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賞金獵人

　　在互聯網和個人電腦普及的今天，賞金獵人再也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硬漢，僅憑著堅韌的搜查和一拳之力抓捕保釋期逃跑的被告人。他們越來越多地依賴現代互聯網技術，通過虛擬空間追蹤到潛逃者的實際躲藏點，從而完成抓捕任務。
　　
　　戴維·杰尼曾做過各種各樣奇怪的夢境，不是在超市里追擊逃犯就是駕車飛躍懸崖峭壁。有一天，他夢到自己走在荒無人跡的街道上，頭頂的月亮發出銀光，遠處的大樓旁停著一輛摩托車，像一個沉靜的暗夜使者一般，在黑寂中發出危險的誘惑之光。
　　對于28歲的杰尼來說，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一個典型例子，作為賞金獵人的他，在睡夢中仍然對追捕逃犯念念不忘。“我常常跟別人說，賞金獵人在尋找犯人的時候，比警察更賣力。只要有獎金，我們就一定會把他們找出來。”杰尼說。
　　杰尼的工作也可被委婉地稱為“保釋擔保執行人”。他供職的這家名為“自由保釋擔保”的公司，位于美國弗吉尼亞州的費爾法克斯市，在為被告人提供商業保釋擔保的同時，一旦有被告人保釋期間逃跑，便可派出賞金獵人進行抓捕。據統計，一年中會有大約5000名被告人向這家公司申請保釋擔保，借貸總金額可以達到2000萬美元。
　　從外表看來，杰尼并不像一個典型的賞金獵人：他既不壯實，也沒有西部牛仔般的颯爽英姿。這位綽號叫“拖船”的賞金獵人，身高只有170厘米，體重不過63公斤，身形細長。人們都說外表具有欺騙性，在杰尼看似“柔弱”的外觀之下，實際隱藏著多年的武術底子，以及一個通曉電腦技術的大腦。在“自由保釋擔保”公司的老板戴夫·甘貝爾看來，杰尼就是被現代科技化武裝的賞金獵人的典型代表。
　　2009年秋，杰尼所在的“自由保釋擔保”公司向卡車司機麥克·里海克借貸了1萬美元。當年6月，里海克在弗吉尼亞295號州際公路上超速行駛，而被控“魯莽駕車”和“逃避重罪”兩項罪名。在交完1萬美元保釋金后，里海克第二天便得意洋洋地走出了監獄。不幸的是，他從此銷聲匿跡，再也沒有出現。
　　2009年12月初，里海克再次缺席聆訊，并被正式認定為潛逃犯，法庭又下發了一份逮捕令。此時，“自由保釋擔保”公司早先借給里海克的1萬美元也打了水漂—除非當事人能夠在六個月的寬限期內出現在法庭上。現在，便是輪到戴維·杰尼這個賞金獵人上場的時候了，他的工作就是負責找到里海克，而后者可能完全還沒意識到，“獵人”的腳步已經追尋著他的蹤跡步步緊逼上來。
　　
　　行業亂象
　　
　　其實，現在的賞金獵人行當，早與十幾年前甘貝爾開辦公司那會大不一樣。
　　2002年的圣誕節前夜，一位名叫詹姆士·迪克森的賞金獵人，闖進一間民居，將正和家人吃飯的羅伯特·馬丁內斯誤認為是自己正在追蹤的逃犯，于是拔槍將其射殺。最終，迪克森因故意殺人罪被判入獄，但刑期只有短短的兩年；類似的例子還有一名住在紐約的婦女，她被賞金獵人強制押回阿拉巴馬，最后卻發現是個誤會。而賞金獵人對此沒有任何表示，僅僅說了句“對不起”，出了一些旅費便將這名婦女打發回紐約。
　　在類似這樣的“烏龍”事件之后，弗吉尼亞州政府決定要引入一系列法律法規，對賞金獵人的暴力搜查、尋找逃犯進行管控，并對賞金獵人服務實行執照許可政策。申請此執照的相關個人，需要進行40個小時的課堂指導以及14個小時的火槍訓練，并每隔兩年進行一次執照更新。同時，根據該州法律，曾經被判重罪的個人不能申請此執照；賞金獵人也不可在搜尋過程中使用狗或突擊步槍。發現逃犯后，賞金獵人還需上報當地警方才能執行逮捕行動。
　　但是在美國全國，對于賞金獵人這個行業采取的態度各不相同。包括哥倫比亞特區在內的一些州政府，禁止機構和個人進行商業保釋擔保活動。另一些州則走中間路線，允許商業保釋活動，但是禁止賞金獵人的存在。
　　對于“自由保釋擔保”公司的老板戴夫·甘貝爾來說，如果業內公司能將質量控制體系引入賞金獵人領域，將那些如同西部牛仔一般的魯莽“獵人”摒除出去，會對整個行業產生有效影響。這也是他為什么會雇傭類似杰尼這類人的原因。“我相信這樣的雇員。有了他們，我才敢接一些風險高的業務。”甘貝爾說。
