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房東

2011-12-29 00:00:00
北京文學 2011年1期


  一個“干凈”的女人周旋于兩個男人之間,并懷上了其中一個的孩子。而這個男人恰恰是有老婆有孩子的。她該怎么辦?這個美麗而“干凈”的女人想到了一步險棋……這個時代的愛情在這篇小說中得到了近于真實的呈現。這也是這篇小說的力量所在。
  
  1
  劉春天有點討厭黃守仁。聽名字就討厭,和《白毛女》上的黃世仁只差一個字。
  黃守仁是劉春天的房東,準確地說是二房東。這不,又來收房租了。
  收房租天經地義,但他每次來都搞搞正。有時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說劉春天的熱水器是國家明令禁止使用的產品,不能用。有時又裝得非常負責的樣子,說對面那樓上剛剛發生了一起搶劫強奸案,到現在還沒有偵破,要劉春天多加注意等等。更多的時候是作出非常關心的樣子,問劉春天工作得怎么樣,生活得怎么樣,有沒有什么困難?仿佛他這個二房東兼治保組長有天大的料,完全可以罩著劉春天,如果劉春天靠上他,就傍上大樹了。
  劉春天終于明白,黃守仁是喜歡上她了。
  按說深圳女多男少,發現自己被男人喜歡應該是高興的,可劉春天沒有,一點都沒有。這么說不表示劉春天是個冷血動物,也不表示她不到婚嫁的年齡。事實上,劉春天二十九了。女人二十九歲,像一顆熟透的水蜜桃,再沒有人來摘,就要自動滴水了。但劉春天不喜歡黃守仁,要是像黃守仁這樣的人也能來摘這顆水蜜桃,她還能等到今天?
  可黃守仁是劉春天的房東,劉春天不得不經常面對他。
  劉春天住的是親嘴樓。與公寓相比,親嘴樓沒有花園,沒有涼臺,戶型和窗戶設計不合理,更討厭的是里面藏污納垢,什么人都有。盡管毛病眾多,但劉春天還是住在這里,因為親嘴樓有一個最大的優點——位于市中心。
  劉春天在一家證券公司上班。就像專門幫人家注冊公司的中介機構選擇工商管理局旁邊招搖撞騙一樣,證券公司也喜歡在證券交易所旁邊湊熱鬧,仿佛以此證明自己跟交易所關系特殊,從而引來更多的大戶。劉春天所在的證券營業部就在交易所旁邊,位于深圳市中心最繁華的蔡屋圍,而劉春天所住的親嘴樓也在蔡屋圍。因此,上班特別便利,不僅中午可以回家休息,而且中途可以回家上廁所。有一次劉春天在電腦上忙糊涂了,等她感覺到腿根一熱,已經晚了,趕快起立,夾著腿回家,換底褲并墊上衛生裝置,再回到寫字樓,居然沒被同事察覺。這就是親嘴樓的最大好處,位于市中心,離上班的地方近。
  
  2
  最近行情不好,證券公司也不搞什么講座和行情分析了,劉春天今天早早下班回家。
  “家”是親嘴樓里面一套兩房一廳的出租屋。劉春天住一間,另一個比劉春天大一點的女孩住一間。“女孩”是深圳的說法,凡是眼前沒有配偶的女人都這么稱,管她實際上是女孩還是女孩的媽。
  劉春天不理解村民為什么要將親嘴樓建成兩房或三房的,其實全部建單身公寓更好。劉春天住過單身公寓。一間,前面是門,后面是涼臺,涼臺一半被隔成一個小衛生間,剩下一半還可以放一個小煤氣灶。緊是緊了一點,但畢竟是自己的單獨空間,方便。
  今天劉春天回來太早,就遭遇了不方便。
  劉春天一開門就感覺不對勁。
  親嘴樓的房間都是兩道門。第一道是防盜門,第二道是木門。防盜門是鐵柵欄,不擋風不遮光,但結實,而里面的木門是人造木,外表平整,但沒韌性,一腳能踹開。所以,劉春天出門總是認真鎖好防盜門,而木門則隨便帶上。這樣,每次進門的時候,只要打開防盜門就行了,里面的門一擰就開。但今天劉春天在開門的時候,防盜門只扭了半圈就開了,而里面的木門則擰不動。
  劉春天心里咯噔了一下,馬上就想起黃守仁說的搶劫強奸案。她輕手輕腳地退回來,一直退到樓下。
  樓下是一個小賣鋪,黃守仁開的。但黃守仁并不是經常在里面。他是二房東,又是治保組長,不能一天到晚守小賣鋪。
  劉春天身體退到小賣鋪之后,眼睛并沒有跟著進來,一直盯著樓梯口。
  “黃老板呢?”劉春天一邊問一邊把自己的腦袋變成單擺,兩邊晃,既要注意樓梯口,又要跟小賣鋪里面的人說話。
  里面是個十三四歲的男孩,黃守仁的外甥。
  “不在。”男孩說。
  “有沒有他的電話?”劉春天問。
  “有。”男孩說。
  “快打他電話,說樓上的劉小姐找他。快!”
  大約是劉春天的嚴肅表情起到了作用,或者是劉春天的漂亮在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面前也是通行證,總之,男孩照辦。
  通了。男孩把電話交給劉春天,讓她自己說。
  “黃老板嗎?我是312室的劉小姐……對對,你快回來一下……我房間里面好像有人。”
  黃守仁很快來了。還帶了幾個人,個個表情嚴肅,手里操家伙,一副打架或抓壞人的樣子。
  “怎么回事?”黃守仁問。
  劉春天把情況說了一遍。
  “你留下,”黃守仁對其中一個說,“聽見情況馬上報警。其他人跟我上。”
  他們非常小心,像美國大片上聯邦特工搞暗殺。
  到了312門口,防盜門是開的,劉春天剛才退下的時候沒有把它關上。
  劉春天握著木門的鑰匙,但并沒有將它捅進鎖眼,她看著黃守仁,像是問他該怎么辦。
  “會不會有槍?”誰小聲嘀咕了一聲。
  聲音雖小,但威力蠻大,劉春天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大家都看著黃守仁,因為黃守仁是這里的最高首長。
  黃守仁也緊張,同伴提醒得對,萬一對方有槍怎么辦?他們四個人,除劉春天之外,能上陣的三個。如果對方是入室盜竊的小偷,他們三個足夠了。但如果是大盜,即便只有一個大盜,只要有槍,他們肯定要“光榮”了。
  黃守仁想到了找警察,其實剛才一接到電話,他就想到了找警察,但應該先見到劉春天,弄清楚怎么回事才決定是不是找警察。見到劉春天,從她介紹的情況看,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懷疑里面有什么人而已。有沒有人,是什么人,還很難說,所以黃守仁決定先上去看看。當然,他也想在自己喜歡的女人面前充英雄,所以沒找警察就上來了。
  難道現在要退下去?退下去以后打110?但如果警察趕來,興師動眾地把房子一圍,然后把門砸開,結果里面沒有大盜,怎么收場?
  “會不會是郭晨霞?”黃守仁問。
  郭晨霞就是與劉春天合住的那個女孩。
  “不知道,”劉春天說,“或許吧。”
  劉春天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注視著黃守仁,表達了一種信任與尊重。
  “把鑰匙給我,”黃守仁說,“你退后一點。”
  劉春天非常順從地把鑰匙交給黃守仁,自覺地退到了另兩個人的后面。
  黃守仁大義凜然地接過鑰匙,輕輕地捅進鎖眼,再輕輕地扭動。
  沒扭動。把鑰匙向外面稍微退了一點點,再來回扭動兩下,動了!
  說時遲那時快!黃守仁猛地一下把門推開,沖了進去,兩個同伴緊隨其后。
  他們看見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從一個房間里出來,向洗手間走去。
  “不許動!”黃守仁大喝一聲。
  劉春天也跟進到了門口,雖然還沒有進門,卻看見了一個赤身裸體的陌生男人,于是“哇”地一聲大叫,邊叫邊往樓下跑。劉春天的身體還沒有到樓下,聲音已經到了,樓下留守的那一位聽見后,以最快的速度撥打110,同時也聽風就是雨地叫起來。
  
