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無論做什么都是有定數的。如果早年喝酒太多,在喝酒這方面他就可以提前退休了。爺爺早年毫無節制地濫飲,一不留神喝光了自己的定數,現在,哪怕來杯葡萄汁,他都會覺得天旋地轉。
在我們這座城市,酗酒仿佛是一件值得夸耀的美德,很多人把酒后無行掛在嘴邊炫耀,爺爺也未能免俗。他非常得意自己9歲就開始喝酒的壯舉。而我9歲的時候,只希望他能夾兩筷子下酒菜給我吃,還有喝醉了不要兇我。
爺爺20郎當的時候,趕上三年困難時期,別說喝酒,飯都吃不飽。酒癮發作,他智慧大開,以給牛清洗皮膚為名,領到半桶醫用酒精。“你直接喝了?”我問。“還要兌水。”那個年頭人心單純,做出來的東西質量過硬,醫用酒精也喝不壞人。
五十多歲是爺爺的黃金時代,智力體力精神力達到一個巔峰,還被任命為分廠廠長。給爺爺送酒的人絡繹不絕,送的酒外面擺不下,就統統塞到洗衣機里。爺爺每日早出晚歸,白天忙工作,晚上忙喝酒。在我的印象中,他有時深夜一兩點才蹬著自行車回來,對著痰盂嘩啦啦亂嘔一陣,早上6點多又去上班。一眾酒友里,爺爺地位最高、收入也睥睨眾人,隱約有帶頭大哥之勢,他不好意思輸給一幫小兄弟,所以每次喝酒,都拼個你死我活才喊停。
1992年,爺爺退休了。沒多久國企改革,爺爺領到幾萬塊錢,算是買斷工齡,從此沒有退休工資。后來勉強申請到低保,除了親戚兒女,再也沒有人給他送酒。從洗衣機里挑酒喝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爺爺只得在市場批發低檔白酒,一批一箱,依稀記得有沱牌大曲,還有杜康王,62度,一點就著。情況最糟的時候,下酒菜就是蘸了鹽的生辣椒。
我參加高考前幾天,爺爺險些中風,體重160多斤的他,居然沒人能背得動。爺爺是自己扶著樓梯,慢慢爬到急診室的。從那時起,他再也喝不得任何酒精飲料,即便喝口醪糟,都會頭暈得不行,得趕緊去吸氧。
再次拿到退休工資,已是2009年的事了,這時的爺爺已經非常愛惜自己,少食多餐,每日鍛煉,飯前測一次血糖,飯后再測一次。“不行,我得睡一會,”他常這樣喃喃自語,“最小的堂弟還沒上大學呢,還需要經濟支持,退休工資年年都在漲,生命可以用金錢來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