　　甘貝爾的“自由保釋擔保”公司位于費爾法克斯市中心，門面不大，隔壁是家理發店，從外觀上看毫無特色。店內的接待處擺著三把椅子和一座沙發，家具有些年代久遠，椅子表面的絲絨布已經發舊，店內還放置著一臺自動取款機。甘貝爾的營業理念是植根基層民眾市場，他善于做街頭營銷，常常發放一些印有公司名稱的貼紙、鑰匙鏈或者T恤衫。
　　甘貝爾早先是一名海軍陸戰隊的三級軍士長，退役之后先是做了一段時間的賞金獵人，之后生意擴大從而創建了這家公司。時至今日，甘貝爾擁有29名保釋金擔保人，分布在馬里蘭州和南弗吉尼亞州。他和那些犯了事兒的客戶長相無異，都頂著個光頭，聲如洪鐘，雙臂滿是刺青。甘貝爾將現在從事的行業視為改變自己人生的救世主。“從18歲到40歲，我一直都是個惹事兒分子。但是無論身處什么樣的境地，無論有多老，你總有機會改變自己。”
　　在美國，很少有被告可以在暴力犯罪的指控下獲得保釋，但是甘貝爾卻敢于給各種各樣的被告人辦理商業保釋業務，不管此人是珠寶小偷，還是性虐馬匹的變態。在弗吉尼亞州，保釋代理人可以從被告身上收取大約10%的額外收益獲利，只要被告能夠在法庭庭訓時按時出現。但是，事實沒有想象的那么簡單。2006年的美國司法部一個調查表明，大約18%的被告在保釋期間逃跑，這其中既包括自付保釋金的，也包括尋求商業保釋的被告，里海克就是其中之一。
　　
　　貓鼠游戲
　　
　　時光荏苒，季節輪換，轉眼已到冬末春初，杰尼和他的搭檔艾爾默·瑪塔對抓捕里海克仍舊沒有絲毫進展，兩人只知道里海克在弗吉尼亞犯了案之后，逃回了自己的老家紐約。跟其他的潛逃者一樣，里海克選擇了自己最為熟悉的環境隱蔽起來，這讓杰尼和瑪塔甚是苦惱。
　　在現實生活中，賞金獵人在追捕逃犯的時候往往要忍受很長一段寂寞苦悶的搜尋期，在確定逃犯的具體位置時再伺機而出、一舉抓獲，這就像是雙方在玩一場貓鼠游戲。其中，賞金獵人們等待的時間冗長而沉悶，就好比一位投球好手，花上45分鐘冥思靜想才將球投出去一般乏味。
　　杰尼的搭檔艾爾默·瑪塔現年31歲，是三個孩子的父親。他曾經是一名長途貨運司機，經常往來于弗吉尼亞和加利福尼亞之間。多年的卡車司機經驗讓瑪塔生厭，在朋友的介紹下，他開始從事賞金獵人的工作，并在拿到執照之后為甘貝爾的公司效力；杰尼則出生于費城，上過社區大學，曾經做過一段時間的網頁設計。由于沒有好的職業機會，杰尼開始自己做汽車零部件進口生意，但是業務時好時壞，收入長期不穩定。后來，他索性接受朋友的意見，加入了賞金獵人這個行業。
　　“一開始，我沒把它當成一個正兒八經的職業。這個好像西部牛仔才會從事的工種，不過是當時一無所成的我采用的權宜之計。”杰尼隨后在費爾法克斯接受了賞金獵人的課程，并在2008年的1月加入了甘貝爾的公司。
　　在同事斯考特·岡恩看來，杰尼是個天生的好手。“他隨時都想著工作。我一般不把公事帶出辦公室，但是杰尼時時刻刻都在想著怎樣抓人。他把這個工作看得很重，甚至做夢都在抓人。”
　　在“自由保釋擔保”公司，杰尼和瑪塔兩人共享一間小辦公室，他們每人手頭上都有30個左右的案子。辦公室的墻上掛著一面大地圖，每抓住一名潛逃犯，他們都會把逮捕的地方標示出來，而在旁邊放置的一面白板上則列舉著尚未捉拿歸案的潛逃者們，上面還標有他們每人身上逃脫的保證金債務，一些名字的旁邊還附注了潛逃者的個人照片。
　　
　　每天，杰尼和瑪塔都會長久盯著那些白板和照片，同時思索如何進行下一步行動。一般來說，潛逃者逃得越久，他的重要性也就越高。“有時候感覺我們就像追星族一樣。盯著一個潛逃者的照片看了好幾個月，當終于有一天可以親手抓住他的時候，我甚至有上去要一張簽名的沖動。”杰尼說。
　　
　　網絡追捕
　　
　　“你是誰？”
　　“我是賈尼斯，我不認識你，但是咱倆有共同的朋友，在他的列表里看見了你，只是想加你一下。”
　　“哈哈。你太可愛了，沒關系，加我吧……”
　　這是里海克與“賈尼斯·霍華德”在Facebook上的一段對話，后者其實是杰尼的化名。在調查數月之后，他終于在社交網站上找到了里海克。
　　對于杰尼來說，互聯網和筆記本電腦是他追蹤被告的最好武器，甚至比槍還管用。對他來說，很難想象在沒有互聯網的年代里賞金獵人們都怎樣開展工作。“我一開始進入這行時，就感覺自己的電腦知識肯定會有用武之地。”杰尼說。