  3
  事情鬧大了。
  裸體男人是郭晨霞的“老公”。
  劉春天一路大叫著奔下樓,首先被嚇倒的不是別人,正是郭晨霞,郭晨霞以為黃守仁他們就是干搶劫強奸的。
  聽到劉春天的叫聲后,郭晨霞從里間沖出來,之后才發現自己全裸,于是趕緊護住自己的胸,又慌忙護住自己的下面,結果不知道是兩頭都護住了還是兩頭都沒有護住。但黃守仁已經認出那是郭晨霞,并且馬上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一面說對不起,一面退到樓下,趕緊重打110,解除警報。
  
  黃守仁的警報是解除了,郭晨霞卻又要報警。自己在家里跟“老公”做愛,被三個男人破門而入看了精光,換上誰也不會善罷甘休。黃守仁自知理虧,求劉春天上去解釋。說明是她請黃守仁他們來的,誤會,愿意賠禮道歉。
  郭晨霞要打官司,要求賠償損失。
  “什么損失?”劉春天問。
  “與你無關,”郭晨霞說,“我不跟你說,要說你跟我的律師去說。”
  劉春天跟她在一起住這么長時間了,不知道她還有律師。
  律師找到黃守仁,問他打算公了還是私了。
  黃守仁問公了怎么說,私了怎么說?
  律師說:“公了就是上法院,私了就是出點血,讓我的當事人心理平衡一下。”
  “多少錢?”黃守仁問。
  “多少無所謂,”律師說,“主要是有這個意思就行了。”
  “多少才能表示‘意思’?”黃守仁問。
  律師愣了一下,說:“深圳的情況你也知道,怎么也得有個萬兒八千的吧。”
  黃守仁說我考慮一下,過兩天答復。
  黃守仁跟劉春天商量。
  劉春天問黃守仁,他們告你什么罪名?
  “兩條,”黃守仁說,“一是私闖民宅,二是看了她沒穿衣服。”
  “不成立,”劉春天說,“是我請你來家里玩的,怎么能說是私闖民宅?看她沒穿衣服更不成立,你是到我那里去玩的,根本就沒有進她房間,怎么能看到她沒穿衣服?你死活說沒看見,誰能證明你看見了?再說一個女人大白天不穿衣服跑到大廳里面來干什么?要說告,應該我告她,告她把一個流氓帶回來,一絲不掛地跑到大廳里來,把我嚇壞了。”
  “對呀!”黃守仁說,“我告她,告她勾引我。”
  黃守仁來勁了。主動打電話給律師,說他已經想好了,要律師過來,把郭晨霞也帶過來,大家當面談,談好了當場了結,不耽誤時間。
  律師說,好。
  律師帶著郭晨霞來到茶樓的時候,見到黃守仁這邊三個人,除了黃守仁和劉春天之外,還有一個人,這個人就是真正的房東,大房東,蔡屋圍本村人,叫蔡大鵬。蔡大鵬不是律師,但比律師管用,在政法機關任職,那天還特意穿了制服。
  不知道是制服的作用還是想著自己已經被黃守仁看了的原因,當他們五個人見面的時候,郭晨霞臉紅了。
  “還有一個人呢?”穿制服的蔡大鵬問。
  “誰?”律師問。
  “那個裸體的男人呢?”蔡大鵬問。
  “什么裸體的男人?”律師問。律師不是裝的,他真的不知道還有一個裸體的男人。想必郭晨霞沒有告訴他。
  “他是我老公。”郭晨霞說。說的聲音非常小,不知道是怕律師聽見,還是怕蔡大鵬聽見。
  “是不是你老公,到時候看一下證件就行了。”蔡大鵬說,“現在劉春天小姐要控告你這個老公。那個房子是你跟劉春天合住的,你老公在你自己的房間里做什么我們不管,但他一絲不掛地跑到客廳里面來,客廳是你和劉小姐共用的地方,你老公一絲不掛地跑到客廳里面是什么意思呀?”
  律師看著郭晨霞,眼睛瞪得很大,大到已經會說話了,說:“怎么回事?”
  “再說你說黃組長私闖民宅,他私闖哪個民宅了?”蔡大鵬繼續問,“黃組長是劉春天的朋友,是劉春天請他到家里玩的,怎么就私闖民宅了?你自己能帶老公回來,她就不能帶黃組長了?你說黃組長看見你裸體了,他在哪里看見你裸體了?他進到你房間里面去了嗎?你一個女人光著身子跑到兩個人共用的客廳里面干什么?”
  “我還說你勾引我呢。”黃守仁說,“要告我就告你。”
  局面發生逆轉,連郭晨霞自己的律師都不向著她了。
  “請等一下。”律師說。律師是對蔡大鵬說的。說完之后,把郭晨霞叫到門外。不大一會兒,律師回來了。
  律師是一個人回來的,郭晨霞并沒有跟著回來。
  “實在對不起,”律師說,“我的當事人并沒有把情況說清楚。現在我正式向你們道歉,并且代表當事人向你們道歉。希望你們網開一面,畢竟她是一個單身女人,也不容易,懇求你們不予追究。”
  當天晚上,劉春天回到家時,又感覺到不對勁。仔細一查看,才發現郭晨霞已經悄悄地搬走了,連剩余的兩個月房租押金都沒要。劉春天心口緊了一下,她突然感覺郭晨霞怪可憐的。都不容易啊。
  
  4
  蔡大鵬叫黃守仁去吃飯。
  其間,蔡大鵬問黃守仁:“怎么沒有把女朋友帶來?”
  “女朋友?”黃守仁問,“哪個女朋友?”
  “就是那個劉什么的,在證券公司做事的。”
  “劉春天?”
  “對對,劉春天。”蔡大鵬說。
  “她哪是我的女朋友?”黃守仁說。說得有點酸。
  “不是你的女朋友?”蔡大鵬問。
  “不是。”黃守仁搖搖頭,“人家哪能看得上我。”
  “她有男朋友嗎?”蔡大鵬繼續問。
  “好像沒有。”黃守仁說。
  “下次帶出來玩玩嘛。”蔡大鵬說。說得很隨便,但黃守仁聽起來并不隨便。
  黃守仁回到家,一個沒有女人的家。他又想到了劉春天。想著自己跟劉春天組成一個家庭的可能性。
  黃守仁對著鏡子認真審視自己,怎么看都配不上劉春天。但他不甘心,男人和女人不一樣。女人看外貌,男人看實力。廣告上不是說“有實力才有魅力”嗎?
  不錯,黃守仁是二房東,但他不是一般的二房東,而是這兩棟親嘴樓的承包人。承包人不就是“老板”嗎?由于位置好,加上經營有方,扣除承包費之后,黃守仁每月收入都在兩萬以上,每年二三十萬,不比自己開一個工廠差。
  同樣是親嘴樓,別人出租每套房子每月一千五百塊,兩棟樓六十四套,滿負荷出租的收入是九萬六,但百分之百出租是不可能的,所以黃守仁之前的二房東賺不了錢。黃守仁接手后,一是爭取長期客戶,二是把一層作為店鋪出租,價格是普通住房的三倍,而且承租人不輕易退租,如果退租,裝修帶不走,黃守仁下次出租的時候價格更高。
  
