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羅斯先生,我需要你的幫助。”她說。
她叫海倫·萊因哈特,坐在座位的邊緣,她就像一只立在棲息處的鳥兒。她那寶藍色的禮服與她的鞋子和一直攥在手上的手包相配,顯得非常協調。她的身上沒有佩戴任何珠寶,只是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純金的戒指。她的話兒柔聲細語,所以,我必須集中精力才能聽得見。
“你可能也理解,這事對我來說很不容易。我來找你是為了我的丈夫史蒂夫。他……唉,他有四天沒有回家了,我在家里簡直害怕極了,我獨自一人……”她的聲音低了下去,臉上流露出極度悲傷的神情。我注意到,她眼里的淚水已經奪眶而出,在她的臉上留下了兩行長長的淚痕。
我從辦公桌后面走了過去,將紙巾遞給了她。等她恢復了平靜,我拉過另一把椅子,坐在了她的旁邊。“對不起,”她說道,“實際上,我這人并不怎么害怕,我只是覺得他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什么可怕的事。”她嘆了一口氣,然后擦了擦眼睛。
“海倫……哦,我可以叫你海倫嗎?”她點了點頭,“你只管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事,其他的事由我來辦。”
她抽了抽鼻子,說:“那是四天之前,哦,就是上個星期四。我剛剛從商店里回到家,史蒂夫便打來了電話。他說,他要工作到很晚才能回家,他要去見一位客戶或什么的。他還說,我不用等他回家吃晚飯。他經常笑話我老是守著吃飯的時間,但通常那都是從監獄里打來的電話。”
“監獄?”我不解地問,“你丈夫是干什么的?”
“他是一名律師,”海倫說道,“一名刑事辯護律師。”
“我明白了。”說著,我在記事便條簿上飛快地作了記錄,“你后來是什么時候得到了他的消息?”
她無可奈何地打了一個手勢。“我沒有。”她說,“那天晚上,他沒有回家。其實,這也沒什么奇怪的。有時候,他要與客戶一直待到提審之后。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開始擔心起來。因為沒有得到他的任何消息,我便給他的辦公室打了電話。可他們說,他沒在辦公室。”淚水又一次從她的眼眶里涌了出來,“后來,銀行打來了電話。”
“有什么問題嗎?”
海倫低下了頭。“支票簿上顯示我們原來還有不少錢。”她平靜地說道,“數千美元,可現在全都沒了。我試過我們的信用卡,它們全都超出了信貸限制。到了這個時候,我真的有點慌了,這才報了警。可他們似乎對此并不感興趣,他們說:‘你要有耐心,我們會竭盡全力去找的。說不定,過幾天他就會出現了。’”
海倫抬起頭,失望地嘆了一口氣。“唉,這都過去好幾天了,他還是下落不明!我現在什么也沒法想,只想找到他。QaynYaKOxMQbg0Xf626onfqJOmFc5KTsM5fjf91MjvY=”
她停了下來,喘了一口氣。“這就是我來這里的目的。”
我將記事簿推到了一邊。“海倫,有這樣一種可能:你的丈夫是故意失蹤的。那錢也許是他自己取了的。你要對他說什么,你想要怎么做,你想過沒有?”
“我只是想知道,”她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我不想再擔驚受怕了。”
“好吧,”我說道,“我需要你提供相關的信用卡資料、銀行賬戶等方面的信息,我需要進入他的辦公室,我還需要一張他的近照。”
“這沒有任何問題。”說著,她又擦了擦眼睛,然后朝我微微一笑,“羅斯先生,非常感謝你!”
我對她也報以微笑。“你就叫我托馬斯吧。”
科學技術確實非常神奇。海倫離開半個小時之后,我便從傳真機上打出了萊因哈特信用卡和銀行卡的對賬單以及他最近交易的十筆賬單。這些信用卡上沒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只不過是一些吃午餐的賬目和小額買單。我開始清理他的賬單。票據呀,食品呀,一筆給基督教青年會的捐款——還有一筆給伊萊恩·包德留克斯的2600美元支票。支票的備注上寫明“專業服務”。
真是有趣得很。
二
在一個星期的大部分時間里,警方一直在尋找萊因哈特。我決定先看一看他們是否找到了任何線索。
在響了九聲之后,杰里才拿起了電話。“這里是警察局刑偵組,我是羅伯茨警探。”
“嘿,杰里。我是托馬斯·羅斯。今天下午有空嗎?”我問。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托馬斯,我忙得簡直不可開交,有一大堆的報告要去完成。報告完成之后,我還得去見地方檢察官,為明天的審判做好準備。我得一直忙到中午。”
“那午餐就由我來請。”我笑著說道,“西奧餐廳怎么樣?”
