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七月流火,古都北京,干旱少雨。
周末,即使是在晚上七點多,馬路上依然車水馬龍,平添了燥熱的氛圍。就在這時,消防車的長鳴聲由遠而近,引得街上的行人駐足觀望,主干道上行駛的車輛也都停下來讓路。火情火警,時間就是生命,很多人心中都急得火燒火燎。
三輛鮮紅明亮、耀眼奪目的消防車風馳電掣般疾駛而來,呼嘯而過。車上架著云梯。最搶路人眼球的是消防車車門兩邊,站著頭戴鋼盔、身穿消防服的消防隊員,他們每個人都神情嚴峻、站姿威武,眼睛凝望著前方。
失火點接近城市中央商務區,越靠近火災事故地點,人和車就越多,車速減慢下來。騰空而起的巨大黑色煙柱,濃重壓抑,仿佛要把空氣里的氧氣全都吸干,讓人覺得干燥窒息,幾乎喘不過氣來。
搖籃藝術培訓中心位于繁華大街的拐角處,這里平日就人多車多,跟商業鬧市區只隔著一條寬闊的大馬路。
為了給消防車讓路,在交警的指揮下,私家小汽車都停在了主干道上,排成長長的車隊,似乎一家伙要排到六環以外去。只有三五個穿著隨便的打工仔穿梭往來于停駛的私家車之間,往車窗里扔著售樓書,鼓動人們去燕郊或河北的天鳥城看便宜的樓盤,似乎不遠處的火光沖天更使他們獲得了商機。
消防車拐下輔路,輔路路面狹窄而凌亂。恰逢周末,家長或開車或步行送孩子們來學鋼琴、學藝術體操、學一切有望出人頭地的藝術專業。停著的私家車里三層外三層,好在消防通道還被保留著。圍觀的家長中沒有找到自己孩子的母親們,沉不住氣哭鬧起來。人們見消防車開過來了,真猶如盼來了希望,盼來了救星。人們七嘴八舌地叫嚷著、喧嘩著,紛紛自動閃出通道來。
搖籃藝術培訓中心位于這幢普通白色六層樓房的第六層,火是從一層燒起來的。此刻從起火到消防車趕到,已經過了十幾分鐘,樓里大部分孩子都被疏散出來,但不知還有沒有人困在里面,情況萬分危急。火勢蔓延,越燒越猛,夏日傍晚沒有多少風,濃煙緩緩地向上空彌漫著,擴散著,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黑色云團。
三輛消防車停在了搖籃藝術培訓中心的大門前。第一輛消防車車門踏板上那個身材高大的消防員最先跳下車,其他消防員也都紛紛跟著跳了下來,訓練有素地分工配合,架云梯、接水龍頭,有條不紊,快速利落地準備著各種滅火的設備。
那名最先跳下車的消防員,大著嗓門高聲問道:“樓里還有人嗎?”
一位民警帶著個老大爺在消防員的指引下匆匆跑了過來,民警還沒站穩就急道:“我是管這片兒的民警。”
“我叫江波,城區消防中隊第三小隊隊長。”
有的人喜歡看熱鬧,不管是什么熱鬧,何況商圈這么大的火勢,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有的看客站的距離遠,看不清指揮者江波的正臉,從他高大的身形、鎮定的神情、利落的動作來推斷,他八成有四五十歲。其實,倘若圍觀者能近距離觀察,隊長江波才二十七八歲,典型的“八〇后”。
江波和民警握了下手,問:“誰報的警?是他么?”
老大爺急著道:“是我打的,是我打的。” 老大爺滿臉大汗,不知是急的還是熱火烤的,說話有點兒結巴。
“樓里還有人么?”江波問。
“周末公司都下班了,就是六層搖籃藝術培訓中心在上課,但我見老師們帶著孩子都跑出來了,可能沒人了。”
“可能?您是做什么的?”
“管收發。”
“問問學生家長看還有沒有孩子沒出來?清點人數,我們好救人。”
突然,一個三十多歲穿著入時的女人帶著哭腔道:“我孩子沒找著,靜涵還沒出來,怎么辦?靜涵!靜涵!”她拉開嗓門急切地尋找著、哭喊著,沒見回應。她轉身沖著江波道:“消防員,我女兒還在樓里,求你們快救她,快呀!”
那個管片兒民警對江波道:“人已經清點過了,除了那個叫靜涵的小孩兒還有一個老師被困在樓里,其他孩子都跑出來了。”
這時江波望了眼火勢,果斷地轉身,胸有成竹地向身后的消防戰士們下命令道:“很可能是電路不合格,線路老化引起的火災。進去后注意切斷電路,緊急處置。全隊按預定計劃實施滅火。老李,你帶幾個人在外面救火,用高壓水槍把火勢控制住,我帶小張他們進去找人。” 江波的話音剛落,消防隊員們便迅速地投入到了滅火戰斗當中。
江波又對身后的小張道:“小張,你們跟我來。”隨即轉身從消防車上取下空氣呼吸器戴上,端起滅火器。
二
這時,一輛大奔駛來,車上跳下一人,大背頭,高檔西裝,他神情焦急,魯莽地分開了圍觀人群,擠到警戒線處,低身貓腰,鉆了進去。正要向著火的大樓跟前去,被民警給攔住了:“嘿,你,不能進去!說你呢。”
“讓我進去,我女朋友還在里邊。她是培訓中心的老師。”
民警攔阻道:“有消防員,他們會去救。你先出去等著。”
那大款模樣的人道:“消防員?哼,他們這時候才來,干脆等火滅了再來算了!”江波聽了扭回頭看了一眼這出言不遜的人。那人沖著戴好空氣呼吸器正要往火里沖的江波粗暴地高聲道:“你們丫的快點兒呀!”
