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故宮聲譽”

　　即便你心里從來都明白，中國的國家博物院（館）、國家文物保護單位和國家公園的管理部門，其實在某種意義上是衙門，或者說“事業單位”，也有點像國有企業（而且是從來不公開審計的國有企業），但是，對于一個星期以來，故宮博物院的一連串表現，你還是不能不吃驚：它展現的精神氣質和內在機理，它的處事方式和措詞水平，跟一個鄉鎮企業或鄉政府，何其相似乃爾。
　　文物被盜，這不奇怪，奇怪的是，在安防技術如此發達的今天，在戒備森嚴的中國故宮博物院，盜賊卻是如此的“山寨”。更奇怪的是，傳說是先抓到了，又跑掉了。幸好后來又抓到了。但是，這樣一個竊賊都能得手，而且不被抓到，似乎某些管理者就應該“被抓到”：看上去，該竊賊差不多有點先天智障，而且有點侏儒，所以，無論他是最先交待是“臨時起意”，還是后來有關方面披露有過“精心準備”，都應該是對價值連城的故宮博物院的管理狀況的危機宣示。
　　然后，故宮博物院派出“副院長紀天斌同志等相關負責人”，前往市公安局“贈送錦旗”。公民給公務機關或公務員贈送錦旗，公務機關給公務機關贈送錦旗，這是中國社會的一種具諷刺性的傳統，它相當于說，公務機關干公務是分外的或者意外的事，所以，公民甚至同是國家機關，都應該對此感到驚喜，不得不給予分外的表揚。但故宮博物院給北京市公安局送錦旗的意思，主要是諷刺自己。
　　兩幅錦旗上各書“撼祖國強盛，衛京都泰安”、“智勇神警，盜賊克星”。如前所述，后8個字，不僅空洞，而且不恰當。警察是盜賊的克星，這很正常，要不就不好了，而且，抓到這個小偷，似乎不需要什么智勇神能。前8個字，更讓人不敢贊成。你守衛失職，讓國家文物被盜，首先應該自己向天下人道歉，但故宮博物院馬上就把國家警力為它揩屁股的工作，捆綁到國家和京都的政治層面。顯然，國家和京都沒有義務為他們的失職背書。
　　然后是強硬地把“撼”字賦予比“捍”更厚重的意義。無法形容這是一種什么精神，打一個不恰當的比方，這比一個地方的政法委，開會研究確定某上訪人士“就是有精神病”還難堪。但邏輯是一致的，即用錯誤掩蓋錯誤。我把這個故事講給中學生聽，一位學生說，故宮比小偷還過分，小偷偷走了文物，但文物還是文物，故宮卻用他們的權威篡改漢字，而字的用法應該尊重習慣，不是服從權威。說得還算有點道理。
　　接下來是故宮為“撼”字道歉。因為這個字使“故宮博物院聲譽受到了嚴重影響”。說實話，這個道歉跟我們通常所見的公務機關為政治責任道歉的那種彎彎繞，那種在頌揚自己的總體語境下夾一點“但是”的花腔比起來，看上去要誠懇一些。但是，或許是為了挽回“榮譽損失”，故宮說是保衛部門干的，“未交院里檢查”，把責任直接推給了自己管理的下級部門，同時干凈地出賣他們的副院長。然而，如果故宮博物院籠統地把責任承擔下來，不公開譴責自己的下級，不公開犧牲院級領導，對自己的聲譽可能會好得多。反正應該都沒有人相信“撼”字代表了故宮博物院諸公的最高文字水平，而只能相信是個別缺乏基本文化知識的領導干的。
　　這些故事敘述起來已經足夠糾結。不過，這還不是全部，或者說還不是最本質的東西。目前，真正令故宮博物院頭痛，并且更難交待的，是比失竊事件更早披露出來的故宮博物院開辟“全球頂級富豪私人會所”事件。這太像國有企業的轉型的大動作了。照這樣蠶食下去，我們有理由相信，故宮私有化是有希望的。當然，根據故宮博物院的聲明，這仍然是一個公司“擅作主張”干的好事。但這個公司卻是“受故宮委托”的。這樣看來，其實都是故宮在“自損聲譽”啊。
　　我相信，故宮博物院要不改弦更張，就會像任何官辦的文化單位一樣，難免一亮相就“聲譽受到嚴重損失”。而改弦更張的方向，就是回歸文化性質，脫離官氣，像辦真正的大學那樣辦博物院。你能夠嗎？你能夠不衙門化、不企業化、不經營化、不營利化嗎？此外，不難想象的是，故宮博物院畢竟萬眾矚目，而且居首善之區，連它都是這個樣子，中國還有“真正的博物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