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文”的前世與今生

　　2006年以來，一種叫做“穿越文”的新文學題材開始在出版市場上嶄露頭角并迅速將這股熱潮擴散開去，引領了一股新的閱讀潮流。“穿越文”是當代文學中的一個新題材，發源于網絡，總的來說，是指文中主人公穿越時空，在另一個時代發生一系列故事的小說統稱，其基本要點是主人公由于某種原因從其原本生活的時代（A時代）離開，穿越時空，到了另一個時代（B時代），在這個時空（B時代）展開的一系列活動。近年來，穿越小說已漸漸脫離出網絡小說的隊伍，以“新言情”、“女性文學”的身份站出來，開始自立門戶。
　　起點中文網創始人寶劍鋒表示，如今的網絡小說，“穿越”題材牢牢地占據半壁江山，而這股潮流也逐漸開始蔓延至影視圈。2011年初，首部港臺內地聯手打造的清朝穿越劇《宮鎖心玉》，取得了同時段全國收視率第一的好成績。接著，《宮》的熱播及即將上馬的一大批穿越題材影視作品，讓曾經紅極一時的“穿越文”再度受到人們的矚目。
　　
　　“穿越文”的身世
　　
　　一、“穿越文”的起源
　　美國的幽默大師馬克·吐溫（Mark Twain）發表于1889年12月的《康州美國佬在亞瑟王朝》（又名《亞瑟王宮里的美國人》）可謂是“穿越”之濫觴。故事大致描述的是身為現代人（十九世紀）的美國佬穿越時空隧道，從十九世紀來到六世紀圓桌騎士時代的亞瑟王朝，美國佬用現代科技戰勝了眾騎士并要改造英國，使之迅速進入現代化，于是鬧出許多風波和笑話。而追溯“穿越文”的起源，不得不談的是兩部日本老牌漫畫作品，即細川智榮子的《尼羅河女兒》和筱原千繪的《天是紅河岸》。作為“穿越熱”的領軍人群80后，對這兩部盛行于90年代的漫畫多難以忘懷，許多穿越文寫手都表示曾受這兩部漫畫的影響而開始了穿越之旅。
　　中國真正意義上的第一部穿越題材言情小說，應該是1993年11月臺灣作家席絹發表的《交錯時光的愛戀》，而香港作家黃易在同一時期發表的《尋秦記》雖也是同類小說，但已被貼上了“武俠”和“玄幻”的標簽。這也說明，在“穿越熱”正式形成之前，“穿越”只是各類小說題材中的一個元素，只是故事情節設置的需要，而尚未形成氣候，獨當一面，成為某類作品的必要條件和前提。
　　20世紀末到21世紀初，大概受到跨世紀氣氛和許多玄妙預言的影響，一大批穿越題材的影視作品噴涌而出。代表作如《大話西游》（1995年）、《觸不到的戀人》（2000年，韓國）、《尋秦記》（2001年，黃易同名小說改編）、《穿越時光的愛戀》（2002年）、《神話》（2005年）……在相對集中的時間段內，大量具備“穿越”這一共同要素的影視作品的出現，成為“穿越熱”正式拉開序幕前的暖場演出。
　　
　　二、“穿越熱”正式形成
　　2000年以來，穿越題材的小說就已紛紛在各大文學網站上嶄露頭角。穿越文最為高產的地方當屬晉江原創網（http://www.jjwxc.net），被網友戲稱為“百年難得一件，晉江天天見”。2003年8月1日開始連載的泫月汐的《北風》是晉江原創網中完結了的穿越文中最早的一篇，截止2011年6月30日，已完成了的穿越小說就有50347部之多，如若加上那些“萬年坑”（指作者已經沒有繼續創作該文的欲望，或該文已經寫不下去了，作者索性放手不管的文章的統稱），這個數字已接近160000，且每年新開文章的數量都較前一年呈幾何數字增長。拿已完結的作品為例，2003年共有72篇文章，2004年則增加到204篇，2005年文章數量已達到了438篇，而到了2011年，單6月新開的穿越文數量已達到3601篇。這些數字說明，穿越題材日益受到認可，無論是作者還是讀者，都開始關注起這一題材。已出版成書的，如金子的《夢回大清》、桐華的《步步驚心》、晚晴風景的《瑤華》等佳作就是穿越文全盛初期的作品，這些點擊率過百萬的作品為開創“穿越王朝”奠定了堅實的讀者基礎。