  5
  第二天是大周末,臨近中午,電話來了。幾個麻友打來的,就是那天跟他一起來抓賊的幾個麻友。麻友打電話來當然是喊他打麻將。黃守仁愣了一下,并沒有像以前那樣說,好,馬上來。而是發愣,不知道為什么發愣,腦子很亂,總好像有什么事情沒有做。
  “今天是周末吧?”黃守仁所答非所問。
  “是啊,”麻友說,“怎么了?”
  “你們過來吧,”黃守仁說,“過來我請你們吃飯。”
  麻友來了之后,黃守仁繼續發愣,好像還是有什么事,但是又不知道是什么事。
  幾個麻友抽了一會兒煙,見黃守仁仍然沒有走的意思,有點急,不是急著去吃飯,而是急著吃過飯之后打麻將。但既然是黃守仁請客,麻友們也不好意思催。
  一直坐到了中午。大約是正午的時候,劉春天來了。劉春天一下來,黃守仁立即就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了。于是撇下幾個麻友,跑過來親自服務。可劉春天買的東西太少,只買一包方便面,黃守仁不能賣一包方便面就跟人家說一箱子話,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劉春天買完東西后上去了。
  麻友之一的二毛發現了問題。說:“這女孩不錯呀!”
  “怎么不錯?”黃守仁立刻接上問。
  “干凈。”二毛說,“一看就干凈。”
  黃守仁發覺二毛講得很對,干凈,劉春天身上最主要的特點是干凈。黃守仁感覺很奇怪,像二毛這樣肚子里沒有多少墨水的家伙,居然能一語中的。自己喜歡劉春天這么多天了,說不出到底喜歡她什么,而二毛一下子就點到要害。
  中午的便餐改成正席。黃守仁上了酒,白酒。便餐只要上了白酒,就會變成正席。
  “下午不打牌了?”其中的一個問。
  二毛瞪了他一眼,然后端起酒杯,說:“來,我們先敬大哥一杯。”
  
  “大哥”當然是指黃守仁。黃守仁的這幾個麻友跟他一樣,也是二房東。其中二毛比他出道早。但現在黃守仁的生意比二毛大,所以黃守仁就是“大哥”。
  黃守仁能后來居上,與大房東蔡大鵬有關。蔡是公務員,不便打理房產,一直交給別人打理的。但他從來都不委托自己的親朋故友,而是專門委托給黃守仁這樣的“北佬”。“北佬”沒背景,聽話。黃守仁當初是蔡大鵬的房客。但他精。先租一套,然后把里面的兩間租出去,他自己在廳里面隔出一小塊來住,這樣,他就不用掏房租了。蔡大鵬看出黃守仁的精明,在一個適當的時機,把二房東換成了黃守仁。他知道黃守仁賺得不少,但不嫉妒。他認為只有二房東自己賺了,才能把大房東的事情當作自己的事情做。
  蔡大鵬的作派與二毛的大房東完全不同。二毛的大房東叫蔡小鵬,蔡大鵬的弟弟。蔡小鵬采取的是“水漲船高”政策,房子好出租的時候,他就多收一點;房子不好出租的時候,他就少收一點,始終讓二毛的收入維持在一萬之內,餓不死,也發不了。二毛早有意見,他想跟黃守仁一樣搞承包。但蔡小鵬不同意,二毛只能乖乖地喊黃守仁“大哥”。
  黃守仁見幾個人向他敬酒,也不推辭,端起來一仰脖子,干了。
  二毛他們一看,不對勁,大哥有心事。于是,趕緊把自己杯里的酒也干了。說:“大哥有什么難事說一聲,小弟別的本事沒有,但愿意為大哥兩肋插刀,赴湯蹈火。”
  其他兩個見二毛這么說,生怕自己落后,馬上表態,說大哥的事情就是我們自己的事。
  黃守仁笑了,笑得有點甜,也有點苦,最后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甜還是苦。說:“沒事,我能有什么事?有事還能不告訴你們嗎?來來來,喝酒,喝酒。人生難得幾回醉。”
  “喝酒喝酒。”二毛幾個附和著。
  三杯酒下肚,二毛問:“大哥是不是想成家了?”
  二毛的話一說完,黃守仁的筷子懸在半空中,停了一下,但是停頓的時間不長,然后繼續前進,夾起肚絲送到嘴里面,之后也沒跟誰讓,自己又喝下了一杯。
  “今天不打牌了,”黃守仁說,“你們幾個吃完先回去,二毛留下,我跟你說點事。”
  幾個二房東也都是在市面上混的人,聽黃守仁這樣說,馬上就站起來說,吃飽了,這就走。其中的一位臨走的時候還湊到二毛的耳朵跟前說:我手機開著,有事叫一聲。
  他們走后,黃守仁并沒有跟二毛說什么,而是繼續喝酒。
  “不能再喝了,”二毛說,“大哥有什么心思,還是痛快地說出來。你不說出來,自己心里憋得慌,弟兄們也跟著難受。”
  “好,說。我說。”
  于是,黃守仁就把自己心里的話說了。
  “這是好事呀,”二毛說,“說實話,我就佩服大哥的眼力。你看你,跟的老板沒說的,看上的女人也沒有說的。我就是佩服。”
  “可誰知道人家是什么意思啊。”黃守仁說。
  “這有什么難的,”二毛說,“你問一下不就清楚了嘛。噢,我知道了,你是真上心了,只有真上心了,才會這樣不好意思。就憑你這份真心,那女孩知道了肯定感動得要死。”
  “真的?”黃守仁問。黃守仁在問的時候,眼睛里發出亮光。而且這個亮光非常亮,把整個臉都帶亮了,使黃守仁紅光滿面。
  “當然,”二毛說,“要不然這樣,大哥要是不方便,我替你說,把你說得慘一點,說你簡直要為她自殺了。”
  黃守仁笑起來。之后還是搖搖頭,說,不是這么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二毛問。
  二毛這樣一問,黃守仁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黃守仁笑容一消失,二毛也就不敢笑了。
  黃守仁朝左右看了一看,發現吃中飯的人已經走了,吃晚飯的人還沒來,于是把頭往二毛跟前伸了一點。二毛見黃守仁把自己的頭伸過來,干脆自己把屁股下面的凳子挪了一挪,主動靠近黃守仁,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蔡老板也喜歡她。”黃守仁說。
  “蔡老板?哪個蔡老板?”二毛問。不知道二毛是真的沒有對上號還是不敢往蔡大鵬身上想。當然,沒有對上號的可能性大一些,因為蔡屋圍的大房東差不多都姓蔡。
  “還有哪個蔡老板,當然是蔡大鵬了。”
  “真的?”
  “我能感覺到。”
  “感覺到?”
  “感覺到。”
  “要是你的感覺不對呢?”二毛問。不知道是安慰黃守仁還是真的認為有這種可能性。
  黃守仁歪著腦袋想了一下。說:“不會錯的。”
  二毛見黃守仁這樣說,他自己也想了一下。說:“那你告訴我是怎么感覺到的?”
  黃守仁再次想了一下,說:“過程就不用說了,反正我的感覺肯定沒有錯。”
  “如果真是這樣,確實比較麻煩。”二毛說。
  
