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姑高小花

　　尼姑來住院時已經剃了光頭，頭上燒了9個香疤，因為用香灰止血，有些感染，其中兩個甚至在流膿。香疤大小不一，并不整齊漂亮。我給她清理創傷，用碘酒消毒、再敷上抗生素。我問她，燒的時候痛不痛，是和尚還是尼姑干的，她說不怎么痛，是一個高僧剃度的。她穿著一件尼姑的棉襖，紫紅色，沒有一粒扣子，我以為是羊毛的，旁邊一個女瘋子說，那不是羊毛，是人造毛。
　　她的名字不叫智能或靜虛，當然我肯定她不叫妙玉和滅絕，紅樓夢和武俠小說她是不必知道的。別的瘋子叫她高小花——一個陜西農婦的名字。
　　她做了5次電療來驅除腦中殺人的沖動。她現在知道那是幻覺。即使瘋得厲害，她也從不曾停止念經祈福。她念經的聲音特別好聽，有天生的節奏和樂感，正是那個聲音吸引了我，也吸引了其他的瘋子，大家都喜歡聽她念經說佛。
　　她本是一個農婦，丈夫是農夫，三口之家過著簡單清貧甚至愚昧的日子，可是有一天，在玉米地干活時，太陽照得她暈頭轉向，突然有一個聲音命令她：離開吧，趕快離開這個世俗的世界，出家去，到佛那里去！她立刻丟下鐮刀、丈夫和兒子，千里迢迢來到四川阿壩的一個佛學院，給自己修了一間房子，日日學佛念經，和從前的生活完全隔絕。
　　我問她，還有聯系嗎？她說有。丈夫還是丈夫嗎，她說不是。兒子呢？她說還是。畢竟修為淺薄，兒子那一關過不了。
　　那個聲音經常命令她：走在前方的一個女人是妖精，去把她殺掉。她上去就掐那女人的脖子，還說，是菩薩命令我來消滅你的。我問，你殺掉那個女人了嗎？她說沒有，因為對方拼命反抗，被旁邊的人救走了。我說幸好沒有成功，不然你罪孽深重，這輩子不管如何念經向佛，也脫離不了苦海。她說是啊，可是那個聲音太厲害，化妝成菩薩，反抗不了。
　　我們對話時，我十分嚴肅，她倒是比較平和，其間不停地念阿彌陀佛。
　　高小花說，做電療會傷害記憶，以前的生活幾乎完全忘記了，兒子的樣子也想不起來。我想，她還是希望記住兒子的樣子，留下這么一點世俗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