江波沒理他,對全副武裝的小張等幾個消防隊員示意了一下,然后指指自己,比畫了一個六的手勢,意思是分頭行動,我上六層。隊員們和江波朝夕相處、出生入死,長期跟火神打交道,隊長一個手勢他們就立刻明白了江波的意圖,跟著江波向熱浪翻滾、火焰升騰的火海猛沖過去。
那個急得快發瘋的家長,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江波、小張這些消防戰士身上,她歇斯底里,哭喊著要他們快點兒救孩子!她不顧一切地想要向前靠近,希望能夠第一個看到自己的孩子,但被民警阻攔住。
其他圍觀的人群看著這些年輕健壯的消防戰士向著令人生畏的火海英勇無畏地沖了進去,群情激昂起來,有人高喊:“好樣的!看你們的啦!”
此時起火的大樓上許多窗子里都是濃煙夾雜著火苗向外冒出。江波、小張他們進了大樓的門,便兵分幾路,分頭行動,在火海里各個樓層搜救可能被困人員。
江波勇敢地一直往六層樓上沖,樓道里炙熱難耐,全是煙火。江波先后突破了幾道火陣,很快地便摸上了六層。
煙火濃烈時,他就匍匐前進;煙霧稀薄時,他就快速地穿梭于各教室之間,試圖找到被困的小孩和老師。他挨個打開每一個教室的門,一次次地撲空,教室里到處是烈火和濃煙,江波很難看清楚。他必須檢查得特別仔細,爭取不疏漏每一個犄角旮旯。
幾間教室都已經看過了,仍不見被困在里邊的小女孩兒和老師的人影。
江波繼續往里搜索前進。樓道很長,還有六七間關著門的教室沒有檢查。溫度越來越高,情況越來越危急,在燃燒著的這棟大樓里,多滯留一分鐘就多一分被火魔吞噬的危險。
突然,在濃煙中,江波隱隱約約聽到走廊盡頭的那間教室里傳出“嘭嘭”的撞擊聲。江波順著聲音尋過去。“就在這門里邊。”江波心里一震,他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由于火勢過大,室內缺氧,門被死死地吸住,根本打不開,江波試了幾次都失敗了。漸漸地,里邊的敲擊聲越來越弱,最終慢慢停止了。
敲擊聲的消失,讓江波更加著急,憑著經驗,他知道那里邊的人快要不行了,如果不快點兒打開門救人,那一切就都晚了。情急之中,他使出全身的力氣,用自己的身子猛地向著門撞了過去。
門終于撞開了,里邊的火焰撲面襲來,熱浪把江波幾乎打了個跟頭。江波低下身,幾乎貼著地,爬了進去。里面濃煙彌漫,什么也看不清,江波用手四處亂摸。果然,觸碰到一個灼熱的物體。
江波爬了過去,發現一個女人已經暈厥在房間里邊,她懷里還護著一個也暈厥了的小女孩兒。“老師和孩子找到了。”江波心里一喜。他摸了一下兩人的脈搏,很微弱。他隱約覺著這個女人有些面熟,但此時哪顧得仔細辨認,他把女人背在背上,抱起孩子護在懷里,準備逃生。他看看走廊的火勢,此時的走廊已幾乎被火舌吞沒,帶著兩個昏厥的人再從樓梯下去,負重逃生異常危險,于是他果斷地向窗口艱難移動。
火勢更大了,江波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但憑著他的經驗和體力,他知道,只要到了窗口,就能通過消防云梯得救,如果在這兒停下來,那他們仨就都完了。
在火災中,煙,往往是致人死亡的罪魁禍首,體態身姿越高,就越容易被煙嗆窒息。為了老師和學生的生命安全,江波摟抱著她們,低下身子,艱難前行。
終于,艱難地挪到了窗口,江波發出信號,消防車上的云梯升了上來,一直接到了窗邊。云梯上的消防隊員幫著江波把那個女孩兒和女老師先放在云梯平臺上,然后江波自己上了云梯。
云梯緩緩移動,離開了冒著火舌和濃煙的窗口,漸離了危險。
松了口氣的江波,看看那個仍在昏迷中的女老師,再次覺著好像在哪兒見過。
回歸的云梯載著消防員和被困者緩緩下降。看到小女孩兒和女教師得救了,圍觀的人們爆發出熱烈而持久的掌聲,有的家長感動得眼角閃動著淚花。靜涵的媽媽更是熱淚盈眶,她抑制不住自己感激的心情,用略帶東北口音的清亮嗓音高喊著:“謝謝你們,消防員!你們是我孩子的救命恩人啊!”
云梯仍在緩緩降落,江波站在云梯平臺上,在眾目仰望的視線中,在經久不息的掌聲中,仿佛是從戰場歸來踏著祥云緩緩降落的英雄,被火熏黑的臉上掛著自豪的微笑。
火勢早已被控制住,消防隊員們還在鞏固戰果,持續奮戰,將火撲滅。
三
云梯落下后,江波用對講機向“家里”報告了火情及救火進展情況。
江波這時才感到精疲力竭。他歪倒在消防車旁,只覺著渾身火辣辣有燒灼的疼痛感。
醫生趕過來,為江波做初步診治,發現身體多處部位有輕度燒傷,隨之為他進行臨時治療。
藝術體操女老師和小女孩兒早已被幾個120的醫護人員接了過去,對她們緊急搶救。小女孩兒沒什么大礙,早早就醒了過來,她媽媽領著她向正在接受治療的江波千恩萬謝后走了。
老師雖然被煙熏嗆,短時間昏迷,但經醫護人員搶救后,也蘇醒過來。那個自稱是她男朋友的男人早在她下了云梯時就趕到了她身邊,一直守候著她。
老師醒來第一件事就問孩子有沒有事。得知孩子已經獲救,她松了口氣,又問是誰救的她。她希望見見救她的那個恩人。
她說:“先不要急著送我去醫院,我要先當面致謝。”
醫生拗不過,只好帶她來到江波面前。
正在指揮滅火收尾工作的江波聽有人叫他,轉身看到醫生和那位老師朝他走過來,后面還跟著那個出言不遜的男人。
醫生對女老師道:“喏,就是他,消防隊長,江波。”
女老師注視著江波,江波也注視著女老師。
兩人站在那里,幾乎都愣住了。
“江波?”
“孟晴?”