　　2006年1月，一個叫“悅讀紀”的出版公司正式掛牌營業并在第一時間推出了開山之作——《夢回大清》。姑且不論《夢回大清》是否足夠精彩，但該書的確有里程碑式的意義。其一，雖然之前穿越小說里還有黃易的《尋秦記》和席絹的《交錯時光的愛戀》，但真正引發國內穿越小說出版熱潮的卻是《夢回大清》。隨后，《步步驚心》《瑤華》《蔓蔓青蘿》《獨步天下》《第一皇妃》等經典穿越作品次第出版，且本本暢銷。“逢穿必看，逢穿必火”的現象，使得媒體干脆將2006、2007年稱為“穿越年”。穿越時代，就這樣浩浩蕩蕩地來臨了，結束了其僅僅局限于網絡的尷尬局面。《夢回大清》的確是第一部扛起這面“穿越時代”大旗的作品。其二，作為“悅讀紀”推出的第一本小說，《夢回大清》銷量迄今已突破50萬冊，并仍在持續熱銷中；在百度“十大暢銷書”風云榜中，曾創造連續1016天上榜的記錄；在當當、卓越兩個網上書店的銷量均過萬冊；不僅成功輸出版權到中國臺灣、越南等地，還被改編為廣播劇，同名電視劇有望在今年年底播出。“悅讀紀”憑借《夢回大清》一炮打響，并成功運作了“國內首個女性專業出版品牌”這一營銷概念，奠定了其在女性閱讀市場上的絕對權威與影響力。
　　
　　“穿越文”的成長
　　
　　如此看來，“穿越文”是實實在在熱起來了，但它到底為什么會這么“火”呢？出版業界能不能從“穿越熱”形成的過程中總結出一定的規律或受到一些啟發，從而更好地滿足出版的市場需求呢？
　　
　　一、穿越文結構設置和情節發展
　　穿越的形式可分為兩大類：一類是靈魂穿越；一類是身體靈魂一起穿越。
　　所謂靈魂穿越，又可分為以下幾種情況：1.在原來的時空肉體已經死了；2.自己的身體被別的靈魂霸占；3.與穿越時空的靈魂交換肉體；4.肉體處于沉睡、昏迷等狀態。以上幾類都只有靈魂穿越到另一時空，肉體還在原來的時空。穿越后，可以進入一個死人（或其他）的身體借尸還魂，亦可投胎到一個嬰兒身上，還可以進入和其交換肉體的身體里。而身體與靈魂一起穿越的，其方式種類十分繁多，但大多在文中被作者一筆帶過：包括出車禍、跳樓、上廁所時掉進馬桶、掉進沒有陰井蓋的陰井、睡覺睡過去、利用高科技見到外星人等等。穿越文中的主人公原本所在的時代常常為現代，穿越到的時代一部分是我國的古代，猶以清朝的康熙、雍正年代居多，如《夢回大清》《瑤華》，唐朝、漢朝也是穿越事件高發的朝代，如《夢回大唐》《秀麗江山》；另一部分則是架空歷史的虛擬時代，如《蔓蔓青蘿》《極品家丁》；另外，古埃及、古巴比倫等地也是穿越者偏愛的選擇，如《第一皇妃》《法老的寵妃》。
　　穿越的主人公亦可分為兩類：一類為女性，穿越后往往能和王公貴族沾上邊，或者貴為公主，或者是王府里的婢女。她們最后常常被一群優秀出眾的王子、公爵、阿哥、皇帝們不約而同地愛上，于是展開了一段或俠骨柔情、或纏綿悱惻、或蕩氣回腸的愛情故事。穿越文中的女主角大多聰慧機靈，不管看起來是大智若愚還是精明強悍，面對愛情，不論是隨遇而安還是力爭上游，至少都很有個性，具備現代女性的精神。溫柔、善良、潑辣、任性……不論平凡還是高貴，其個性往往不會讓男主人公輕易忘懷。總的來說女主人公們無論再怎么說自己一無是處，再怎么隱藏自己，但她始終是一位女超人；無論再怎么強調自己的歷史如何之差，但對穿過去的朝代發生的事總可以了如指掌。書中的男主角大多癡心，不管是溫文爾雅還是專橫邪佞，對愛情不論是含蓄委婉還是說一不二，在女主角面前永遠保持著赤子之心，必要的時候還露出一點孩子氣，就算他老謀深算，對愛情也是肝腦涂地。這類故事在清穿文中體現得尤為突出，特別是在《夢回大清》一書火了以后，“清穿文”如雨后春筍般涌現出來，雖然描寫的重點不同，文風也各異，但大多流于俗套。另一類為男性，穿越后往往可身懷絕世武功，出入虎穴龍潭，稱霸天上人間，逞雄異域世界，不論是人是妖，各界美女紛紛投懷送抱，齊人之福享之不盡，此類可見《回到明朝當王爺》《納妾記》。