“好吧,那就聽你的。”他說道。
要說吃晚餐,什里夫波特城還真的找不到一個像樣的地方,可要是說到午餐嘛,這里還確實有一些不錯的去處。西奧就是這一片商業區最好的餐廳之一——一家年代非常悠久的小餐館。路易斯安那州的許多歷史事件就是在諸如西奧餐廳的地方一邊吃早飯一邊決定的。即便是現在,也有許多交易在那里達成,盡管人們并不承認。
今天,我要做的唯一交易就是他們的拼盤客飯:配有鹵汁的烤牛肉和土豆、沙拉,還有一大杯冰茶。每一次在西奧餐廳吃過之后,我的健康保險金就會隨之上升。他們給我裝了兩盒特色拼盤,我提著飯盒前往警察局。
我到了那里,杰里還在不停地敲打著一臺打字機。他還是老樣子,神情疲憊,滿臉的皺紋,頭發已經變得灰白。可見了我還是笑盈盈地開起了玩笑:“服務速度太慢,所以,我不會給你任何小費的。”
“辛勞自有回報。餓了嗎?”
“那還用說。”說著,他便伸手接他的盤子。
“別,別。”我朝他擺了擺手,“首先得給一點報償吧。”
“哦,這一點我倒是給忘了。你需要什么?”
“一個叫史蒂夫·萊因哈特的失蹤人員調查報告,你大概已經完成了吧。我想,你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不管怎么說,你們總找到一些線索了吧。”
“哈哈!”他笑了起來,“是史蒂夫·萊因哈特?我得去查一下。”
幾分鐘后,杰里回來了。他的手里拿著兩個馬尼拉文件夾。他皺著眉頭說道:“這就是你要找的那個小子吧。”
我指了指另一個文件夾,問:“他的朋友是誰?”
“過一會兒再說吧。”說完,他端起那盒拼盤,自顧自吃了起來。
在杰里吃飯的過程中,我翻了翻萊因哈特的案卷。我本不應該再來打擾,這件事已經花去警方四天的時間了,結果發現他不在醫院,不在監獄,也不在太平間。
杰里吃完后拿起了另一個文件夾。“這是我們要說的一個熱門話題。”他說道,“卡爾頓·席勒。你聽說過他嗎?”
“我應該聽說過他嗎?”
他揮舞著手中的文件夾。“這差不多已經成了他的個人傳記。對于像我這樣一個平凡的人來說,看到這些資料心里很是壓抑。他是靠繼承祖上的遺產起家的,他的家族曾經擁有那塊修建“南方高地大酒店”的土地。席勒其實并不想過早地成熟起來,他在家里被寵壞了,而且還有點野性,他曾經因非法擁有違禁藥品、擾亂治安等罪名被多次逮捕,這倒沒什么關系,他的父親有的是錢,只要稍微一打點,就可以把他弄出來。高中畢業后,在大學的一段時間里,他又重蹈覆轍,再次因非法擁有違禁藥品被逮捕,被判了一個緩刑。他在杜蘭大學的第三個年頭,他的父親便去世了。”
“于是,怎么樣?”我問。
“于是,”杰里沒精打采地說道,“他回到了家,收拾他的殘局,并成為了他父親一直期望的商人,但他并沒有進入家族企業。他經營可口可樂飲料,規模很大。他是這個城市最大的可口可樂經銷商。”
我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非常有意思。”我說道,“可他又是怎么與萊因哈特扯上關系的呢?”
“萊因哈特是席勒法律方面的保鏢。凡是能為他贏得客戶的事情,他都會貿然前往。凡是能隨口叫出席勒名字的人,他就會替誰辯護。”
我站了起來。“杰里,我幸好知道了這件事。”我說道,“你這下又贏得了一份獎勵,什么時候我再給你買一杯啤酒。”
我走到門口時,他叫住了我。“托馬斯,你的工作該怎么去做,我不想對你指手畫腳,可你千萬要小心啊!”