  6
  劉春天覺得自己欠黃守仁的,就想有所表示。中午下去本打算與黃守仁說會兒話的。但一下來就失望了,小賣鋪里面坐了那么多人,個個不三不四,一點白領的氣質都沒有。劉春天只好匆匆買了一包方便面上去了。現在,她已經吃過了方便面,在給父母打電話。打著打著,她突然發覺自己眼下是一個人住著一套兩房一廳的房子,完全可以叫父母過來玩。母親則說,什么時候你找到男朋友了我們就來。劉春天愣了一下,說,正是這樣,我找了一個男朋友,但吃不準,所以想請領導來把關。母親不信,劉春天說,不信你就來看看嘛。最后,母親終于松口。
  劉春天覺得應該事先跟黃守仁打個招呼,叫他暫時不要把郭晨霞的這間房子租出去,大不了這個月她出全部房租就是。
  劉春天再次下樓的時候,只有那個小男孩在。
  “黃老板呢?”劉春天問。
  “吃飯去了。”男孩說。
  “都幾點了,還吃飯?”
  男孩沒有說話,他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回來以后你告訴他,說我找他。”劉春天說。
  
  黃守仁仍然在餐廳里跟二毛大眼對小眼。
  “裝糊涂行不行?”二毛問。
  “怎么裝糊涂?”黃守仁問。
  “假裝不知道大佬的心思,先跟劉小姐好上。你們先好上了,大佬還能把你們拆散?”
  “那不行,”黃守仁說,“他不會把我們拆散,卻可以找一個理由把樓收回去,我怎么辦?”
  黃守仁說完,又喝了一大口,仿佛有一肚子的氣要冒出來,必須喝口酒才能壓住。
  大概喝猛了,所以喝完之后,眼淚被嗆了出來不少,滿臉都是。
  二毛被震撼了一下,猛一個激靈,又仿佛被震醒了。
  “對呀!”二毛說,“你應該先跟劉小姐好上呀!然后,如果蔡大鵬表現出那個意思,你再讓給他,不是賣一個人情嗎?”
  黃守仁聽二毛這樣一說,竟然忘記擦眼淚了,慢慢把頭抬起來,眼珠子定格在上方,被眼淚包裹著的眼珠子仿佛是安裝了水晶凸透鏡,光芒四射。
  “是啊!”黃守仁猛地一下拍在二毛的臂膀上,叫起來。
  這一拍對二毛的鼓勵極大,他繼續說:“再說這愛情是雙方的事情,你喜歡劉小姐,人家劉小姐是不是也喜歡你呀?你試都不試一下,就跟自己較勁。”
  二毛的話總算提醒了黃守仁,他趕緊喊小姐過來買單。
  
  黃守仁還沒有進門,小外甥就對他說:“劉小姐找你。”
  黃守仁走到樓洞門口,又折回來。回家先上了一個廁所,把臉洗一下,再把頭梳理梳理,對著鏡子照了半天,不知道是該穿襯衫打領帶,還是穿名牌休閑裝。
  “就這樣挺好,”二毛說,“隨意,但不失品位。不過你最好嚼一塊香口膠。”
  黃守仁虛心接受,到柜臺上拿了兩包藍劍牌香口膠,甩給二毛一包,另一包自己拆開,搶著往嘴里面塞進一塊,嚼起來。嚼著嚼著,就受到了啟發,重新回到衛生間,刷牙,使勁地刷,直到確認牙齒跟黑人牙膏上的廣告男子差不多了才罷休。
  
  
  7
  劉春天本來是斜躺在床上看電視的,看著看著就迷糊了,感覺父母來了,不過來得不太合邏輯,沒有打電話讓她去機場接,直接來敲門了,敲得不是很堅決,每下之間有間隔。
  劉春天清醒了一些,果然聽見有人敲門。
  木門打開,透過防盜門的鐵柵欄,劉春天看見的不是父母,是黃守仁。
  “你找我嗎?”黃守仁問。
  “我?找你?噢,對了,是我找你。”
  劉春天想起來了,是她找黃守仁,找他商量先不要把郭晨霞留下的那個房間租出去。
  劉春天對黃守仁客氣了一點。請黃守仁進來坐坐。
  “吃過了嗎?”劉春天問。
  “吃、吃過了。”黃守仁說,“你呢?”
  “算是吃過了吧。”劉春天說。
  “噢,對了,你吃過了,吃的方便面,是不是?”黃守仁說。
  劉春天笑了一下。不知道僅僅是表示禮貌,還是想起了中午自己下去買方便面的事情。
  這樣一問一答,黃守仁情緒穩定一些,見劉春天對他笑,自信恢復不少,想著自己大小也是老板,劉春天真要是跟了他,不吃虧。
  “是啊,”劉春天說,“我還以為你會請我吃飯呢。”
  “那還不是一句話,”黃守仁說,“我巴不得天天請你呢。”
  “真的?”劉春天問。
  “真的。”黃守仁說,“天地良心,絕對是真的。”
  “其實應該我請你。”劉春天說。
  “請我?”黃守仁問。
  “是啊,”劉春天說,“謝謝你呀。”
  “謝什么呀,”黃守仁說,“你租我的房子,就是我的客戶,我應當對你負責。”
  黃守仁差點又說出他作為治保組長等等。
  “話不能這么說,”劉春天說,“同樣是房東,也有不負責任的。”
  “不負責任不行呀,人家把房子包給我,如果我不負責任,弄得不好要賠錢的。”
  “還會賠錢?”劉春天問。
  “是啊,我前面的那個就賠錢了。”
  “你賠過錢嗎?”劉春天問。
  “我還沒有。只要認真去做就不會賠錢。收入比打工強一些。”
  黃守仁真想告訴劉春天,他一年可以掙幾十萬,事實上比許多小老板強,但是他不能自我吹噓,他希望劉春天這時候能主動問他。
  “能有多少?”劉春天果然問了。
  “一年二三十萬吧。”黃守仁說。好像很隨便,其實內心非常得意。他知道,這個收入肯定比劉春天高,也比許多白領高,盡管他不能算白領。
  “能有這么多?”劉春天問。
  “兩棟樓合在一起,另外還要加上小賣鋪。”黃守仁說。說完,仿佛是怕劉春天不信,又仔細對她算了賬,算兩棟樓的承包費是多少,然后他的收入應該是多少,仿佛劉春天是來查賬的。
  
  黃守仁在樓上和劉春天這樣算賬的時候,二毛在樓下小賣鋪里面已經等得不耐煩了。黃守仁和劉春天可能覺得他們的聊天才剛剛開始,二毛則感覺差不多已經過了一個下午。再一看表,可不是嘛,差不多又要到吃飯的時間,晚上的麻將肯定又打不成了。
  二毛對黃守仁的外甥說:我先走了,你舅舅回來讓他給我打個電話。說完,也不等小男孩應承,走了。
  二毛的心里面有點不平衡,他覺得自己的智商并不比黃守仁差,來深圳的時間也比黃守仁長,為什么黃守仁的生意就比他大呢?不但生意做得大,而且桃花運也順。上去這么長時間沒有下來,說明談得很投緣,說不定已經談到床上去了。現在的女人,只要同意跟你談戀愛,就同意跟你上床。他媽的,老子怎么就沒有這么好的運氣!
  