　　
　　當然，并非所有穿越文都是花前月下、兒女情長的，也有大氣磅礴的穿越文。此類穿越文多發生在漢朝、三國或五代十國年間。與耳鬢廝磨、你儂我儂的小資穿越文和清宮穿越文不同，此類穿越文多工于謀略，文筆老到，沒有一女艷壓群芳的情況出現，不會大幅度地著墨于N角戀。此類女主角一般是漸漸成長起來的，不會一到古代就蕙質蘭心、無所不知、無一不通，而是在古代的歷練中造就了她們日后的個性，讓她們如男子漢一般堅韌不屈，最終干出一番事業或者隱匿起來逍遙一生，代表作有李歆的《秀麗江山》。三國亂世，更是一個男主角流行穿越的年代，多少男子的豪情都揮灑在了三國的土地上，只盼橫戟揮戈，俯瞰群雄。
　　
　　二、穿越文充分地滿足了讀者的內心需求
　　上面是對穿越文情節設置慣例的一個概括，再加上對讀者心態的分析，已可從中找到幾點“穿越熱”形成的原因：
　　其一，題材新穎。雖然在之前，我國出版市場上已出現了穿越題材的小說，但“穿越”只是小說中的一個元素，并沒有成氣候。如黃易的《尋秦記》屬于玄幻類小說，《交錯時光的愛戀》被歸于言情小說的范圍。穿越是一種好題材，一種頗為新穎的題材，能讓寫手在一定程度上放開束縛，一展身手。交錯的時空，天馬行空的想象，不僅引起了讀者的好奇心，也激發了寫手的創作欲望。
　　其二，逃避現實。現代社會，每個人都有一堆麻煩事，現實的生活，總是讓人們力不從心，感嘆生活的不易。離開現實，開始一種全新的生活，體驗活在他處的驚奇……這種想法，經常會在人們腦海里閃現。而穿越文，則讓這一切都變成了現實。穿越文中的主人公們，在現實生活中往往也不盡如人意，但隨便一穿，便改變了整個人生。試想，誰沒有做過這樣的白日夢呢？
　　其三，自我滿足。穿越到過去的主人公一般都有姣好的面容、顯赫的家世，最起碼也是個大戶人家的婢女、家丁之類。女主角往往多才多藝、能歌善舞且性格獨立不矯揉造作，以至男一號、男二號……男N號都對女主角死心塌地、欲罷不能。若是男主角，則多幽默風趣、敢愛敢恨、武藝超群，無論去哪里都有富家千金投懷送抱。以李歆的《獨步天下》為例，女主角步悠然本是一位工作不順的攝影師，在探訪古墓時一不小心就穿到了女真第一美女布喜婭瑪拉的身上，并帶著“可興天下，可亡天下”的咒語，與各位帥阿哥、癡王子周旋。這樣的境遇是天下所有女生都夢寐以求卻不可能在真實生活中實現的，只能借著小說滿足一下那份小小的虛榮心了。
　　其四，掌控人生。穿越文的主角們往往能穿到自己熟悉的朝代去，并對那個朝代發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大到某位皇帝在哪一年登基，小到某位阿哥娶了幾房夫人，無一不通。這先天的優勢，自然讓各位主角如魚得水。加之身為現代人的他們，往往懂得先進的科學技術知識，哪怕只是一個抓癢的“不求人”，也能讓幾百甚至幾千年前的古人感到新奇不已。各位主人公占著現代人的各種優勢，操控、指引著“先人們”的生活。這種被人重視、為人敬仰的感覺，相信沒人不喜歡吧。幾乎所有“清穿文”都不同程度地體現出了這種思想。
　　其五，獵奇心理。身為現代人的主人公往往能憑借其現代人的優勢讓古人嘆服，同時，讀者同樣可以跟隨主人公的視角去了解古人的思想和行為。大世界，久古的世界觀、人文風貌，轟轟烈烈的戰爭、勾心斗角的政治、熙熙攘攘的商業等等，都能通過穿越時空把古代主人公的生活為我們一一呈現。好的穿越文，不能只有男歡女愛，對那個時代精心而細致的刻畫，才能給讀者一個完整而真實的閱讀體驗。
　　除了以上五點原因，還有幾點同樣是穿越文熱起來的重要理由：