三
在他的電話簿上列有一個名叫伊萊恩·包德留克斯列的人,地址就是位于老兵公園附近的那個河濱公寓。這里是新建的公寓,面積很大,環境非常宜人。四幢建筑物圍繞著一個人工湖形成了月牙形,湖中還設置了一處人工噴泉。
我登上了二樓。我發現這里所有的門都是朝院子開,而窗戶都是面朝著那一彎湖水。我按響了214號公寓的門鈴,無意中朝下面的停車場瞥了一眼。在那排高檔的進口車中,我的奧斯莫比汽車顯得頗為寒酸。
門開了,一個聲音問:“有事嗎?”
我和她四目相遇,這是我的第一個驚奇。我身高六英尺二,她只比我矮了不到兩三英寸。第二個驚奇是她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看上去猶如一池春水。這時,我才注意到她只穿了一件短短的睡袍,用一條帶子束在了腰間。
見我在看她,她將腰帶拉得更緊了。“找我有事嗎?”她問。
“你好!”我招呼道,“我叫托馬斯·羅斯,是一名私家偵探,如果你能抽出幾分鐘時間,我想跟你談一談。”
她打量著我。“談什么?”她問。
“史蒂夫·萊因哈特。”
她瞇起了眼睛。“他怎么啦?”
我只是微微一笑,等待著。她打量著我,張開嘴,準備說話,然后打開門,轉過身去。“你贏了。”她說道,“我想,我可以抽出幾分鐘時間。”
進入大門后就是一間客廳,大門的左側是一間不大的廚房。公寓里沒有擺設多少家具,可還是顯得有點擁擠。房間里堆滿了古舊的東西。每一個可用的空間都擺上了一個玩具小屋、瓷制玩具貓或古舊的音樂盒,墻上還排滿了各種照片。一個陶制的守護神從蕨類植物后面露了出來。“你大概是什么類型的收藏家吧?”我問。
她轉過頭來,微笑著說:“我想,你可以這么說吧。”
客廳后面是一條不長的過道。過道右邊是一間臥室,臥室里的床鋪還沒有來得及整理。過道左邊是一扇緊閉的大門,大概是另一間臥室吧。過道正前方是浴室。浴室的一個角落擺放著一張梳妝臺,給人印象深刻。梳妝臺的上方安裝了一面大鏡子,四邊有燈光映照。她坐在凳子上,開始慢條斯理地化起妝來。她并沒有急于開口說話。
除了馬桶外,這里沒有什么地方可坐的。我只好靠在門上。“你與史蒂夫彼此交往多久了?”我問。
“史蒂夫只是我的一個朋友。”她淡淡地回了我一句,“從大學開始,我就認識他,可我們從來沒有挑明。”
“是嗎?”我說道。我穿過大廳,開始走向那個緊閉的臥室門。“我四處看看你不介意吧?”
“等一等!”她喊道。我又背靠在廁所的門上,等待著。“近六個月來,我和史蒂夫一直在來往。這你大概也知道,不然,你也不會來這里找我。”
“他的妻子知道嗎?”
她挑出了一瓶睫毛膏。“我想,她肯定察覺到了一些。史蒂夫一向都很少談到她。我不明白,他為什么要娶她。”
“你和史蒂夫在大學時就見過面?”我問。
“是的,在圖蘭大學就相識了。他那時非常與眾不同。與眾不同而且比別人更為風趣。我猜想,等他畢業后回到了什里夫波特,他肯定就成熟了。”
“還沒有完全成熟。”我說。
她笑了起來。“好吧,”她接著說道,“一個男人偶爾也想快活一下,你見過他的妻子嗎?”
“是的,我見過。”我答道。
“那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我沒有回答。
她挑出一個瓶子,并開始在淡紫色的眼影上輕輕地刷了一道粉。“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問,“怎么會想到來我這里?”
我又一次環顧四周。“這是一個相當不錯的地方。你這兒每個月要花多少錢?”
她用眼睛掃了我一眼。“這不關你的事!”她氣憤地說道,“不管怎么說,我有工作。我是一個模特,薪水雖不是很多,但支付房租還綽綽有余。”她朝鏡子里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又繼續化她的妝,“要是你能把我的名字從這件事中撇開了,那我倒要深表感謝。”
“從什么事中撇開?”我問,“你看,我只是在想盡辦法找到史蒂夫。你最近見過他嗎?”