  晚上兩個人一起吃飯的時候,劉春天表現了對黃守仁極大的好奇。提了許多問題。于是,劉春天就知道黃守仁是江西人,當過兵,退伍之后經戰友介紹來深圳,剛開始做保安,后來當保鏢,有一段時間還上過“道”。但折騰了許多年,除了混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之外,并沒有混出任何名堂,去年一不小心成了二房東,才算找到感覺。
  劉春天這些年遇到過不少男人,幾乎都比黃守仁強,但正因為如此,所以基本上都是有老婆的人。劉春天也曾經有過“只要曾經擁有”的壯舉,但是最后總以不愉快收場。這兩年劉春天已經死心了,想著干脆“一切向錢看”,只要能掙到錢,感情不感情無所謂,結婚不結婚也無所謂。等自己有錢了,就在深圳買樓,把父母從海南接來。劉春天父母本來就是大城市人,一時沖動從長沙來到海南農場,割了半輩子膠,吃了一輩子苦,現在也應該回到大城市享清福了。
  劉春天從黃守仁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價值,盡管與她心中的白馬王子相差太大。可現在深圳年輕漂亮的女大學生那么多,真正的白馬王子能青睞我嗎?聯想到父母馬上就要來深圳,劉春天倒真希望跟眼前的這個黃守仁成為朋友,哪怕是“準男朋友”。如果通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感覺還行,將“準”字去掉也可能。如果相反,那就拜拜。起碼對父母有一個交代。
  這么想著,劉春天就覺得用不著跟黃守仁談房子的事情了,只要能成“男朋友”,房子還是問題嗎?不但不是問題,連房租也省了。
  想好了,劉春天就打算把她和黃守仁的關系向前推進一步。所以,那頓飯他們吃了很長時間,甚至比中午黃守仁跟二毛他們那頓飯的時間還要長。
  時間當然是劉春天控制的。劉春天不提出走,黃守仁是不會主動提出走的。本來劉春天估計他們這樣喝著聊著,黃守仁肯定會主動往感情的問題上引,但黃守仁沒有。相反,每當劉春天主動涉及這個問題的時候,他還有意回避。這是為什么呢?
  “你怎么不問問我?”劉春天問。
  “不用問的,”黃守仁說,“你干凈。”
  “我干凈?”劉春天不明白。
  “對,你干凈。”黃守仁說。
  “是嗎?”劉春天問。
  “是的,”黃守仁說,“像你這條件,如果不干凈,根本不會住親嘴樓。我說得對不對?”
  劉春天心里顫抖了一下,但是很快恢復平靜。她的心已經死了,既然已經死了,就不應該顫抖。
  “那不一定,說不定我就喜歡住親嘴樓呢。”
  “是的,你還會說親嘴樓在市中心,離你上班的地方近。”
  “不是嗎?”劉春天問。
  “是,”黃守仁說,“但如果你不干凈,你不但可以住別墅,而且還能有自己的跑車。有車你還要住市中心嗎?能買跑車的女人還要每天趕著上班嗎?所以,你還是干凈。”
  劉春天不說話了,想哭。但忍著。是的,我干凈,劉春天想,但那是以前,以前我或許干凈,至少心里干凈,但是現在我不干凈了。
  劉春天低頭喝咖啡。她在想著這個黃守仁可能是認真的,那么我的“準男朋友”計劃是不是太辜負人家了?再一想,這些狗男人哪一次剛開始不都是很“認真”的?
  此時的黃守仁有些憂郁。他想著二毛出的主意固然有道理,但具體應用到他身上可能不合適。比如現在,他就應該把劉春天帶著跟蔡大鵬一起玩,或者是吃飯的時候打一個電話給蔡大鵬,讓他一起來吃,至少應該先把機會給蔡大鵬,至于他能不能搞掂劉春天,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假如劉春天真是一個干凈的女人,那么蔡大鵬肯定就搞不定,假如她被蔡大鵬搞掂了,那么她就不是一個干凈的女人,我犯不著為她揪心撕肺。所以,二毛的主意正好出反了,不應該由我先來跟劉春天做朋友,然后再“讓”給蔡大鵬,而應當先讓蔡大鵬來“試探”劉春天,然后……不行,如果蔡大鵬沒有搞掂劉春天,然后我再找她做朋友?不行不行。男人可以撿朋友不穿的舊衣服,但不能娶朋友不要的女人。怎么做都不行。但是不管怎么辦,最后總是要將劉春天正式介紹給蔡大鵬認識的,除非我不想承包他這兩棟親嘴樓了。既然如此,那么自己剛才關于親嘴樓出租收入的事情就不該跟劉春天說得那么多。
  
  想到這里,黃守仁說:“我剛才跟你講的事情,你千萬不要對別人說。”
  “什么事情?”劉春天問。
  “就是關于我個人收入的事情。”
  劉春天愣了一下,似乎想起來了,然后問:“為什么?”
  “老板知道心里會不平衡。”
  “老板?哪個老板?”。
  “就是大房東呀。”黃守仁說。
  “大房東?”
  “就是、就是上次在茶樓上穿制服的那個。”黃守仁說。說得有點泄氣。
  “他不是公務員嗎?怎么是房東了?”劉春天問。在她的印象中,親嘴樓的房東好像都是一些沒有文化的土著人。
  “公務員怎么就不能有房子?有房子不就是房東嗎?”
  劉春天想想也是。
  “那他是本地人?”劉春天問。
  黃守仁點點頭。點得非常無奈。
  “晚上有什么安排嗎?”黃守仁問。
  “沒有。”劉春天說。
  “我們出去玩玩?”黃守仁又問。
  “去哪里?”劉春天問。她生怕他說去蹦迪之類,把心都能蹦出來。
  “去海邊吧,”黃守仁說,“看海上升明月。”
  劉春天沒想到黃守仁還這么浪漫,想笑,并且還真笑了。算是答應。
  “我再叫一個人,”黃守仁說,“他有車。”
  
  8
  蔡大鵬之所以把兩棟親嘴樓委托給黃守仁,一是黃守仁講義氣,二是黃守仁會來事。關鍵是會來事。蔡大鵬發現,講義氣的人往往不會來事,會來事的人往往不講義氣,像黃守仁這樣既講義氣又很會來事的人少。但是這一次,蔡大鵬就感覺黃守仁非常不會來事。如果他會來事,那么他現在就應該把那個叫劉春天的女人給我介紹過來了。蔡大鵬想,是我沒表達清楚?還是黃守仁這小子沒面子,根本就帶不來那女人?正在這個時候,手機響了。一看來電顯示,是黃守仁。
  “老板嗎?”黃守仁說,“晚上有沒有空?我們劉春天小姐想去看海上升明月,能不能拉你當司機呀?”
  蔡大鵬當然說,有空,愿意效勞。并且問清楚他們在哪里,然后立即趕過去。在劉春天看來,好像黃守仁有天大的面子,連老板都能指揮得團團轉。
  路上,蔡大鵬一邊開車一邊想,看來是誤會黃守仁了,這小子確實會來事。“海上升明月”,多有詩意!多有情調!比他預想得還要好。
  