江波的臉被煙熏火燎,成了大花臉,襯得白牙格外醒目,但還是被女老師一眼認了出來。
醫生說:“你們原來認識呀?”
“江波,老同學,原來是你呀!” 孟晴沒想到幾年不見,老同學江波竟然長成這么魁梧英俊的模樣。
見狀,后邊跟著的那個男子也湊上前來,伸出手道:“江波,還認得我么?”
“你是……” 江波覺著面熟,可就是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認識的。望著他那一身名牌的行頭,儼然一個大款。心想,我也不認識這號人呀,這種富有階層與我們消防隊從無什么交往。
那人大笑著大聲道:“錢鑫呀!”
“啊?錢鑫?是你?你怎么變樣了?”江波認出這是中學時的老同學,沒想到錢鑫這么張揚,西裝革履,派頭十足。
孟晴在旁湊趣兒道:“怎么樣?江波,他變化大吧?”
“是啊,真沒想到。”江波詫異地說道。
“真沒想到是你救了我女朋友!”
“我說我當時覺著你有點兒面熟呢。”
“開始,我聽有人喊著火了,就連忙帶著孩子們往外跑,結果沒想到慌亂中少了一個,便又回去找她,哪知找到后就出不來了。還真多虧了你,江波。”孟晴的眼中閃動著感激的淚光。
錢鑫插話道:“是啊,開始我竟沒認出你來,她在里頭,我著急,對你們有些失禮,抱歉,別見怪啊。”錢鑫頓了頓,又道,“為了感謝你對我女朋友的救命之恩,改天我們請你吃飯。”接著,他又轉向孟晴,“你那個學生的家長真不懂事,說句謝謝就完啦?也沒點兒實際行動?要沒人家江波,她女兒能平安無事地出來?咱不像她,咱改天請江波吃飯。”
“哎,吃什么飯呀。滅火救人是我們的工作。”
“不吃飯,我們就送你禮物。”錢鑫說。
看到昔日自己鐘情的女孩兒成了情敵的女友,盡管江波表面上一副輕描淡寫的樣子,心里卻有一絲黯然和悵然若失。他強打起精神道:“我不能隨便接受別人的饋贈,救人是我們的責任,人平安無事比什么都好。我們心里也踏實。”
“我們可和其他人不一樣。咱們本來就是老同學,這么長時間沒聯系了,借著這次機會咱得好好聊聊。”孟晴真誠而友善地笑著說。
“那好吧。”江波見孟晴這么誠懇,也不便再推辭,只好答應。“不過要過幾天,事故調查科要先了解這棟樓的起火原因。我們還要配合寫火災事故報告,等忙完這陣,咱們再約好么?”江波想了想說。
“好吧,過幾天我給你打電話。”錢鑫搶著說。
四
幾天來,錢鑫約了江波幾次,都被告知沒時間。等他約到江波已是一個月后的事情了。
周五晚六點,馬克西姆餐廳。
錢鑫點了一大桌子菜,燕窩、魚翅、南非鮑、紅酒牛排……極盡排場。他熱情瀟灑嫻熟地張羅著:“請你一趟真不容易啊,江波,畢業這么多年了,要不是那棟樓著了火,咱們還聚不到一塊兒呢。你可真夠忙的,拖到今天才見。”
“今天我輪休,其他時候要在消防隊待命。”江波悶聲悶氣地回答。與錢鑫相比,餐桌上的江波顯得有些木訥,火災事故現場那種威武果斷的大將風度已蕩然無存,顯得與這家高貴奢侈的西餐廳有些格格不入。
“別說這些了,我得好好謝謝你呢,江波,你救了我一命。咱們先干一杯。”孟晴舉起了手中的酒杯。
“對,來,干杯,這是1742年的波爾多,嘗嘗,為了你救孟晴,干!”錢鑫趕緊附和。
三人干罷,江波很詫異:“你現在混得很好啊。這么有錢?”
“唔,還算湊合吧。”錢鑫一副謙遜低調的模樣,但骨子里卻透出一種意氣風發、功成名就的自豪。看江波沒接話,他又深有感慨地長嘆了口氣,說:“哎,錢多錢少就是那么回事。不過救命之恩,我是一定要報的。唉,對了,那個叫靜涵的家長,也沒來表示一下?”
江波笑笑搖搖頭。
錢鑫轉向孟晴:“也沒再打你手機吧?”
“沒有。算了,你提她干什么?”孟晴略帶不滿地埋怨了錢鑫一句。
“不能這樣說。人,總應想著回報,要等價交換。生命是最可貴的,要沒有你們倆,她家的那個靜涵不就完了么?對救命之恩,不說涌泉相報吧,連個電話也沒有,這種人素質真低!”
“你也知道生命是最可貴的?哪有什么可以和生命等價交換的?金錢嗎?你就知道等價交換!那次在八一湖,要你下水救人,你也是非得要些好處。”孟晴埋怨道。
那是高二快放假的時候,三人去八一湖玩。正要回家,忽聽人喊有小孩兒落水。岸上圍了很多人,光喊卻沒人下水。江波連衣服也沒脫,就撲通一聲跳進水里,快速游向落水男孩兒。
孟晴擔心,對錢鑫道:“你怎么不去幫江波呀?”
錢鑫一臉玩世不恭地開玩笑道:“給我多少錢呀?”
孟晴瞪大眼睛怒斥:“都這時候了還開玩笑?你看江波,快點兒!”
江波正游到小男孩兒身邊,那小男孩兒害怕,拼命地四處亂抓,江波本想繞到男孩背后,摟拖著他的脖子往岸上游,但男孩死死抓住江波不放。這樣下去,兩人都可能溺水而亡。
孟晴看著這一幕急紅了眼,對錢鑫道:“錢鑫,你平時總吹噓你水性好,今天怎么見死不救?”
錢鑫看著心里也急了,但他佯裝無動于衷,對孟晴道:“讓我下水,我能有什么好處?”
“你怎么這么市儈?我給你錢,行不行?要是我會游泳我還求你嗎?快點兒!”
“我不要錢,我要你做我女朋友,跟我好!”