她搖了搖頭。“幾天都沒有見到了。”
“上個星期四,他告訴妻子說,他要去見一位客戶。他說的那位客戶是你嗎?”
她猶豫了一下。“不是。”她回答,“那不是我。”她避開了我的眼光。
“算了吧,”我說,“我知道,他上一周給了你一些錢。做什么?”
她用手指著她面前的小瓶胭脂、香水和粉底。“我們準備要動身了。”她平靜地說道,“我們準備去新奧爾良度周末。他說,他準備在星期五一大早就動身,給他的妻子編造一個借口。一切我都安排好了,一切都不用他的名字。”
“他一直都沒有露面?你再也沒有聽到過他的消息?”她搖了搖頭。“好吧。”我說道。我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張名片,放在梳妝臺上。“如果你想到別的什么事,請給我打一個電話。”我轉身準備離開。
“等一下。”她叫住了我,“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史蒂夫遇到什么麻煩了?”
“他失蹤了。”我告訴她,“自從上個星期四,再沒有人見到過他。”她張開了嘴,但欲言又止。“如果我聽到什么消息,我會打電話給你的。”我說。
我轉身時,看見她撿起了我的名片。
四
伊萊恩·包德留克斯正準備去什么地方。我決定對她實施跟蹤。
在林蔭干道的中間有一個小的停車場,其南北兩側都有出口。我在可以看到她的車道旁停了下來,然后坐在車里等待著。
沒過多久,她便出現了。我原以為她會駕駛一輛奔馳或者寶馬車,結果出現的卻是一輛很舊的阿爾法羅密歐敞篷轎車——當然是紅色的那種。她掉轉車頭向北駛去,向市中心急速行駛。我啟動了我的奧斯莫爾比車,加大油門,一路尾隨而去。
伊萊恩·包德留克斯開起車來派頭十足。她一直是壓著時速上限在行駛,然后轉向連自行車都難過去的狹窄巷道。對于那些憤怒的汽車喇叭聲,她只是報以微笑,或友好地揮揮手。當她飛駛而過時,一個亂穿馬路的人急忙沖上了人行道,差一點兒被撞上。
到了格里梅特車道,她開始左轉,朝“北方市場”快速駛去。那是這座城市的工業區,到處都是小型的機加車間、車庫和當鋪。在她完全駛離小鎮之前,我還真不知道她究竟要駛向何方。
可是,只過了幾個街區之后,她驅車橫穿兩個車道,轉頭進入一間舊倉庫的停車場。我繼續往前行駛,然后掉轉車頭,慢慢地移到了入口處。在跟隨她穿越城市過程中,我的兩只手要在方向盤上不停地轉動,現在能停下來稍事休息,我倒是求之不得。
這個倉庫看起來差不多像個巨型的大棚,鋼架上吊著銹跡斑斑的錫板,有一排窗戶可以采光,提供通風。伊萊恩的車子停在了路邊,緊靠著一輛藍色克爾維特轎車。我把車停在了其他車子旁邊,然后走下了車。
我的右邊是一個裝卸碼頭,緊挨碼頭的那堵墻上開了一扇門。在停車場的另一頭有一個垃圾箱,再遠處除了一個鏈條做成的圍欄外什么也沒有了。
雖然眼前空無一人,可我不難發現她去了什么地方。我朝那垃圾箱走了過去,然后爬上了它的頂部。倉庫上面的窗子已經落滿了灰塵。我用袖子擦了擦,窺探著里面的動靜。
這里好像是在搞一場好萊塢義賣活動似的。那一堆的舊服裝、一幅繪制的幕景、家具的各種配件,還有一張上面堆滿舊地毯的躺椅。我的左邊突然閃了一下燈光。我將臉頰貼在窗玻璃上,以便看得更為清楚。
我的眼前呈現出一幅超現實的場景。在倉庫的一角,聚光燈照亮了一只科羅拉多船機艙的里面。不事雕琢的粗糙墻壁,用松樹原木做的桌子,甚至還有一張很大的熊皮地毯。那些“窗戶”面朝一片白雪皚皚的森林。我聽見有人在說話,看見有人影在晃動。這時候,我看到了一束耀眼的閃光。里面又傳來了談話聲,一個女人的聲音。我意識到有人正躺在那張熊皮地毯上。她坐了起來——在那里,她赤身裸體,一絲不掛。
我暗自笑了起來,并跳到了地上,感覺到耳根有點兒發燙。我從伊萊恩·包德留克斯身上所了解到的比我想知道的還要多,可我還是沒有找到史蒂夫·萊因哈特。
卡爾頓·席勒是我見過的皮膚最白的人。白色也是他辦公室的主色調: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鋪了一層奶油色的大地毯。席勒自己穿著白色的襯衣、白色的西裝和白色的漆皮鞋。只有他的領帶增添了一點不同的色彩——淡藍色。他辦公桌上的鍍鉻玻璃將他那怒目圓睜的樣子反射回來并進行放大。
人們常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伊萊恩的眼睛深邃而傳神,而席勒的目光像堅硬的小燧石,時刻防避著世人。可這雙眼睛卻與他身體的其他部分相配,讓人聯想到那部電影名——《送冰的人來了》。
席勒看了我一眼,然后微笑著從他的辦公桌后面站了起來。他瘦得像電線桿似的,可握過他的手之后,我覺得那更像鋼纜。“在椅子上隨便坐吧。”他熱忱地說道。我道謝了一聲,隨后,我們坐了下來。
“我們這地方私家偵探可不怎么喜歡光臨。”他說道,“需要我為你效勞嗎?”