  蔡大鵬是蔡屋圍土著人。但土著人未必都是沒文化。恰恰相反,新一代的土著人只要想上學,個個都可以成為博士。深圳的高考錄取分數線遠遠低于內地,所以本村人只要想學習,上大學沒有問題。如果想獲得更高的學位,也沒有什么障礙,因為現在只要想學并且有錢就肯定能夠獲得更高的學位。深圳雖然沒有什么名牌大學,但內地幾乎所有的名牌大學都在深圳設有研究生教學點或“虛擬大學”,只要有錢就能上。對于土著子弟來說,錢還是問題嗎?可也正因為錢不是問題,所以他們完全沒有必要通過學位來改變自己命運,因此,他們中的相當一部分根本就不想上大學。比如蔡大鵬的弟弟蔡小鵬就不想上學,而像蔡大鵬這樣先當兵,回來之后又通過成人高考,最后經教學點獲得工商管理碩士學位的,并不多見。蔡大鵬覺得金錢是力量,知識也是力量,兩個力量肯定比一個力量強。果然,蔡大鵬受到重用,很有成就感。他發現,工作上的成就感不是金錢能取代的。當然,有得必有失,正因為他是公務員,所以就有許多不自由,比如不能包二奶。而當一個人的錢用不完的時候,似乎有點本能地想搞一些艷情。如果蔡大鵬不是公務員,純粹是個房東,那么偶爾有點艷情誰也不會管他;但他是公務員,就沒有這份自由。這不,上個月還出了一檔子事。
  上月,蔡大鵬收到一封女人的信。寫道:“蔡大哥,您好!半年沒見了。經過一段時間的思考,我還是決定離開深圳,回老家隨便嫁個人,做點小本生意,過安穩日子。關于我們之間的那些事,您放心,我是絕對不會對任何人說的,更不會對你們領導反映。其實,我馬上就要離開深圳了,可能永遠不會回來了,跟誰說呢?寫信給您只是告別。另外,看在老朋友的關系上,看大哥您能不能贊助給我一點錢,幫助我脫離苦海,改邪歸正。不多,就五千元,對您來說根本就不算什么,對我來說卻非常有意義。我的賬號是……”
  蔡大鵬苦思冥想了半天,不知道該怎么辦,最后跟他弟弟說了。弟弟蔡小鵬聽了哈哈大笑,拿出同樣的一封信,遞給蔡大鵬。
  “你準備怎么處理?”蔡大鵬問。
  “不需要處理,”蔡小鵬說,“明顯是騙子嘛,誰要是給她打錢不是發神經了?”
  蔡大鵬就發神經了。他是公務員,不能像弟弟那樣無所顧忌,最后只好打了五千元。五千塊錢對于蔡大鵬不算什么,但心里比吞了一個蒼蠅還惡心,而且有苦說不出口。不過,天下沒有白吃的虧,從另一方面說,損失五千塊也是好事,它對蔡大鵬起到了警示作用,使他不再跟不三不四的女人交往。
  
  劉春天不是那種不三不四的女人。這是蔡大鵬第一眼看見劉春天就得出的結論。今天再次相見,更加確信。
  劉春天不做作,有分寸。比如現在,劉春天對他們兩個都很熱情,但是熱情與熱情還不完全一樣。劉春天對蔡大鵬是一種客氣的熱情,而對黃守仁是一種信任的熱情。劉春天的熱情差異讓蔡大鵬覺得有分寸,更讓黃守仁微微不安。
  那天他們跑得很遠。深圳說起來是海濱城市,但市中心離海很遠,要想看海上升明月,不是往東就是往西。往西是蛇口,往東是鹽田。劉春天提議往東,說西面其實不是真正的大海,只是珠江的入海口,只有往東才是真正的大海。劉春天的提議得到蔡大鵬的響應。既然蔡大鵬響應了,那么黃守仁就堅決響應。所以他們就去了小梅沙。
  蔡大鵬開車。黃守仁極有風度地把副駕駛位置留給劉春天。怕劉春天不坐前面,搶著把副駕駛的門拉開,以開玩笑的方式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說:“劉小姐請,請上座。”
  黃守仁把劉春天和蔡大鵬都逗笑了。當然,黃守仁自己也笑了,而且笑得夸張。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是一種苦惱人的笑。
  平常說話不多的蔡大鵬那天話特別多,一路上幾乎全都是他一個人說話。當然,說的全都是廢話。每當他說完一個廢話,黃守仁都要裝作開心地大笑,劉春天也跟著笑。
  突然,蔡大鵬話鋒一轉,問:“劉小姐是不是參加過選美的呀?”
  “你怎么知道的?”劉春天問。
  劉春天這樣一問,黃守仁馬上就從后排座位上直起腰來。
  “你說是不是吧?”蔡大鵬說。說得已經有點得意,仿佛已經看見獵物被套住了。
  “是。”劉春天說,“不過那是好多年之前的事情了。你怎么知道的?”
  “看出來的。”蔡大鵬說。說著還得意地回頭看了黃守仁一眼。
  “怎么看出來的?”黃守仁問。黃守仁這樣問主要是為了讓老板有話往下說,這就是他跟蔡大鵬之間的默契,就是所謂的“會來事”。
  但蔡大鵬并沒有往下說,而是側臉看看劉春天,仿佛黃守仁的問話分量不夠,需要劉春天來加點籌碼。
  “怎么看出來的?”劉春天問。
  既然劉春天也問了,那么蔡大鵬就要回答了,并且是正式回答。
  “漂亮和氣質當然是一方面,”蔡大鵬說,“但光有漂亮和氣質還不夠,還要看有沒有接受過訓練。如果我沒有猜錯,你一定還進入了決賽。”
  “對呀!你怎么知道的?”劉春天說。
  蔡大鵬再次回過頭,對著黃守仁問:“怎么樣?”
  黃守仁豎起大拇指,表示佩服。
  “你怎么知道的?”劉春天問。
  “選美其實是一場商業活動,”蔡大鵬說,“往往帶有表演性質。主辦者為了提高表演水準和效果,對參加決賽的選手肯定要作專門的培訓。”
  