　　即便早有準備，杰尼還是低估了電腦知識在自己工作中的作用。由于社交網絡的盛行，互聯網和個人筆記本已不單單可以用于搜索相關的公開記錄和法庭文件，賞金獵人們還能通過Facebook以及MySpace查找到被告的個人主頁，從中發現他們活動的蹤跡。被追捕的人可以躲藏起來，但很少有不上網的。
　　自里海克缺席法庭聆訊之后，杰尼便開始從網上追蹤他的下落。他先從和摩托車賽車有關的BBS入手，之后又通過馬甲在社交網絡中尋找里海克的蹤跡。幾周之后，杰尼終于在Facebook和MySpace上查到了里海克的個人主頁。
　　隨后，杰尼虛構了一場選美比賽，并把自己業余時間賣汽車零部件的網站偽造成比賽的官方網站，邀請網民對上面列出來的姑娘照片進行打分。當然，被邀請參加評選打分的只有里海克一個人，后者瀏覽了該網頁八次。通過里海克的網頁點擊，杰尼成功查到了他的IP地址，這個類似于網絡指紋的東西，讓杰尼繼而追蹤到里海克的落腳點：紐約長島。
　　但僅有這一IP地址，尚不能幫助杰尼找到里海克的確切地點。杰尼隨后從網絡上復制了一張美女的照片，用這一照片作為頭像在Facebook和MySpace上創建了個人主頁，將自己描述為25歲的賓斯法尼亞州大學女生。“她”和里海克進行了下面的談話：
　　“你有男朋友么？像你這么漂亮，不會還是單身吧？”
　　“呃，我有一個男朋友，但是我倆不是那種穩定的關系。你知道，我現在還在上大學，而且很喜歡參加派對。你呢？”
　　“我聽說……很難在上學的時候保持穩定的男女朋友關系。哦，對了，我也是單身，一周工作六天，所以顧不上交女朋友。去年四月的時候我和前女友分手，至今單身。”
　　兩人愉悅地交談了三周，杰尼得知里海克現在已經是一家意大利餐館的經理，賣掉了自己的汽車，并準備搬到邁阿密生活。在隨后的搜索中，杰尼又發現了一些里海克的個人背景，比如他出生在布魯克林，父親住在哥倫比亞特區……
　　
　　工作狂人
　　
　　一天晚上，杰尼正捧著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工作，忽然大叫一聲：“這小子完蛋了。”他口中的“小子”指的正是潛逃好幾個月的里海克。杰尼早已知曉里海克的美國在線賬戶地址，但苦于不知如何利用。這一晚，這位賞金獵人忽然奇思妙想，嘗試登錄里海克的賬戶，并根據之前對后者背景的了解，回答對了所有的安全提示問題，成功登錄。隨后，杰尼發現了一系列有用的信息，例如電話號碼和住址，最終查找到里海克正租住在長島的一間公寓內。
　　“用網絡來查找線索簡直太有效了。”杰尼在辦公室里大喊。
　　他和搭檔瑪塔迅速將望遠鏡、兩用收音機、筆記本電腦、手銬以及兩只可收縮警棍等工作設備打包，驅車前往長島。“根據我們搜尋到的信息，這次大概有95%的可能抓到里海克。”瑪塔估計說。
　　兩人上路的時候已經接近凌晨一點，等到他們抵達長島，天已蒙蒙亮。謹慎起見，杰尼將前車牌拿了下來，以免讓人注意到它的弗吉尼亞車號。杰尼甚至買了一頂紐約揚基隊的帽子，看起來更像是個本地人。
　　早晨7點半，兩人將車停在目標建筑物之外，耐心等候。幾小時之后，瑪塔將正在打盹的杰尼搖醒，說道：“他出現了！就是他！”透過車窗，杰尼看到一個戴著眼鏡、穿著隨意的男子正從房子里走出來，此人正是里海克。“你這個弗吉尼亞州的潛逃者！”杰尼大喊一聲，從腰間掏出手銬，將尚未反應過來的里海克銬了起來。整個抓捕過程不過30秒，里海克根本沒有時間反抗，也給杰尼和瑪塔減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因為根據紐約州法律，必須持有當地執照的賞金獵人才能進行拘捕活動。如果里海克當時做出任何反抗行為，按照當地法律，兩人必須將其放行。
　　甚至連里海克本人也驚嘆兩位賞金獵人的神速，他說當時選擇保釋期間逃跑完全是出于對牢獄生活的恐懼。“我只是違反了交通規則而已，（便導致了如此下場）我太傻了。我不用毒品，沒有非法攜帶槍支，也不偷竊，不過是違反了一次交通規則而已。”
　　回程的路上，瑪塔開車，杰尼終于可以坐在后座睡上踏實的一覺了。在這個任務完成后的睡夢中，“工作狂人”杰尼可能已經開始計劃起下一次抓捕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