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老兵回家

　　
　　最缺的是時間
　　
　　“楊劍達快不行了。”剛還談興正濃的孫春龍，接完一個電話后，情緒突然低落。
　　 10月8日晚，“老兵回家”的發起人孫春龍正接受南都周刊采訪。楊的女兒從緬甸打來電話，父親已至彌留之際。
　　90歲的楊劍達是遠征軍老兵，今年9月在孫春龍等人幫助下，70年后首次回到大陸。從2008年開始，“老兵回家”已經幫助流落在緬甸和云南等地的30多位二戰老兵回到了自己的家鄉。
　　“時間，我們最缺的就是時間！”孫春龍說。
　　這解釋了孫春龍為什么會在今年7月1日辭去《瞭望東方周刊》總編助理職務，全職打理“老兵回家”的民間公益行動。接下來的幾年里，他也不打算找別的工作了，“辭職以來，我一分錢沒掙，估計今后很長一段時間都會這樣，幾年后，我自信還能找到收入不錯的工作，但世上還能剩下幾位二戰老兵？”
　　微博成了“老兵回家”公益行動最有效率的工具。該項目在全國各地已經有2千多名活躍的志愿者，他們負責安排回家老兵的入關、交通、食宿等。這些志愿者來自各個行業，比如公安部門的負責辦理相關手續，機場的聯系貴賓通道、頭等艙等，飯店行業的提供優惠甚至免費的食宿等。孫春龍估計還有2到3萬網友通過各種方式參與到“老兵回家”中來。他從一開始身體力行到現在基本做協調工作了，“到處都有愿意跑腿的志愿者”。
　　“老兵回家”這個公益項目是由孫春龍牽頭，聯合全國各地的熱心網友建立起來的。目前的主要內容是幫助流落異鄉的二戰老兵回家探親。該項目并沒有固定的團隊，活動經費全部由志愿者個人負擔，并不從捐款中支出。
　　志愿者希望“老兵回家”能長期做下去，他們正在申請成立一個基金會，估計11月能夠批下來。一旦機構和制度都建立起來，“老兵回家”將至少雇傭4名專職人員負責日常事務，這些工作人員是開工資的，但絕不會從善款中支出，而是由企業專項贊助，以此避免坊間的非議。
　　楊劍達1944年響應“十萬青年十萬軍”號召，加入新38師搜索連，戰后留滯緬甸。9月回廣東梅縣探親。孫春龍在微博上發了志愿認領費用的帖子，不到一個小時，老人的機票、食宿，甚至辦理證件的費用都被熱心網友全部認領。
　　今年中秋節前夕，孫春龍在微博上發起“3000朵菊花綻放國殤墓園”的募捐，當晚就有195人認領，遠遠超過預期，不得不提前終止募捐。
　　“實捐的比例達到認捐的90%。極少數認捐了沒匯款的，基本都是技術方面出現了障礙。”孫春龍說。
　　
　　小眾民間公益
　　
　　即便如此，孫仍然認為“老兵回家”是小眾化的民間公益行動。對于大多數的民眾來說，他們根本不知道那段抗戰歷史，甚至沒有聽說過“遠征軍”。這項公益活動很大一部分精力花在了為歷史“掃盲”上。別說在大陸，就是在臺灣，對于國軍，尤其是遠征軍的歷史梳理也是缺失的，政府傲慢，民間漠然，如出一轍。“這些年走訪中，我感覺臺灣對于這段歷史忘得更干凈，海島的二代、三代們，對于祖先的事情，大多漠不關心。”
　　孫春龍把這個現象歸結為民族的劣根性，人文關懷極度缺乏。
　　“美國人，還有日本人，他們對緬戰將士的統計是精確到個位數的，而我們，連萬這個單位都是模糊的。”孫春龍說。
　　“老兵回家”之所以小眾，除了遠征軍是民眾歷史認知的盲點外，也有政治因素。該項目在跟企業的贊助談判中，遭遇過不少冷遇。有些企業雖然有做慈善想法，但一聽說項目捐助的對象是國民黨軍隊的老兵，就犯了嘀咕，會不會有政治風險啊？很多企業選擇了最穩妥，最大眾的慈善方式—捐資助學。
　　談到“老兵回家”，孫春龍頻繁提到一個詞—“國家榮譽”。尷尬的是，能給這些老兵以“國家榮譽”的政府，缺乏實際行動。
　　“很多老兵，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得到國家的承認，比如一枚榮譽勛章。”前些年，國家曾給抗戰老兵頒發抗戰勛章，但獲得勛章的只是抗戰老兵這個群體里極少的代表。孫春龍認為這僅僅流于形式，是政治的需要、統戰的需要而已。
　　抗戰勝利65周年，中央曾決定給抗戰老兵每人發放3000元的補助。但范圍只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八路軍、新四軍、華南抗日游擊隊、東北抗日聯軍、各地游擊隊的老戰士和從事地方工作與地下工作的老同志等”，國軍被排除在外，更不用說遠征軍。
　　孫春龍說，對抗戰老兵的關愛，不能停留在每年“九·一八”時，新華社或者人民日報的一篇社論，而應該體現為在現實中，對每一個個體的尊重和對生命的敬畏。“我們希望不管是老兵回家，還是遺骸回家，能上升為一種國家行為，最大限度地給他們體面和尊嚴。”
　　今年的“九·一八”，孫春龍本要在北京某大學做老兵回家的主題演講，卻被迫改變活動地點，他得到的消息是，有關部門害怕在這個特殊的日子里，引發大學生的反日游行。
　　“其實國軍老兵的話題這些年來根本不敏感了，也不是什么政治的紅線，但要真正還原那段歷史，還需要時間。”孫春龍說。
　　“老兵回家”這樣的活動，在孫看來，應該是國家主導，民間支持。“但現狀是民間主導，政府支持。希望能早日扭轉過來。”
　　在“老兵回家”的公益活動中，各地的僑辦、統戰部門還是給了民間組織者很大的支持。也包括公安部門和軍方。有在公安部門工作的志愿者，從內部網查資料，幫助老兵尋找親人，成都軍區一位大校軍官，聯絡了30多位現役將軍署名支持活動。旅居緬甸老兵進入云南騰沖猴橋口岸時，陣亡在緬甸密支那的11名中國遠征軍官兵遺骸歸國時，全體邊防官兵“向抗戰英雄敬禮”。
　　孫春龍醉心于“國家榮譽”的儀式感。他認為大兵錢斯·菲爾普斯陣亡遺體護送回美國的過程就是最好的范本。
　　“戰后，他們卑微地過了幾十年，在生命最后的時刻，我們會盡最大努力，讓老兵們走機場貴賓通道，坐頭等艙，在返鄉的那一刻，迎接他們的是震耳欲聾的鞭炮。”
　　隨著老兵的逐漸去世，未來“老兵回家”的工作重心將轉移到靈柩回鄉上來。該項目還有一個雄心勃勃的計劃，就是和有關部門談判，建立一個可供后人祭拜的烈士陵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