  “對對對,”劉春天說,“是這樣的。1993年,海南房地產高潮的時候。要求必須是海南出生的本地小姐。”
  蔡大鵬再次回頭,這次沒有說話,僅僅是回了一下頭。其實他也用不著說話了,因為黃守仁早早地就把大拇指豎在那里等著了。
  “就拿上車來講,”蔡大鵬繼續說,“劉小姐是先坐上來,然后腳才收進來,而沒有受過訓練的女孩是頭先進來,這就是區別。”
  “有道理。”黃守仁說。
  劉春天笑笑,沒有說話。
  “再說坐下之后,”蔡大鵬說,“劉小姐坐下之后的第一個動作是整理自己的裙擺,把裙擺拉直,然后裹在自己的腿上。表面上看,是防止起身之后裙子打皺,實質上是讓裙擺盡可能地多遮住自己的大腿。看似不經意,實質體現了良好的習慣與自重。對不對?”
  “對對對,太對了。”黃守仁說。黃守仁已經不光是奉承了,而是佩服。同時心里酸酸的。
  劉春天照例沒有說話,而是笑笑,并且在笑的時候再次整理自己的裙擺,仿佛是進一步遮住更多的大腿。整理到一半,忽然感覺這樣有點做作,于是又停下,用眼角瞟了一眼蔡大鵬,自己首先不好意思地臉紅了。
  “良好的習慣是靠長期的教養形成的,”蔡大鵬繼續說,“其實單靠選美之前的培訓還培養不了這樣的習慣。如果我沒有猜錯,劉小姐的父母應該是有知識的人,特別是你母親,肯定是知識女性,不是鄉村的大家閨秀就是大城市的千金小姐。是不是?”
  這一次黃守仁沒有說話,因為他并不知道劉春天父母的情況。但是他眼睛沒有閑著,一會兒看看蔡大鵬,一會兒又看看劉春天,仿佛能從他們的臉上找到正確答案。
  劉春天仍然沒有說話,或者是忘記了說話。這時候她正式側過臉,正面注視著蔡大鵬。
  “不對嗎?”蔡大鵬問。
  “對!”劉春天說,“我爸爸媽媽是從長沙下放到海南島的知識青年。媽媽從小對我要求很嚴,小時候吃飯要是弄出響聲,都要用筷子敲我。”
  “你爸爸媽媽現在在哪里?”蔡大鵬問,“在長沙還是在海南?”
  “在海南。”劉春天說。
  “還在海南呀?”蔡大鵬說,“知識青年不是都回城了嗎?”
  “沒有,”劉春天說,“多呢,我們農場主要有三種人,知青、華僑、退伍兵。如果知識青年全部回城,那么華僑是不是要回到國外?退伍兵是不是要回到部隊上?他們是支援邊疆的,跟上山下鄉還不一樣,也算國家正式職工,不存在招工的問題。”
  看著他們倆一問一答,黃守仁插不上話,感到自己是個多余的人。但是他覺得劉春天說得有道理,而這些道理竟然是他以前不知道的。
  “你爸爸媽媽多大年紀了?”蔡大鵬繼續問,仿佛這個車上就他跟劉春天兩個人,根本沒有黃守仁這個人。
  “快六十了。”劉春天說。說得有點憂傷。
  “你怎么沒有把他們接到深圳來?”蔡大鵬站著說話腰不疼。
  劉春天沉默了一下,說:“是想呀。但也要有這個條件呀。”
  “哦。你一直一個人?”蔡大鵬問。問得比較小心,沒敢問“你沒有結過婚”。
  劉春天點點頭,點得很快,盡量縮短回答這個問題的時間。
  “深圳就是這樣,”蔡大鵬說,“越是條件好的女孩越難成家。”
  黃守仁聽到這里,緊張起來,生怕蔡大鵬的話傷害了劉春天。但劉春天好像并沒有受到傷害。
  “是嗎?”劉春天問,“為什么會這樣呢?”
  “挑剔,”蔡大鵬說,“不是物質上挑剔,關鍵是精神上挑剔。比如要求男人要有文化,有品位,有教養。但是有文化有品位有教養的男人往往物質條件又不好,所以七拖八拖就拖下了。”
  “那不一定,”黃守仁終于等來插話的機會了,“你就很有文化很有品位很有教養嘛,而且你還很有錢。知道嗎,劉小姐,他是我的老板。”
  蔡大鵬笑了一下,說:“什么老板,委托人罷了。像我這個情況是很特殊的,再說像我這樣的情況有幾個沒有成家呢?”
  黃守仁沒想到蔡大鵬這么實在。
  “蔡大哥說得太對了,確實這樣。”劉春天說。說得很自然,臉上并沒有難堪。
  “那你現在打算怎么辦?”蔡大鵬問。
  “我也不知道。”劉春天說。說完,眼睛直直地看著遠方。遠方正好一輪明月從海上升起。
  海邊到了。
  
  9
  蔡大鵬跟劉春天再次見面的時候,是在劉春天工作的證券公司營業部。這次蔡大鵬沒有叫上黃守仁,而是他自己單獨來找劉春天。他想幫她一把,把自己在別的證券公司的資金轉到劉春天這里來,這樣,他就是劉春天的客戶了。
  劉春天當然感激蔡大鵬。客戶就是她們的飯碗。營業部靠什么吃飯?就是靠客戶的交易費。蔡大鵬把自己的資金和股票從別的證券公司轉到劉春天這里來,就是對劉春天工作的最大支持。
  “我怎么感謝你?”劉春天問。
  “什么感謝不感謝,我們不是朋友嘛,我在哪里炒不是炒?”
  “我把交易費返還給你。”劉春天說。說得很認真。
  “越說越不像話了,”蔡大鵬很生氣的樣子說,“是不是不想跟我做朋友呀?放心,我不是狼。我就是覺得這個社會對你不公平。其實我個人的力量也相當有限,能做一點是一點吧。你不要以為天下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我不是這個意思。”劉春天說。說得非常不好意思。
  “是這個意思也沒關系。”蔡大鵬說,“我承認,我是幫你,并且是喜歡你才幫你的。我為什么會喜歡你?不就是因為你是一個正派的女孩嗎?如今做正派的女人反而吃虧了,我就是不信這個邪,就要幫你這樣的女孩。”
  劉春天哭了,是那種被感動的哭,感動得想撲在蔡大鵬懷里好好哭一場。
  “其實黃守仁這個小伙子不錯,”蔡大鵬說,“雖然文化低一點,也談不上什么修養,但腦子夠用,人也講義氣,關鍵是他很喜歡你,我看你也不要這山望著那山高了。”
  “這是您心里話嗎?”劉春天邊擦眼淚邊問。
  “是。”蔡大鵬說。說完又搖搖頭,說,不是。
  “我想聽你說心里話。”劉春天說。說得有點撒嬌,把“您”也說成“你”了。
  “說心里話我當然希望和你好,但我要對你負責呀。我有老婆有兒子,不可能娶你,所以我就希望你嫁給一個好男人。”
  “黃守仁算好男人嗎?”劉春天問。
  “矮子里面拔將軍吧。現在沒有結婚而且年齡跟你相配的好男人實在太少。黃守仁好到什么程度我不敢說,但是他壞到什么程度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劉春天問。
  蔡大鵬笑笑,說:“我怎么不知道?我能控制他呀。如果他要是欺負你,我馬上就把親嘴樓收回來,看他老實不老實。”
  “這么說你能為我作主了?”劉春天問。
  “當然。”蔡大鵬說。說完馬上改口,說:“作主不敢說,主持公道還是可以的。”
  “真的?”劉春天問。
  “真的。”蔡大鵬說。
  “敢保證?”
  “敢保證。”
  “拿什么保證?”劉春天問。
  “拿……”蔡大鵬說不出來了。
  這時候,蔡大鵬發現劉春天真的已經撲上來了。
  劉春天是正面抱住蔡大鵬的,由于劉春天個子蠻高,所以她的嘴巴可以夠得著蔡大鵬的耳朵。她對著蔡大鵬的耳朵說:“你先要了我,我是你的人了之后再聽你的安排。”
  他們這是在證券營業部的大戶室里。營業部租用一個酒店的兩層,其中的一層做了散戶大廳,另一層做大戶室,所以每一個大戶室其實就是賓館的一個標準間,里面有一排電腦,一排沙發,還有衛生間,雖沒有床,但要做愛還是沒問題的。蔡大鵬不是圣人,在這樣一個適合于做愛的場所,哪能經得住劉春天熱情主動,于是,他們做了。做完之后,劉春天就是蔡大鵬的人了,就要聽蔡大鵬的安排了。
  