　　首先，優美的文筆、高質量的創作水準為跌宕的故事增分添彩。文學網站上每天都有上百篇新開的文章，但受到讀者喜愛的、最后可以出版成書的，卻只是很小一部分，可謂萬里挑一。合理的結構、引人入勝的故事情節固然重要，但如若行文拖沓隨便、敘述粗制濫造，這樣的作品必然不會得到認可。而大多數穿越文的寫手往往文采出眾，把大時代的動蕩與主人公身處異世界的惶恐內心刻畫得入木三分。以作者李歆為例，她的作品文筆大氣，故事蕩氣回腸，在情節的設置上盡量與歷史相符甚至已到了苛刻的地步，使得其作品亦真亦假，如夢似幻。許多讀者在讀過李歆的作品后，都有種“愿意相信那就是歷史的真相”的沖動，還有很多讀者一邊閱讀李歆的小說，一邊翻閱相關的歷史典籍。這樣的作品，文本質量極高，自然值得一讀。
　　其次，作者與讀者的互動增強了讀者閱讀的積極性。出版成書的穿越文都是從網絡衍生出來的，眾所周知，網絡閱讀的互動性是其最大的特點。一部好的作品，作者往往愿意接納讀者給予的中肯批評與建議，而讀者在看文的同時，也會積極參與到為作者出謀劃策的行列中。這樣的良性互動，不僅拉近了作者與讀者的距離，也讓讀者對作品增加了一份親切感和參與感。以李歆的《秀麗江山》為例，作者在《朱雀卷》第二章第153節《度田》一回中的描寫與其在之前關于“王莽度田”的描述自相矛盾，作者在發表了此節后，讀者紛紛留言加以指正，于是李歆在后面的章節中對這個謬誤進行了修補，雖無法完全遮蓋錯誤，但起碼讓失誤顯得不那么突兀了。這樣的處理，也得到了讀者的認可。
　　上文概括的這幾點都是“穿越文”熱賣的最基本原因。隨著90后和00后兩代人的崛起，讀者的需求必將會越來越多元化，如何才能更好地挖掘受眾的閱讀心理，滿足這種多元化的市場需求，是擺在目前及今后出版人面前的一道難題。
　　
　　“穿越文”還能穿越多久？
　　
　　2007年作家出版社以12%的版稅，首印10萬冊的優厚條件簽下了被騰訊讀書、晉江原創網、紅袖添香等網站評出的“四大穿越奇書”：《木槿花西月錦繡》《鸞：我的前半生，我的后半生》《迷途》《末世朱顏》。盡管對于老牌文藝類出版社作家社這一舉動業界褒貶不一，但是至此傳統書業終于認可了“穿越文”的正式身份。其后的幾年間，“穿越文”風采依舊，除了在各大網站火熱連載外，每年都有數十部從網文變為紙版。號稱“全球最大女性文學基地”的晉江原創網不僅開辟了穿越文專欄，更是聯合了內地和港臺多家出版公司，設立“記憶坊”“彩虹堂”專區，專門向傳統出版提供優秀的穿越小說作品選題。
　　作為言情小說分身代表之一的“穿越文”，最近兩年雖然在動銷品種上賺足了眼球，但其整體銷售量卻不夠大，單本銷量能過萬冊已實屬不易。重復的題材、老套的情節、固有的套路以及一擁而上的盲目跟風和讀者新奇感的急劇下降，為這一尚未形成氣候的文體的發展前路蒙上一層陰影。另外，“穿越文”大都采用制作周期“短”，選題策劃“平”，出書速度“快”的出版模式，這也造成了市場上這類圖書魚龍混雜，質量良莠不齊，讀者購買欲望逐年下降。正如北京開卷信息技術有限公司總經理孫慶國所言：“文化出版類的產品很容易造就共鳴，很容易切入，編輯很容易找到感覺，但是一旦走到這一步，即不好不壞，又多又快，跟風普遍的時候，就很容易泛濫成災。”若非今年年初《宮》一劇的熱播所引發的全國性穿越熱潮，“穿越文”發展的頹勢似乎已經成為既定的事實，而隨后即將播出的由同名“穿越文”改編而成的《夢回大清》《步步驚心》等一系列的穿越劇能否讓這一文體重新煥發新的光彩，猶未可知。
　　不過，江山代有人才，各領風騷數百年。在歷經玄幻、歷史、盜墓、仙俠等元素流行之后，穿越題材究竟還能熱多久，誰也不能妄下定論。我們唯一能肯定的是，迎合讀者的需求不是淺薄，并非罪過，能夠滿足這種需求和需要的也不是粗俗和低下的，把書業作為娛樂業來對待，滿足大眾娛樂化需求是出版業必須面臨的一個現實。
　　（作者單位：云南民族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