眼下,我也沒有時間跟他繞什么圈子了。“史蒂夫·萊因哈特失蹤了,他的妻子聘請我去找他。史蒂夫告訴他的妻子說,他要去見一個客戶,可他一直沒有回家。那個要見面的客戶是不是就是你?”
他搖了搖頭。“不,我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有見過他了。后來也只是在社交場合才見到。我想,你也知道我們之間是朋友關系吧?”
“我聽過不少你們之間的事。”我告訴他,“我知道,你們還有業務上的關系,他曾經在法庭上多次替你辯護,是不是?”
“其實,只有一次。”席勒說道,“他幫我駁回了一項莫須有的罪名。”
“他還替你的一些員工辯護?”我又問了一句。
他慢慢向前俯下身來。“羅斯先生,”他說,“我想,我們還是別去具體談論我和萊因哈特先生之間的業務吧。正因為如此,我從一開始就根據他的意見聘請了一位律師。如果你不介意,我們還是談一談別的話題吧。”他笑了起來。可這笑并沒有讓我感到安慰。
“好吧。”我說道,“你最近見過他沒有?我的意思是在社交場合?”席勒點點頭。“他看上去是不是有什么不同?很苦惱?他是否說過什么話,讓你覺得他深受什么事情的困擾?”
他笑了起來。“看得出來,你并不了解史蒂夫啊。”他說道,“他從來就沒有任何困擾。他是一個混蛋,一個風流坯子。全然的自信。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千方百計去得到它。”
“那他想要什么? ”我問。
他聳了聳肩。“成功與金錢。上千美元的西服。每周五去打高爾夫球,還有女人。”他看著我的神情,點了點頭,“我恐怕要說,史蒂夫不是圣人。他的座右銘就是‘多樣化是生活的調味品。’”
“我明白了。我有理由相信,他已經深陷于另一個女人的情感之中。你認為,他會放棄他現在的婚姻?”
“我不知道我是否明白你的意思。”他面帶著一副淡淡的笑容。
“他一直在給這個女人不停地拿錢。”我說道,“我想,他給她買了一套位于河濱的公寓房,他自己可能也經常住在那里。”
席勒盯著我,下巴無聲地動著。他的臉頰隨之泛出一陣紅暈。我以為他會說些什么,可他只是靠在椅背上,慢慢地轉過椅子,眼睛盯著窗外。“濱江公寓?”他喃喃自語,“214號?”
天啦,見鬼了!“你認識包德留克斯小姐?”我問。
“是的,我們在學校就是朋友。”他說道,“一輩子的朋友。你是否有過這樣的朋友?”
