠充足,而且也缺乏用更多厚重的用國際語言和國際范式來表達的作品。
第三,國際話題題材:積極關照和研究國際重大話題、表現全球化趨勢的國際性內容,如經濟全球化、新自由主義、國際反恐、華盛頓共識、國際金融危機等。目前,這一方面的話題的制造者、發起者、有影響的傳播者基本都不是我們,這一方面的內容也是我們最缺乏市場供給能力的。因而,國際話題題材的發展空間也比較大,也最能夠幫組我們占領國際主流話語格局和出版文化格局的主動權。
換個角度來看,以上三種題材也是加快我國出版業內容創新,實現內容主題國際化的三條基本路徑。其中,第一條路徑自從改革開放后就一直在走,未來空間已經不大;但是第二和第三條路徑的潛力無限,將是“十二五”期間我們要著力主攻的方向。
兩次轉變:西方出版物質量監管的基本經驗
自文藝復興特別是工業革命以后,西方國家的出版物管理體制實現了兩次重要的制度性變革。第一次就是將出版物內容監管的方式,由預審制轉變為追懲制。第二次就是出版單位設立的方式,由審批制轉變為登記制。一般而言,這兩次深刻而重要的轉變對于西方近代和現代出版業而言,不啻于一次“靈魂深處的革命”,極大解放了西方出版業的生產力和創造力,有力地助推西方近代工業革命和現代科技的騰飛。
在歷史上,對于出版物內容,大多數西方國家都曾經采用預審制和追懲制的雙重管理體制,即事先檢查和事后處罰的出版管理制度。出版物在出版發行之前,必須將原稿或者清樣送經政府有關機構檢查、刪改和批準后方可出版發行。英國和法國最早的出版法令都有此規定。德國1841年頒發的普魯士政府的書報刊檢查法令,就曾遭到了馬克思和恩格斯的痛斥。進入18世紀之后,西方眾多國家開始拋棄預審制,而改為追審制。即:出版物在出版發行前基本不受限制,政府管理機構也基本不作干預。出版物在出版發行后,由有關機構審讀樣本或者接受社會輿論監督。如果發現違法行為,政府有關機構依法懲處。
當然,無論是預審制還是追懲制,西方國家都普遍重視對出版物內容的監管,都對出版物政治傾向予以限制,對淫穢色情出版物予以限制,對詆毀宗教、影響青少年成長、危害國家安全等的出版物也予以限制,并對出版社負責人的違規責任有明文規定。例如,法國的法律規定,如果出版物的內容中出現了叛國、煽動暴亂、誹謗、偽證、荒淫猥褻、泄露國家機密和侵犯隱私等現象,那么這些出版物是非法出版物,出版責任人員要按照《普通法》《刑法》的明確規定承擔刑事和民事責任。從內容監管的主體上看,有的是由政府的有關出版機構進行內容審查,如法國政府的文化部圖書與閱讀局、美國政府的新聞署等。有的是政府的其他機構審查,如日本的文部省、加拿大的傳播部、瑞典的文化委員會等;這些部門除了履行內容審查的職能外,還對學術書刊的出版給予資助,對圖書出口給予扶植。特別需要說明的是,西方國家的內政、公安等機構,海關、郵局,稅務部門,情報、國防部門,教育部門,衛生、專利等部門等也會從各自不同的角度履行對出版物進行內容審查的職責。1975年,美國舊金山警察局曾對海明威的詩進行搜查,理由是兒童不宜。有的行業組織通過制定一些規范來履行出版物質量監管的職責,如日本的出版協會制定了《出版倫理綱要》《雜志編輯倫理綱要》等。此外,還有一些民間文化組織和宗教團體也加入到出版物質量監管的行列中來。不僅如此,為了加強對出版物流通的管理,確保其不產生社會危害性,英國、法國等國家普遍要求出版單位向國家有關部門或機構繳送出版物樣本,以便備案稽查。法國1881年7月29日立法中就已經有出版商向行政機關繳送出版物樣本的規定。1994年11月,俄羅斯國家杜馬通過了《俄羅斯聯邦義務上繳文獻樣本法》,對義務上繳文獻樣本的種類、期限、程序以及生產者和接受者的范圍做出了明確規定。
盡管西方國家的出版物質量審查和監管機制比較嚴格,監管機構眾多,但對于日常的經營管理一般相對較少干預。即便是加以干預和管理,也多采用經濟和法律手段進行調節,而盡量少用直接的行政方式。
與此同時,經過比較漫長的歷史變遷和社會變革后,英國、法國、美國、日本等國家也根據本國的歷史發展階段和具體實際情況,逐步改變出版單位設立的審批制,通過登記制度來建立出版單位。遵紀守法的公民,只要有著一定的意愿和經營能力,能夠照章納稅,履行義務,就可以申請登記成立出版社。這個政策將成立出版社的程序簡化得如同開個體商店一樣,在很大程度上就賦予出版社自主經營管理的自由,也賦予其自主進行內容創新的自由。當然,它也存在經營機制過于靈活、經營實體過于微觀化、出版資源過于分散和浪費的問題, 也不便于政府予以宏觀調控和市場指導,甚至弄得政府甚至都無法統計該國究竟有多少出版社。
加快我國出版內容和質量監管國際化步伐的基本措施
1. 用心講好“中國故事”和“中國模式”,正確反映當代中國經濟社會新情況
目前,對于是否存在一個中國模式,不同的人從不同的視角和立場出發,會有不同的結論。而且在西方,還有一些別有用心地人以此來宣揚“中國威脅論”的謠言。但無論是否在思想上或學理上認可存在著一個“中國模式”,但是,中國作為一個屢屢遭受西方文化沖擊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不僅沒有被西方霸權主義和文化殖民主義俘虜,而且避免了蘇聯和東歐社會主義國家政權解體、成為“歷史的終結者”的命運,反而還成功探索出一個后發國家在各種歷史的艱難險阻中開創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道路的典型范例。這其中蘊含的中國經驗、中國案例、中國特點、中國道路是值得深入研究和宣傳出版的。誠如劍橋大學出版社首席執行官潘仕勛(Stephen R.R. Bourne)在一次由中國出版集團舉辦的關于出版國際化的論壇上表示:“25年前世界上最重要的語言是英語和俄語,后來是西班牙語,現在輪到了漢語,而且,漢語將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扮演重要國際語言的角色。”他認為,講述現代中國最好的故事應該是那些充滿人情味的故事,愛情就是一個很好的題材。