孟晴真是又好氣又好笑:“行,行,快去呀。”
“說話算數!”話音剛落,錢鑫一個猛子扎到湖水里,人就不見了影子。孟晴一下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左等右等就是不見錢鑫露頭。孟晴有些后悔,錢鑫會游泳么?他平時總吹噓水性超好呀!
岸上的人開始騷動了,人們七嘴八舌,說這下可好,又搭進去一條人命。孟晴聽見,有些沉不住氣了:“錢鑫——”她又開始扯著嗓子喊起錢鑫來了。
就在這時,遠遠的湖心處冒出一個腦袋來,急速向落水兒童和江波游了過去。啊,是錢鑫!他果然水性過人,一個猛子潛下去,能一口氣憋這么長時間,一下子游了這么遠。
錢鑫以他高超的水性,解了江波之圍,兩人合力把小男孩兒救上了岸。
從那一刻起,錢鑫便以孟晴的男朋友自居了。江波、孟晴、錢鑫的鐵三角狀態被打破了,只有孟晴和錢鑫出雙入對,再不見了江波的身影。
高中畢業,江波考入武警學院消防系,進了消防局。錢鑫學工商管理,孟晴師范院校畢業后從事教育工作。
光陰荏苒,昔日的童真花季,今天都已是談婚論嫁的青春年華。宏圖大業的錦繡前程,壯麗人生的絢麗多彩,展現在這三個“八〇后”的面前。他們各自用自己對世界的認知和對價值的判斷,考量著社會,丈量著人生。
“生命當然不能用金錢來衡量,我不缺錢,但是我要我的付出有價值。如果我付出了,可人家連個表示都沒有,那我的付出有什么意義?就像我在八一湖說的,讓我去救可以,但我要你做我女朋友。別人我不管,至少我的付出讓我得到了你。”錢鑫驕傲地笑著說。
“但人不能總從自我的角度來進行選擇,總要有些人來付出。”一直沉默的江波開口道。他的聲音堅定而沉穩,目光炯炯有神地看著錢鑫。
一時間,沉默的氣氛在三人之間蕩開,誰也找不到什么話題了,最后還是孟晴笑著打破僵局:“江波,你還記得咱們仨讀高中那會兒么?“
三人轉到了對高中往事的回憶。議論同學們現在都在做什么,回憶著同學的逸聞趣事,誰出糗啦,誰出人頭地啦,誰和誰成了、散了、結了、離了。
一時間,氣氛又變得活躍了起來。但有一件事,他們三人都不約而同地回避著,這是一處萬萬不能揭碰的傷疤,是江波竭力想忘卻,卻總也揮之不去的一段高中時期刻骨銘心的記憶。那段青澀的記憶,記載著他單戀的情感傷痛,記錄著他少年時懵懂無知的可笑舉動。
青春期的到來使得江波情竇初開,熱血沸騰。他偷偷喜歡上了班花孟晴,但是天生內斂害羞的他沒有勇氣去表白,只能在暗處偷偷地喜歡。
在IdLREvOcLntdCP90m3qZag==每天孟晴還沒到校時,江波就會在孟晴的桌上悄悄放上一瓶溫好的牛奶。變天的時候,江波就會寫個小紙條提醒孟晴注意加件衣服或是帶把傘,看著孟晴從一開始的置之不理,到慢慢被感動,江波覺得一絲希望的曙光就在眼前,這使他更加有動力堅持下去。
果然,有一天孟晴在班里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向她的閨蜜們大聲宣布道:“如果我知道這些是誰做的,我就考慮當他的女朋友。”
江波欣喜若狂,覺得自己的付出終于有了回報。他想也許是時候向孟晴表白了。他鼓起勇氣,但三番五次話到嘴邊,又打了退堂鼓。
猶豫不決使江波坐失良機,給了情敵可乘之機。他的一切努力被別人利用了,那個自稱善于抓住人生機會的“智者”,搶先一步向孟晴表白,并且說那一切都是他做的。這個人,就是江波的好哥們兒,從小到大一直要好的朋友——錢鑫。
江波無法容忍錢鑫這種奪取他人成果的做法,他決定把孟晴約出來,他要把實情對孟晴和盤托出。
江波局促不安。孟晴會相信他么?短暫的等待卻是漫長的煎熬。
終于等來了孟晴。當這位漂亮的女同學站在他面前時,他支吾著,試圖要表達自己對她的好感,但不好意思,磨蹭了半天也只說出了一句“我喜歡你”。
話剛一出口,沒想到孟晴卻友善而平和地回答說:“對不起,我剛剛已經考慮做錢鑫的女朋友了。雖然我還沒正式答應他,但我說了要給他一個試用期。我說過要考慮讓那個給我送牛奶的人做我男友。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真對不起。不過真沒想到錢鑫居然會想到送溫牛奶。我還以為他只會送玫瑰花呢!”
江波一聽,絕望了,明明送牛奶的是他江波,怎么就變成了那個巧取豪奪的錢鑫?他激憤地想說孟晴錯信了錢鑫,錢鑫不擇手段借花獻佛,一切都搞錯了。但江波看到孟晴臉上的笑容是那樣絢爛純真,不知為什么,他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氣憤、惱怒、懊悔、沮喪,卻什么也說不出來。他想如果他說出來的話,只會讓孟晴誤會自己,讓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一落千丈。
他只能默默地祝福孟晴。
現在,一場大火,讓他們這三個恩恩怨怨的歡喜冤家又重新碰了頭。
錢鑫一副事業有成、自我滿足的樣子,不斷張羅著大家喝酒吃菜。
孟晴關心起江波的職業選擇:“江波,你當初為什么選擇干消防啊?”
“是啊,江波,你來我公司干吧,我請你當我的部門經理,怎么樣?”
“你的公司?什么公司?”
孟晴接茬道:“他的家族做房地產承包,你們救火的那個大樓,就是他家投資的。”
“哎,別說那些了,說那些干什么?”見孟晴這樣介紹,錢鑫借著酒勁兒有幾分微醺,雖然嘴上支吾著掩飾著,心里卻美滋滋的。
“你現在怎么樣?不會還是單身一人吧?”孟晴試探著問。
江波有些不好意思了:“嗨,干我們這行的又危險又不能顧家,天天在消防隊待命,哪有時間找女朋友?”