“席勒先生,我不知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我問。
“我們是朋友,羅斯先生。”他說道,“史蒂夫、伊萊恩和我本人,我們好得不得了。我想,我和史蒂夫都愛上了伊萊恩,可我們從來沒有要求她在我們之間進行選擇。所以,我們只是朋友關系。我想,情況已經發生了變化。”他轉過身,面對著我,露出了本來的面目。
他朝辦公桌上的時鐘掃了一眼。“羅斯先生,恐怕我們今天的會談只能到此為止了。”說著,他按下辦公桌上的一個按鈕,“我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會議要去參加。”
“就再談幾個問題……”
“恐怕不行。”他朝我的肩頭望去,說道,“比利,請你送羅斯先生出門。”
我還沒有察覺到他是什么時候進來的,一只肥厚的大手就抓住了我的肩頭,幾乎把我從椅子上提了起來。“走吧。”比利惡狠狠地命令道。
比利人高馬大。他站起來比我高出一兩英寸。看來,這一日三餐他是沒怎么落下。瞧,他長得膀大腰圓,像個干粗活的農場小子似的,臉上掛著一副暴徒才有的得意揚揚的傻笑。
我推開了他的手,站起身來。“走吧。”他又重復了一遍。
“比利·鮑勃,等一下。”我說道,“我還沒有問完呢。”
比利又推搡了我一下。看來,我的問話到此為止了。我走向門口,瞪了比利一眼,嘴里罵道:“傻瓜,肥豬。”
接下來的事就不言而喻了:我面朝著地毯,比利用膝蓋抵在我的后背上。我想把他掀翻,可他人高馬大,重得像一塊大石頭似的。“比利,”席勒平靜地說道,“夠了。”那個混蛋從我的后背上跨了過去。我翻身坐了起來。比利還是那副笑嘻嘻的傻樣子,他用手把我拉了起來。我甩開他的手,自個兒站了起來。
“對不起,羅斯先生。”席勒說道,“為了我的生意,我不得不雇用這些動作并不怎么溫柔的人。哎呀,沒辦法。”之后,他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說,可這個小子的臉上卻露出了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
“祝你一天愉快!”說完,我走出了他的辦公室。
五
第二天早上,我來到了萊因哈特的辦公室,想要四處看一看。他手下的員工都在默默地忙著自己的事務,似乎并沒有察覺到他們這位上司的缺失。
他的私人辦公室就是一間案卷書房,沒有什么個性色彩,完全是為了工作效率。唯一能體現這間辦公室身份的就是律師執照上他的名字。單調乏味的房屋固定附屬物占據了房間最顯要的位置,一直抵到了墻上的那件藝術品。
萊因哈特的案件卷宗同樣顯示出他缺乏個性。也難怪,他以前干過技工,當過技師,喜歡在起訴的案件中找出每一個缺陷與漏洞,而決不會采取裝腔作勢的手段。他的大多數案子根本都用不著陪審團來裁定。在盤問之下,那些惡意證人往往都會改變他們的證詞,而席勒的錢和影響力無疑提高了他的勝算幾率。
他辦公桌最下面的那個抽屜用海倫·萊因哈特交給我的鑰匙根本打不開,所以,我不得不強行把它弄開了。只見里面放有一沓鈔票、一把小口徑的左輪手槍,還有一包塑料袋裝著的白色粉末。里面本來還可以再裝很多東西,可我知道它不是白色粉末,是可卡因。
五點鐘前,我回到了我自己的辦公室。剛剛開了門,電話就響了。我抓起了電話:“喂?喂?”
“羅斯先生嗎?我是伊萊恩·包德留克斯。”
我把我的外套掛在了門把上,然后坐了下來。“是的,包德留克斯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嗎?”
“嗯,是因為昨天的事。”她說,“我恐怕,我沒有完全跟你說實話。”
“哦!其實,我也沒有完全相信你的話。所以,我想我們已經扯平了。”
“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跟你說。”她的語速很快,“你能到我的住所來一趟嗎?馬上就過來?”
