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于80后來說,他們已經不知道南斯拉夫意味著什么,這個國家已經不復存在。而“文革”中走過來的一代,都會清楚地記得,對于我們中國來說,那段“天涯若比鄰”的友誼,曾經多么深刻地溫暖著我們。
一部南斯拉夫電影《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可以讓全國人民傾城出動,一票難求。當時大家最熱衷的說法是:“這電影特棒,看一遍你都看不懂,至少要看兩遍以上!”后來又放映了《橋》,電臺反復播放著影片的插曲“啊朋友再見,啊朋友再見吧再見吧”;街頭巷尾,你都會聽見年輕人在哼唱。不信你試試,隨便問一個那年代的人,有誰不知道這首歌的。于是,我們對南斯拉夫電影的全部認識,一直停留在這個水平上。一直到80年代末,我在紐約第一次聽到了埃米爾·庫斯圖里卡(Emir Kusturica)的名字——一個生在薩拉熱窩、長在斯科普里、畢業于布拉格電影學院的導演。
埃米爾· 庫斯圖里卡給予我的驚訝,讓我重新認識了這片貧瘠的山地上豐厚的文化和藝術!
1981年,埃米爾完成了第一部長片《你還記得多莉·貝爾嗎》,在威尼斯電影節上獲得最佳新人獎。這時埃米爾正在部隊服役,軍方給了他48小時的自由許可,讓他趕去水城領獎??赐暧捌銜凰鷮嵉碾娪罢Z言功力打動,很難相信,這是一個27歲的年輕人的處女作。雖然影片是根據南斯拉夫詩人薛維的長詩改編的,但你會覺得它更像導演的童年,有著他自己的影子。
1985年,埃米爾完成了第二部影片《爸爸出差時》,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他似乎一夜之間就跨入了大師的行列,重要的不是因為影片榮獲那一年戛納電影節的最佳影片,而是30年后,當我們重新再看這部影片的時候,還是會被導演對人物命運性格的刻畫,以及影片展現出的斯大林時期的紅色恐怖震撼,其中充滿了深刻的體驗和理解,尤其是他的準確。
我們這些經歷了“文革的”一代,四周有太多的家庭,就在某一天,你的父親或者母親突然消失了,家里就會告訴你“爸爸出差了”。多準確的片名,這其中有一份對父親的尊重,一份對孩子難以啟齒的表述,帶著時代的特征,展現的恐怖是:對孩子,你也不能說真話。
影片以1948年南斯拉夫與蘇聯關系破裂、大逮捕開始為背景,導演通過一個6歲孩子的眼睛,“看見”了那個年代發生的一切。但是這個“出差”的爸爸,不是因為什么深刻的政治問題卷入了紅色恐怖,而是他的情人得不到名分,最后以侮蔑斯大林為由告發了他。爸爸在被捕的那個晚上告訴警察,請他們晚一點進門逮捕他,讓他給兒子過完生日,并且不要讓兒子看見自己被捕的場景。
在中國人寫的一些回憶錄里,可以看到父母被捕的情景,有多少人就是這樣在最后的時刻,還希望在孩子面前,保留一份尊嚴,保持一份親情。可是,父親在釋放以后,還是到外面和女人瞎搞。埃米爾體現的就是這樣一種復雜的人性,他對父親給予深切的同情,同時他更加理解在困苦中替父親承擔家庭責任的母親,以及孩子被傷害的心靈。就在父親又出去找女人的晚上,孩子的夜游癥復發,不知道出走到了哪里,大家開始尋找,雖然最終找到了孩子,可是家庭因為父親“搞女人”的事情敗露,發生了戰爭一樣的爭吵。你看見了一個絕望的母親,一個孤立無援的孩子,一個被紅色恐怖撕裂的男人,以及被他自己搞砸的生活。
這就是埃米爾,他不是那么簡單地詮釋人性中的弱點,或者政治給人帶來的災難,他把焦點放在最殘酷的矛盾中,將現實放大,讓你去面對、去承受。
影片非常仔細地刻畫了孩子,他的好朋友——一個小胖子,“爸爸”也一直出差不歸,有一天他的媽媽卻在為爸爸送葬,原來爸爸是在監獄里去世的。導演沒有直接表現這個家庭,可是孩子之間天真的對話,讓你發現,現實在這些純潔的語言中變得更加殘酷。
就是在爸爸“出差”以后,兒子得了夜游癥,可是他夜里在城市的街道上穿梭的情景,卻是全片拍攝得最美好的畫面。導演刻意在不對稱的含義里,賦予更多的思想。那最純潔的表達,變成了最凄涼的哀傷。特別是當孩子夢游到懸崖邊時,他臉上的茫然不能不讓人心碎。可是當母親擁抱住孩子的時候,你會在最后的歸宿里,和母親一起哭泣,那里面不僅有一份戲劇的效果,更多的是一種母愛的力量,在那里打動著你。
最后,當孩子向身患白血病的女孩告別時,他們什么都不懂,女孩子被抬上了救護車,小男孩真誠地告訴她:我愛你!這就是埃米爾。他把對生活最復雜的理解和認識、內心難以掙脫的糾結和對生活的希望,用最單純的句子和人物關系來展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