“再忙也得找女朋友呀,終身大事,不能耽誤。你就說我吧,孟晴知道,我再忙,也要抽空約孟晴出來吃個飯,逛逛商場。孟晴最清楚,我就是和人洽談上百萬、上千萬的合作項目,也要抽空給她來個電話,發個短信。”誰都聽得出來,與其說錢鑫是在勸說江波找女朋友,不如說是在話里話外炫耀他的事業輝煌,炫耀他有手腕兒,得到了孟晴,得到了全班乃至全校最漂亮的女同學做自己的女朋友。
五
自從三人一起吃過飯,孟晴心里就一直不平靜。她的腦子里總浮現著江波在火場的果敢、在餐廳的淡定,和錢鑫那付出就要有回報的論調。孟晴不禁反思她之前的選擇到底是否正確。高中時他們三人意氣相投,盡管家世有所不同,但這并沒有影響三人之間的友誼。錢鑫因為家境很好,使得他在待人接物上很有一套,他英俊瀟灑有人緣,在班里很受歡迎。江波則是一個內斂害羞的男生,他不善于表達自己的想法,但他善良,有愛心,又熱情,總是幫助班里的同學。所以,同學們也很喜歡他。兩個人都對漂亮能干的孟晴有好感,不知不覺這三個性格迥異的人走到了一起。高中的女孩子正值青春萌動期,特別容易幻想有英俊帥氣的白馬王子來接她。所以,不知什么時候起,孟晴的眼光開始轉向了符合白馬王子標準的錢鑫。
錢鑫向往著學業事業的成功,孟晴也很欣賞他的拼搏精神,加上他英俊多金,對她又采取強烈的愛情攻勢—— 一有機會就送玫瑰花。當然,最讓她感動的其實是天天溫好的牛奶和提醒變天的愛心紙條,這些舉動大大地滿足了她少女的虛榮心,加上“八一湖”事件,所以孟晴答應了做他的女朋友。
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孟晴已不再是那個愛幻想的小女孩兒了。與錢鑫接觸時間越長,她越發現錢鑫的想法偏激。他對金錢的渴求永遠沒有止境。盡管嘴上不說,孟晴對于錢鑫赤裸裸的“回報論”開始有些害怕了,雖然她心里清楚錢鑫是真的很愛她,但她怕有一天錢鑫會為了錢不擇手段,做出些違法的事情來。
而對于江波呢?孟晴的心情有些矛盾。江波那時太靦腆,孟晴根本就沒想到江波會有在火場的那種果斷和堅毅。她心里甚至有些怪江波,她想:如果當時江波體現出自己讓人有安全感的一面,如果當時是江波每天給她送牛奶,也許就不會是今天這樣的結果了。
上次那頓飯,讓錢鑫攪和得有點兒不歡而散的意味,孟晴心里多少對自己的男友有些意見。請江波吃飯是為了感謝他,結果錢鑫倒好,跑到人家面前炫耀去了,還大談他那些“付出、回報”的論調,弄得大家都不愉快。這回不叫他了,孟晴不高興地想,我自己去感謝江波。
但是怎么謝呢?上次那頓飯,都是山珍海味,江波根本就沒怎么吃,人家不習慣也不稀罕。既然是感謝,還是自己做些菜顯得有誠意一些。
第二天,孟晴在家里整整忙活了一個上午,總算是趕在午飯前弄完了,裝了幾個保鮮盒的菜,因為那天她的車限行,她打了個車,向江波所在的消防中隊趕去。
孟晴來到消防隊門口,向傳達室大爺打聽江波。
“江波隊長吧?這不,在那兒訓練呢!你等一會兒,他們馬上就結束了。”
孟晴順著看門的老大爺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只見江波一行人正在訓練搬運重物往返跑,老大爺看孟晴有興趣,就為她解釋道:“這項訓練是為了在火災中消防員能夠順利把被困人員帶離火場而設計的。”老大爺感慨地嘆了口氣,“他們為了滅火救人,天天訓練,很辛苦啊!”
望著遠處正在進行演練的消防隊員們,孟晴對他們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訓練結束,江波看見了孟晴,向她跑來。
“江波,你來啦,你女朋友都等你半天了。”老大爺笑呵呵地說。
“大爺,您搞錯了,我不是他女朋友。”孟晴連忙澄清,有些不知所措。
江波有些苦澀地笑了笑:“大爺您別瞎說,人家有男朋友,不能隨便開玩笑。”
“怎么可能,我還以為是你女朋友呢!這么好怎么讓別人搶去了?”老大爺一臉惋惜的表情,慈祥地沖他倆笑笑,揮揮手道,“趕緊進去吧,這大熱天的,讓人家曬壞了就不好了,唉……”轉身進屋去了。
兩人尷尬地站在原地,江波先開了口:“你怎么過來了?”
“上次那頓飯,都讓錢鑫給攪和了,我想還是單獨來謝謝你比較好。喏,為了表示誠意,我還特意自己做了些東西,讓你嘗嘗我的手藝。”孟晴笑盈盈地把手里的飯盒舉起來向江波示意。
江波接過孟晴手里的飯盒說:“謝謝。麻煩你了。滅火救人是我們的責任,別那么客氣。”
“嗨,咱們不是老同學嘛,不好好謝謝你我會覺得不好意思。你要是真覺得過意不去,就給我講講消防知識吧。”
“行,我們邊走邊說。我還真得給你好好灌輸一下火災逃生自救方法。上次那場火,你可真是挺危險的。”江波有些后怕,一想到自己曾經喜歡過的人毫無聲息的樣子就不寒而栗。
“好,你說吧,我洗耳恭聽,江老師——”孟晴見江波一本正經的嚴肅樣子,難得俏皮地調侃道。
“首先,遇到火災不要慌……”
看著專心聽自己講解的孟晴,江波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時代。那個時候,作為班長的孟晴給剛轉學過來的自己講班里的規矩,自己也是這樣認真地聽。現在這個場景又出現在了兩人之間,只不過角色對調了過來。
“還有呢?再講講其他的。”孟晴興致勃勃地拉回了江波走神的思路,要求他再講一些,“給我講講你們的消防車吧,我對消防車很感興趣呢!”