“當然,我這就動身。”
交通高峰期耽誤了我半個小時。當我到達她的公寓時,天已經快要黑了。我抬起手,敲了敲門,這才注意到門并沒有上鎖。我用腳一碰,門就開了。
她躺在地板上,旁邊是一束紅玫瑰。胸脯的正下方有一塊深色的污漬玷污了她的晚禮服。我跪下來,仔細查看。有兩道刺傷,血流得不是很多。
我掏出手槍,悄悄地穿過了客廳。什么也沒有。她的臥室也是空的,浴室也一樣。
客廳盡頭的門緊閉著。我躡手躡腳地向前邁進,神經極為緊張。公寓里沒有一絲兒聲響。
看來,有人從這里匆匆離開了。鋼絲衣架散落在衣柜周圍的地板上。梳妝臺的抽屜敞開著。不管怎么說,我檢查了一下抽屜。里面空空如也。
在靠近床頭柜的地方有一個相框面朝下躺在那里。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捏著相框的一角。上面的玻璃已經碎了,相片也不翼而飛。一塊尖利的玻璃碎片泛著紅光。
我去找電話,卻發現了一個電話留言機,留言機上的指示燈在不停地閃爍著。我按下了播放鍵。它道出了我所需要知道的一切。我把錄音帶揣進了口袋里,驅車駛往市中心。
我剛驅車來到了席勒的辦公大樓前,比利從他的車子里走了出來。我把車開到了拐角處,停下車,然后盡量悄無聲息地把操縱桿往回拉。
在大廳門口,他在笨手笨腳地摸著鑰匙,準備開鎖。我揪住他的頭發,將他的臉撞擊玻璃,用我的槍壓入他的后脖子。“比利,很高興又見到了你。”我低聲說道。
席勒辦公室的燈還亮著。我一腳踢開了門,猛地將比利扔到一把椅子上。“你好,席勒。”
他還是像以前那樣不動聲色。“羅斯,把你的槍拿開。”
“你看到我不感到驚訝嗎?”
他聳了聳肩。“我遲早都得跟你打交道。現在來了正好。”
“拿起電話,”我吩咐道,“撥打911。”
“羅斯,我們還是談一談嘛。你想要什么?”
我的手緊握著槍。“你什么也給不了我。看來,你要去蹲監獄了,席勒。”
“把那個家伙拿開,坐下來吧。”他說,“在我的辦公室,你很安全。即使不安全,那槍也幫不了你的忙。”
他說的沒錯。我把槍插進了我的大衣口袋里,坐了下來。“一個三角戀。你不覺得這故事有點過時了嗎?”
“情況本不應該這樣。哪怕是對我的感情有一點點忠心,有一點點尊重,她就會回到家中涂抹她的指甲。”
“嗯,她沒在家里。你的伙伴這一下找不到了,無法讓你再逍遙法外了。”我指向那個電話,“把電話拿起來。”
“我不想進監獄。”他說道,眼神冷冷冰的,“如果你想繼續活命的話,你必須接受。這樣吧,你也是一個生意人,我們就做一筆生意,怎么樣?”
我朝比利望去,看著他靠在墻上咧嘴傻笑,然后又轉身看著席勒。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說道:“警察需要找到一個兇手。”
“你心目中有合適的人選?”
我列舉了我手中掌握的具體事實。“有人已經在那套公寓到處留下了證據。真見鬼!他甚至還弄傷了自己,這人簡直太愚蠢了,連殺人的兇器都沒有扔掉。”
比利大喘著粗氣,眼睛瞪得大大的。“算了吧,卡爾頓!”他說,“這事可不是好玩的。”
席勒沒有去看他。“要我花錢跟你交換什么東西?”
“有一卷磁帶。”我說道,“你今天下午給她打了電話,告訴她準備出門,我知道那地方在哪兒。”
辦公桌后面的那雙藍眼睛轉向比利,然后又轉向了我。“為什么?”他問。
“已經到手的東西。”我答道,“算了吧,席勒,你現在需要我,你是一個罪犯。警察不會這樣就相信你的話。”
席勒慢慢地把目光轉向比利。“既然你這么說……”
比利抖起了手腕,我看見了一把四英寸長的鋒利的鋼刀。他怒吼一聲,朝我撲來。我一躍而起,踢開了椅子,摸出了我的槍。
席勒的速度比我們兩個人都快。我根本就沒有看見他動,可還沒等比利朝前邁出一步,他就用長管柯爾特0.22手槍連射了三次。比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身體搖晃了一下,鮮血從他的胸部流了出來。他踉蹌地邁了一步,席勒又朝他開了一槍。比利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他平靜地嘆了一口氣,躺在地上不動了。
席勒轉身面對著我,那把槍還在他的手中。“你這個混蛋!”我吼道,“你已經把槍拔出來了。反正,你都想殺了他。”
他把槍放在了桌子上,拿起了電話。“有一句商業忠告,”他對我說道,“可以免費得到的,你絕不要花錢去買。”他那雙藍眼睛里沒有一絲兒表情。
六
兩天后,我去找了海倫·萊因哈特。她的房子,哦,他們的房子原來是位于湖邊的一座并不太大的平房。“哦,羅斯先生,你好!”她邊說,邊打開了大門,“我希望今天能聽到你的消息。”
“我可以進來嗎?”