2. 積極參與并研究國際話題,努力搶占國際輿論陣地和國際文化格局的制高點
進入21世紀以來,全球重大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生態事件層出不窮。每每面對這些重大突發事件和由此引起的國際性話題,我國的出版界整體反應不夠敏銳,難以發出有力的聲音去影響國際輿論走向。因此,我們要更加關注類似全球反恐、地緣政治、文明沖突、清潔能源、低碳經濟、金融風暴等國際性話題,并敢于率先提出具有影響力和代表性的觀點。有時候,新聞出版界作為重要的輿論平臺發出的聲音,甚至比學術界的聲音會更響亮,影響更廣泛。如著名的“北京共識”就是來自于美國《時代》周刊高級編輯、美國著名投資銀行高盛公司的資深顧問喬舒亞·庫珀在2004年英國倫敦外交政策中心發表的一篇調查論文。“北京共識”出來后,立刻粉碎了1989年西方學者提出的“華盛頓共識”的泡沫。事實上,出版界不僅是一個傳播聲音的簡單平臺,也應該是一個重要的思想策源地。
3. 轉變監管理念,創新監管體制,加快出版質量監管的國際接軌
任何國家的出版物質量監管制度是與其特定的歷史背景和社會經濟發展水平相適應的。目前,我國的出版物質量監管機制基本采取事前防范和事后懲罰的雙重機制,這種機制有利于維護出版物內容的嚴肅性和合法性,基本適應了我國在相當長一段時期內經濟社會發展的需要;但是在實際操作過程中,它日益顯得比較繁瑣,執行周期偏長。而且,我國出版單位的設立也是純粹的面向公有制單位的審批制,不利于按照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原則和社會主義法治的原則,自由地、有效率地配置優質出版資源,不利于解放民營出版經濟和其他經濟的生產力,不利于形成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共同發展的產業格局,也不利于從整體上壯大我國出版業的國際競爭力。因此,還需要從以下方面轉變出版監管理念,加快機制改革和體制創新。
(1)適當簡化出版物事前預審程序
目前的事前預審程序比較多,除了三級選題論證制度和書稿編輯加工、封面設計、印制發型等不同環節的三審制外,還有一些特別環節。例如,一些選題需要履行重大選題備案手續,但是選題備案的周期普遍偏長,少則半年,多則幾年。往往在選被備案手續履行完畢之后,最佳的出版周期和黃金出版時間就錯過了。因此,一方面要按照國際慣例,對于涉及重大領域的題材予以嚴格管理,維護國家政治安全和文化安全,另一方面是可以適當考慮對某些涉及重大領域但并不敏感的選題予以簡化手續。
(2)進一步強化出版物質量管理的經濟激勵機制
目前,我國的出版物質量監管體系主要由《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出版管理條例》和一系列規章規章組成。這個法律法規體系基本形成于計劃經濟時代或者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初期,具有比較強的行政干預色彩,賦予政府干預微觀出版經濟活動的較大的自由裁量權,其對出版活動的法律調節和經濟調節的作用機制并不明顯。而且,它過于重視對出版物質量的約束和監督,對出版物的激勵和獎賞機制不足。除了常規性的評獎等行政調節手段外,缺少有效的經濟和法律調控手段。西方對于優秀出版物的監管和激勵常常運營增減免所得稅、增減財政補貼等方法來執行。因此,一方面,要正確定位政府和市場的關系,充分發揮政府在出版物質量監管上的積極作用;另一方面,要適當借鑒西方的經濟刺激方法,采用所得稅、財政補貼、土地經營權限等更加行之有效的激勵機制來強化對出版物的質量監管和出版單位合規操作的監管。
(3)分階段、有步驟、有選擇地將出版單位設立的審批制改變為登記制
目前,世界采取審準制設立出版單位的國家已經不再是多數。盡管這種制度在我國沿襲多年,并基本適應了我國的基本國情和現實需要,但隨著我國新聞出版體制改革向縱深推進,隨著我國出版所有制形態不斷發生變化,部分公有制出版單位市場競爭力的衰退,部分非公有制出版經濟的整體實力不斷增強,有必要分階段、有步驟、有選擇地將出版單位的批準制改為登記制。當然,鑒于當前的社會經濟條件,鑒于文化產品自身生產的復雜性,可以提高申請單位的市場準入門檻和從業資格門檻,如規定:在遵紀守法的前提下,必須具有500萬元左右的注冊資本,具有不少于30人的具備出版從業資格的工作團隊,具有良好的納稅能力和信用體系等。同時,將新設立的非公有制出版單位也納入到出版行政管理部門的年檢、書號實名管理和出版物質量監管體系之中,納入到國家相應的工商、稅務、海關、外貿部門的管理范圍,從而更好地建立覆蓋不同所有制形態、不同規模實力的多層次、寬領域的社會主義出版管理體系。
(何奎,北京師范大學經濟與資源管理研究院博士;本文是新聞出版總署2011年課題《出版物質量保障機制研究》的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