“其實,消防員不光救火,對于一些突發的應急事件、自然災害,也都是由我們消防員來進行援救的。而消防車是必不可少的。”江波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消防車是主要的消防裝備,其用途是將滅火指戰員及滅火劑、器材裝備安全迅速地運到現場,用以救人滅火。不同種類的消防車各有其獨特的用途。這些消防車大體分兩類,一類是根據易燃物和事發地點的不同而專設的救火車,一類則是用于應急救援的。”
一說到與消防有關的知識,江波的話便多了起來,他不再木訥,眼中閃耀著自信與熱情。那種自信與熱情,立刻就把孟晴吸引住了,讓孟晴覺著能夠依靠信賴。
孟晴感受著江波的熱情,望著江波眼中的光芒,這是只有真正深愛著自己事業的人才會有的光芒。這種光芒她也曾在錢鑫的眼里看到過,但是隨著在商圈里打拼,錢鑫眼里的光變質了,逐漸透出了一股銅臭味兒,不再像江波這樣純凈了。
“那為什么消防車是紅色的呢?”孟晴又問了一個自己一直感興趣的問題。
“那是因為,在可見的光中,紅色的光波最長,而偏轉角最小,容易穿過雨點、灰塵和迷霧。所以漆成紅色可以在大霧彌漫的天氣里、塵土飛揚的環境中或是狂風暴雨時,使人們老遠就能看見它,為它讓路,以便它盡快趕赴火場完成滅火搶險任務。”江波認真地解釋著。
“哦,原來是這樣,你知道得可真多。”孟晴欣賞地望著江波。
下午,孟晴離開,江波送她,兩人邊走邊聊。
“江波,火情什么時候發生得多啊?”
“冬天比較多,冬季是火災多發季節。咱們北方空氣干燥,可燃物質的水分含量較少。每年春節放鞭炮,總容易出事。所以,我們大年三十和初一都得在消防隊值班。”
“是么?真辛苦。晚上也睡不好吧?”
“是啊!在一天當中,夜間發生的火災比白天還要多。經常是我們正睡著呢,就接到火警。”
“那你們從穿衣到把車開出庫房來大約要多長時間呢?”
“按要求,六十秒吧。”
……
此時,華燈初上,街衢一片明亮,寧靜而美好,引得孟晴心中一陣感慨—— 一種對時光、對生命、對青春的感慨。
“哎,對了,你們在火災事故現場救火,不怕么?”
“說不怕,太假,都是血肉之軀,不過我們不去救火,那誰來做這事兒?再說我們也有保護措施。有效地保護好自己,才能更好地救助別人。”
兩人并肩走過廣場,在夜幕的籠罩下,廣場綠化帶白楊樹下隔不遠就是一條小長椅,椅子上坐著一對對相擁的青年男女,甜蜜而溫馨。
觸景生情,孟晴想起自己和錢鑫的戀愛。錢鑫帶孟晴見過幾次他的朋友,他們住別墅,開奔馳,談事就去洗浴中心,休假就去新馬泰,天天打高爾夫,夜夜泡酒吧歌廳,他們享受這一切,但是臉上卻或頹廢或盛氣凌人。她覺得自己的戀愛奢侈而快速,這與她當初對愛情下的定義并不相符。她希望平凡簡單的感情,不一定要玫瑰鉆戒的浪漫,但一定要有細微之處的關懷。當孟晴看著每天的牛奶和愛心紙條時,她以為自己找到了,可是當她真的和錢鑫在一起后,她又感受不到當初的那種感動了。
孟晴看罷江波和隊員們的訓練,覺得這些小伙子們真實純樸可愛。盡管訓練辛苦,卻依然每天笑容燦爛。孟晴覺得在消防中隊呆了這么一下午,與江波的交流,又讓她找回了高中時期那種平凡而真實的快樂。
六
最近錢鑫開始感到孟晴對他疏遠了,常常借口不見他,再這樣下去,他們感情破裂是遲早的事。他想找孟晴好好談談,可總也約不到她。錢鑫煩躁地抽著煙,開車出來兜風并不能緩解他心里的煩悶,他準備回去。
錢鑫開著車路過消防中隊旁邊的護城河綠化帶。正值下班高峰,路面擁堵。錢鑫不得不減緩車速,向前行駛著。
走了一段路,突然他看到遠處燈下一對男女,那女的身形修長,身影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了,是孟晴。她旁邊的男人竟是江波。只見孟晴滿臉喜悅,正興致勃勃地給江波講著什么。錢鑫覺得難以置信。
好啊,孟晴、江波,你們兩個竟然背著我在這兒偷情。孟晴,我還沒和你分手呢!很好!錢鑫氣得渾身發抖。原來你不見我是在和這個男人鬼混。
錢鑫覺得自己快要被氣炸了,他準備下車去“捉奸”,卻見孟晴與江波兩人禮節性地握握手便分開了。江波回到了消防中隊,孟晴則打了輛出租車離開了。留給錢鑫的是無盡的懊悔和憤恨。
錢鑫開車回到家,心里總是不快,他不明白孟晴為什么疏遠他,而去找那個消防員。消防員有什么好的?他反復問自己。他一個事業有成的家族繼承人,怎會在孟晴眼里不如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消防隊小隊長?他有種說不出來的惱怒和迷茫。同時,身為男人的自尊也在他心里吶喊著,叫囂著,他恨恨地咬牙道:“我一定不讓你們好過!”