“哦,請進。你想喝點茶嗎?”
我點了點頭,她把我留在了書房。
這是一個十分舒適的房間,里面擺著一對厚厚的軟墊椅子,一張老式的沙發,顯得非常溫馨。厚厚的地毯覆蓋在硬木地板上。窗戶寬大而明亮,使人感覺到房間空曠,空氣流暢。萊因哈特夫人端著兩杯茶走了回來。我們坐了下來,一起喝著茶。
我啜了幾口茶,然后小心地將我的茶杯放在了茶幾上。“我的最終報告差不多快要完成了。”
她試圖朝我微笑,但笑得并不自然。“我丈夫已經死了,是不是?”
“是的。”我答道。
“是那個人——席勒,為了一個女人而殺害了他?”
“萊因哈特夫人,我倒真希望情況就這么簡單。”我說,“在我告訴他之前,席勒并不知道你的丈夫與伊萊恩·包德留克斯一直在來往。這已經是在你丈夫被殺害四天之后的事了。”我并沒有死死地盯著她的眼睛,而是平靜地望著她,“是不是?”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海倫,”我說道,“把所發生的事直截了當告訴我吧。”
“嗯……”她支支吾吾地說,“我……”她雙手捂著臉,一邊嗚咽,一邊抽搐著。
我讓她盡情地哭泣了半分鐘。隨后,我站起身來,走到了窗口。
眺望窗外,遠處是碧藍色的天空,沒有一片云彩,湖水還是像以前那么平靜,平靜得猶如一面鏡子。如果不是看到一群鴨子在向岸邊游去,我還真以為這是一張照片。在屋后,坡地緩緩向前延伸。一個碼頭伸入水中。“那是什么時候?”我問。
“那是上一個星期四。史蒂夫像往常一樣很晚才下班回家,我吃過飯后一直等了他一個小時。我從烤箱里取出食物時,他告訴我,他周末要去新奧爾良。他說是為了業務。他是在撒謊,我當時就是這樣對他說的。”她的聲音在顫抖,“他抬起了頭,兩眼盯著我,叫我不要頂嘴。我說,我用不著再容忍下去了,我再也不想容忍了。他的臉變得通紅通紅。就在這時,他扇了我一個耳光。”
她又哽咽起來。“我不知道該如何作出回應,他以前從來沒有打過我。我只是站在那里,他朝我笑了笑,接著又扇了我一個耳光。之后,他坐了下來,開始吃飯。我氣急敗壞地走開了,拿出了他的槍,朝他的背部開了一槍。”
“他甚至還沒來得及發出一聲喊叫。”她說,“他直接就癱倒在那里。當我意識到我所做的一切時,我嚇得驚慌失措。我把他的尸體拖到了湖邊,把它藏在了那個碼頭下面。隨后,我把一切都收起來了,假裝他只是離開了這座城市。”
我轉過身,看著她。悲劇使她煥發出一種特殊的美。
“那你為什么讓我介入這個案子?”我質問道。她茫然比劃著手勢。我抓住她的胳膊,說道:“又死了兩個人,我想知道這是為什么!”
兩行熱淚再一次從她的面頰上滾落下來。“那些人……他曾經也對我好過,也關心過我,可后來,他們把他從我的身邊奪走了,他們泯滅了他的心,他們的死是罪有應得的。罪惡的報應就是死亡。”
“是啊。噢,你也不要指責別人了,免得別人指責你。”我說道。
我走出前門,繞過房子一側,前往湖濱沿岸線。我在草地上坐了下來,脫掉了皮鞋和襪子。湖水非常寒冷。
在碼頭下停放了一個星期并沒有給萊因哈特帶來多少好處。他的尸體原本還是完好無損,可后來魚兒找到了他,把他咬得面目全非。他的眼睛圓睜,一副驚異的神情。我將手伸進他的衣領中,把他從樁基之間拖了出來。
就在我在草地上拖曳他的尸體時,我聽到了從平房里傳來的一個聲音。我的心不禁為之一顫,隨后,我又聽到了海倫那悲愴的聲音:我把一切都收起來了。
隨之傳來了一聲槍響。
我丟下了萊因哈特的尸體,沿著斜坡一路向上狂奔,可我的腦海里回蕩著了一個聲音:太晚了,太晚了,我已經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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