他思前想后,決定找江波攤牌。
次日,錢鑫打電話約江波中午十一點到消防中隊門外拐角那家咖啡廳見,語氣不容置疑。
江波來了,錢鑫摘下墨鏡,點了兩杯咖啡,拉開了談話的序幕。
“江波,我找你來是想對你說,朋友妻不可戲。孟晴馬上就要嫁給我了,你就不要再對她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你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江波皺起眉,對錢鑫陰陽怪氣的態度很反感。
錢鑫見江波這么說也不再和他兜圈子:“直說吧,過去你對孟晴有好感,而現在你又和我的女朋友打得火熱。”
“我不否認我過去喜歡孟晴,但這不能成為你現在污蔑我和孟晴的理由。我和孟晴兩個人清清白白,只是老同學之間的普通來往。錢鑫,你說這種話是要有證據的。”江波不悅道。
“你少嘴硬,你當年在班里對她有好感,還偷偷給她送牛奶,你喜歡她怎么當初沒種說?現在倒有本事來勾引她了。”錢鑫被憤怒沖昏了頭腦,說話口不擇言。
“你說話注意點兒。我們之間什么都沒有,你再這樣蠻不講理,那我們就沒什么可談的了。”說罷,江波起身便要離去。
“你站住。”錢鑫站起來,沖著江波臉上就是一拳。
江波眼疾手快,反手一抓就制住了錢鑫。在江波天天鍛煉的體魄面前,錢鑫只有哀叫的份兒了。
“請自重。”江波不愿多說,徑自離去。
“你與老同學的女友偷情,算什么好漢!”打不過江波,錢鑫氣急敗壞地大喊。
七
錢鑫的家在花家錦地區,這一帶是白云黃鶴高檔別墅區,富人云集,名流薈萃。當初錢鑫買下一畝地,自己設計自己施工建造了一幢巴洛克風格的二層小樓,大方漂亮。
錢鑫對紅木家具情有獨鐘且非常在行,他的起居室、書房,全用的是紅酸枝。
但此刻錢鑫卻根本沒心情欣賞自己的那些紅木家具。他正坐在他那張蟠龍雕花大榻上喝著悶酒,桌上放著一瓶茅臺。一小時前,錢鑫以要認真談談他們的未來為由約了孟晴。他憤憤地往嘴里灌著酒,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等著孟晴來見他。他倒要問問孟晴,她究竟要如何選擇。
孟晴如約而至,在書房里找到了錢鑫。她坐在錢鑫對面的沙發上,等著錢鑫開口。
看著自己的女友,想到她和江波在一起的畫面,錢鑫痛苦萬分,往嘴里灌酒的頻率更快了。
孟晴知道錢鑫心情不好就會喝度數高的白酒。他說這能讓他醉得快一些,忘卻那些不愉快。看他今天這個樣子,心里就明白錢鑫是為什么了。孟晴想,今天不得不提分手的事了。
因為那場火,使孟晴對過去、死亡和愛情比這個男人的感受更為深切,對心靈、肉體和思想的甄別有著更為敏銳的判斷。孟晴想明白了,她不想再這樣和錢鑫渾渾噩噩地走下去了。再次遇見江波讓她看清了歷史遺留下來的錯誤,既然明白過來就不能再放任自己錯下去。她要和錢鑫分手。
“咱們結婚吧,我會給你富裕的物質保障,咱在海邊買一處別墅,雇個保姆,不用累著你,再養一只波斯貓,好不好?” 錢鑫嘗試最后一次挽留,他近乎哀求地對孟晴說道。
“錢鑫,你心里很清楚,我現在看中的并不是那些物質享受。沒錯,我之前答應做你女朋友確實有一部分是因為你的家世好。可是,我在看到你的錢之前,我看到的是你的進取精神。可是你對事業的執著變成了對金錢的貪欲,你已經忘了你追求成功的初衷。”
“我沒忘,我的目的一直就沒變,你又不是我,你憑什么這么說?我要在商場打拼,我要出人頭地,我要所有人都羨慕我,現在我做到了。有了錢什么事都辦得了,只要你有錢!我有錢有什么錯?”錢鑫質問孟晴,狠命地吸了一大口香煙,臉上的表情有些猙獰。
“有錢并沒有錯,錯的是你賺錢的手段。你已經失去了那顆讓你保持理智的心。沒有了‘心’的約束,你當初的拼搏進取就變成了貪欲。”
“你少在這兒裝高尚,拿那些崇高的大道理來教育我。你想說我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嗎?我還告訴你,我就是這樣一個人,難道要我像江波一樣,送了半天牛奶然后被我借花獻佛,吃啞巴虧嗎?”
“你?原來那些都是江波做的?你這個騙子!”孟晴難以置信地大聲說。
“我是騙子?你曾經肯定了我和我的成功,現在卻對我說這些。”
“你不就是騙子嗎?你倒真有臉說。”
錢鑫啐了孟晴一口,優雅早已不復存在。“你說了這么多不就是因為江波嗎?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我那天看見你們在一起談情說愛了,你背著我跟江波出軌……”
“我的離開并不是因為我和江波之間有什么,讓我離開的其實是你自己。當初你追求成功的拼搏精神讓我欣賞,可如今,你的這種精神變了質,它已經不能再讓我留在你身邊了。”孟晴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她的手因為錢鑫的欺騙而微微發抖。
“那你的意思是說,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嗎?我為了給你最優越的生活努力賺錢,卻反而成了你離開我的理由?別開玩笑了,那么多女人上趕著追我,我都不屑一顧,因為我眼中只有你,可你是怎么對我的?好,既然這樣,那就趕緊滾,別再讓我看見你,滾!”說著拿起桌上的酒瓶就砸了過去。
“錢鑫,你太自負,太偏激了。你永遠看不到你的錯誤,這會害你一輩子的。醒醒吧。”孟晴躲開錢鑫的酒瓶,聲音很冷,不再對錢鑫抱有任何規勸的期望了。
白酒濃烈辛辣的味道在書房中擴散彌漫。孟晴的眼圈紅了,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心里難過。
孟晴不想再和錢鑫廢話,轉身便往書房外走,隨手甩上門,跑出別墅。她回到自己的車里,抑制不住,一頭撲在方向盤上痛哭起來。她覺得自己很可笑,竟然被錢鑫蒙在鼓里這么多年,而江波也沉默了這么多年。她還為錢鑫的執迷不悟感到痛苦,畢竟兩人在一起這么長時間,說沒有感情是不可能的。
哭著哭著,她忽然想起自己的手包忘在了錢鑫的客廳里。她擦了一下眼睛,對著車里的化妝鏡看了看,就下車準備返回錢鑫的別墅拿自己的手包。結果孟晴還沒進門,就看見錢鑫的書房里隱隱有火光,黑煙從窗口冒了出來。
孟晴驚呆了,愣在那里。
周圍的鄰居們圍了過來,紛紛議論觀望,看著火了,有人去找物業,有人打電話報警。小區保安也來了,有的拿著滅火器,有的端來一盆一桶的水,往火里澆。可是,如此火勢,這樣的方式無異于杯水車薪,所有人只好等待著消防車的到來。
孟晴回過神來,想起錢鑫還在里面,她轉身劈手從旁邊的保安手里搶過滅火器就要往里沖,卻被一旁的人們給阻攔住了。她奮力地不顧一切地企圖掙脫眾人的控制,她只有一個念頭,錢鑫還在里面,不能見死不救。
一會兒的工夫,火已躥到樓頂。整個別墅被火包圍著,像是一個熊熊燃燒的火球。
遠處傳來了消防車的鳴叫聲。三輛火紅色的消防車風馳電掣般地疾駛了過來。第一輛車的車門處,站著一個身材高大、身穿防火服、頭戴防護盔的人。孟晴老遠就認出了他,是江波。看到江波,她忽然覺得心里踏實了一些。
還沒等消防車停穩,江波就一個箭步跳下車來詢問:“怎么回事?”
孟晴跑到江波身邊帶著哭腔道:“我的包落在了錢鑫家,回去拿時才發現起火了。江波,你快救救錢鑫吧,他醉了,還在書房里呢。”
江波看著火場,手下的其他隊員們已經開始實施滅火。他觀察了一下房子的結構,為了安全,別墅的窗子都用粗壯結實的鐵藝做成了防盜窗,可現在卻成了阻礙消防隊員滅火的攔路虎。
江波帶著小張就要往里沖,孟晴一把拉住江波,焦急中帶著擔憂:“火這么大,你要小心,你和錢鑫都要平安回來啊。”
江波一震,堅定地看著孟晴:“嗯,我知道,你放心吧。我一定會把他救出來的。”說罷,便帶著消防隊員小張沖入火海。
江波在前,小張在后,二人沖進別墅,徑直來到書房。書房的門緊閉,里面沒有一點兒動靜。江波試著把門打開,可門似乎鎖死了,怎么也打不開,沖著里面喊,也沒有人回應。
火勢越來越大,江波決定采取措施把門撞開。那門是紅酸枝的,厚重而堅實,遇有這樣的大火,燒得通紅,根本就撞不開。江波與小張兩人合力用器具撬開大門。門開的一瞬間,火焰像是脫韁的野馬肆無忌憚地沖了出來,瘋狂地直沖著正對門口的江波而來。江波敏捷地向后退了兩步,可還是被火燒傷了。他忍著劇痛,向屋內掃視,地毯已經被燒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零星的碎片還殘留在焦黑的地板上。錢鑫趴臥在大榻上,不知生死,手里還夾著燒掉半根的香煙,顯然這就是引起這場火災的罪魁禍首。太危險了,書房里都是易燃的東西,江波不敢再耽誤,帶著小張沖進了書房,來到錢鑫身邊。
江波背起錢鑫就要往外走,小張拿起準備好的濕毛毯披在錢鑫身上。就在這時,錢鑫奇跡般地醒了過來,他醉眼蒙眬地四處看了看,見到江波,醉醺醺地說:“啊,著火了。你是江波,我知道你。”錢鑫打了個嗝,繼續說,“你是消防員,是來救火的。你救過孟晴,孟晴……你搶走了孟晴!”錢鑫突然大吼起來,身體開始劇烈掙扎,“你放開我,我不要你救我,用不著你假裝好心可憐我!”
江波絲毫不理會錢鑫的掙扎,背著他跟著前面開路的小張往外沖:“我沒有可憐你,我是消防員,無論是誰我都會救的,我說過,這是我的責任。”
見錢鑫不再說話也不再掙扎,江波專心地應付著兩邊躥出的火舌,眼看就要出去了,這時別墅門口的鐵門門軸已被火舌燒斷,就在江波三人到來時,“嘭”的一聲倒了下來,斜攔在他們面前。鐵門被燒得滾燙通紅,不把鐵門搬開,三人都要被活活燒死在里邊。
江波對小張道:“小張,你扛著錢鑫,我來搬鐵門。”
小張道:“江隊,我來搬,你先出去。”
江波把眼一瞪:“我是隊長,聽我的。”不由分說地便把錢鑫放在了小張的肩膀上。
只見江波如金剛力士般,咬緊牙關,青筋突起,一使勁把那厚重的鐵門扛起了一條縫。他讓小張先爬著出去,然后把爛醉如泥的錢鑫也拉了出去,小張在外邊著急地催促著:“隊長,你快出來,我扛著門。”
這時再看江波,已經使盡了全身力氣,臉上汗珠子大如豆瓣,牙關咬得吱吱直響,額上青筋暴突。江波再也挺不住了,手一軟,眼看就要被鐵門壓在身下,這時,一只肩膀替代了江波的位置扛住了鐵門……是錢鑫,一路上被火烤,他的酒勁早已醒了大半。他用濕毯子墊著肩扛住了掉下來的門。“愣著干嗎?快出來!”他急切地沖江波吼,眼睛卻不看江波。
江波笑了,看著錢鑫,他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時代。他一矮身,從門那邊滾了過來,門在他身后“轟”的一聲倒了下來。
八
外邊,孟晴正在焦急地盼望著三人的身影。她望著熊熊燃燒的大火,心里愈加焦急,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就在這時,有三個模糊的身影隱約地出現在濃重的煙霧中,是江波、錢鑫和小張,他們出來了。孟晴喜極而泣,眼淚再也抑制不住,像斷了線的珠子滾落了下來……
責任編輯/張小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