  “你幫我操盤吧,”蔡大鵬說,“不一定要賺錢,只要成交量上去就行。”
  “什么意思?”劉春天問。
  “成交量上去了你的獎金也就上去了,這個你還不懂?”
  劉春天當然懂。如今行行都競爭,證券公司營業部的競爭更是達到了白熱化的程度。作為競爭的一個重要手段,就是交易費返還,以此來吸引顧客在他們這個營業部開戶和發生交易。此舉有相當的吸引力。如果是公家的錢炒股票,交易費返還到個人頭上,貪污就“合法”了。還有客戶的資金炒股,交易費返還到操盤手頭上,這些都是公開的秘密。如此,在中國的股票市場中,往往會派生出許多真正具有中國特色的現象,比如“做成交量”現象。
  “我知道你是變著法子幫我。”劉春天說。
  “是幫你,又怎么樣?”蔡大鵬說。
  “你放心,”劉春天說,“我會憑良心操作的。”
  這就是蔡大鵬讓劉春天感動的地方,幫她,但絲毫沒有施舍的味道,而只是為她提供合法賺錢的機會。
  劉春天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她充分利用自己的魅力,每天穿梭于各個大戶室和老總的辦公室之間,用眼睛的余光觀察他們的熒光屏,找出共同點和規律,然后回到專門為蔡大鵬配置的那個大戶室,同時打開幾個電腦,分散下單。她想送給蔡大鵬一個大禮,她相信自己能做到。她發現,女人掙錢關鍵靠腦子,而不是靠身子。如果女人肯動腦筋,再輔助于身子手段,就一定能賺到大錢。劉春天現在就打算靠腦子賺錢,首先是為蔡大鵬賺錢,然后才是為自己賺錢。她相信,只要她能為蔡大鵬賺到了大錢,蔡大鵬也不會虧待她。
  
  10
  黃守仁接到蔡大鵬的電話,喊他晚上吃飯。
  黃守仁以為還是跟以前一樣,有什么人請蔡大鵬了,蔡大鵬想著請一個也是請,請兩個也是請,于是就叫上他去“鑲邊”。突然,他意識到了什么,問:“要不要叫上劉小姐?”
  “要,”蔡大鵬說,“當然要。”
  放下電話,黃守仁不禁為自己的聰明而沾沾自喜,心想,看來老板叫我是假,叫劉春天是真。于是趕緊刷牙洗臉換衣服。
  等一切收拾停當,才在柜臺上拿了一包口香糖,剝開一片放到嘴里面,去叫劉春天。
  走到樓梯口,忽然覺得劉春天并沒有回來。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先按一下門鈴。果然屋里沒有人。拿出手機,找出劉春天的手機號碼,撥過去。
  “你在哪里呀?”劉春天說。其中的“呀”拉得蠻長,讓黃守仁聽起來很酥。
  “在你樓下呀,”黃守仁說,“蔡老板請我們晚上吃飯,我找你呀。”
  “是啊,你快來吧。”
  快來?“快來”是什么意思?她已經到了?已經跟蔡大鵬在一起了?蔡大鵬已經把她搞掂了?如果這樣,那我還去干什么?黃守仁感到心口一陣疼痛,他不知道為什么會心口疼痛。難道是遺傳?小時候他經常聽奶奶說心口疼,是隔代遺傳?
  黃守仁不想去了。
  黃守仁回到小賣鋪,倒在床上。
  這樣躺了一會兒,他突然坐起來,想著這個劉春天本來就不是我的,現在能夠把她當作禮物送給蔡大鵬,等于白撿一個便宜了,還能怎么樣?再說,即便劉春天本來是我的,不是還要小不忍則亂大謀嗎?
  這么想著,黃守仁心口竟然不疼了。
  
  黃守仁趕到湘江情芙蓉廳的時候,果然見劉春天已經到了,但并沒有見到蔡大鵬。
  “老板呢?”黃守仁問。
  “怎么?他沒有跟你一起?”劉春天說。
  “跟我一起?不是有人請老板嗎?”
  劉春天笑。
  “笑什么?不對呀?”黃守仁糊涂了。
  “對。我請。”
  “你請誰?”黃守仁更加糊涂。
  “請你呀。”劉春天說。臉上像艷陽天。
  “不對吧?就請我一個人?”黃守仁說。不但聲音中包含著不信,連眼神也是不信的樣子,眉毛往上挑著。
  “還有蔡老板。”劉春天說。
  “就我們倆?”
  “就你們倆。”
  “主要是請我還是請他?”
  “都是主要的。”
  正說著,蔡大鵬就進來了。
  “來遲了,來遲了。”蔡大鵬進門就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差點就來不了,我硬是推了那邊飯局趕過來的。”
  黃守仁這時候已經站起來。這是他的習慣,老板不坐他不敢坐。
  站起來之后,見劉春天仍然坐著,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搞得自己像二小,于是又重新坐下,但只坐了一半,屁股撅在那里等蔡大鵬坐下了,才落到椅子上。
  “你們剛才說什么?”蔡大鵬問。
  劉春天臉上亮了一下,似要說話,但沒有說,轉而看著黃守仁,鼓勵他說。
  “我問她為什么要請客。”黃守仁說。
  “她請客?”蔡大鵬說,“她請什么客?是我請。”
  “我請。”劉春天說。說得非常堅決,仿佛請客是一種人身權利,神圣不容侵犯。
  蔡大鵬愣了一下,說:“好好好,你請。你為什么要請呀?”
  “我為什么不能請?”劉春天說,“以前在我們營業部,我的資金量小,而且客戶不讓我操盤,成交量更小,生怕經理讀排行榜。自從蔡大哥轉到我那里后,我一下子排到了最前面,現在我巴不得經理天天讀排行榜。”
  “什么資金量小?什么排行榜?”黃守仁莫名其妙。
  不知道沒關系,劉春天可以向他解釋。劉春天告訴他:蔡老板把他的股票從別的公司轉到我這里來了,所以我現在獎金提高了。
  “你說我是不是應該請客?”劉春天問。
  “該請客,該請客。”黃守仁說,“那我不是沾光了?”
  劉春天說:“如果不是你介紹我認識蔡大哥,他能成為我的客戶嗎?”
  “你說完了沒有?”蔡大鵬問。蔡大鵬是問劉春天的。
  “說完了。”劉春天說。說得依然很開心,臉上像春天。
  “說完了我告訴你,”蔡大鵬說,“你這點事情不值得請客,我要請客的理由比你充分。”
  黃守仁忽然想起來一句廣告詞,“好運來了擋不住”。怎么都爭著請我?而且還有更重要的理由?
  蔡大鵬說:“來來來,不管誰請客,反正要吃,大家先干一杯。”
  “干杯干杯!”兩人附和著,將杯中酒喝下去。
  兩杯酒下肚,蔡大鵬開始說正經話。
  蔡大鵬說:“我今天要做媒,你們說做媒算不算大事?”
  “算大事,”黃守仁說,“天大的事。”
  劉春天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看他們,而是看她自己的酒杯,仿佛是懷疑這酒里面有問題。
  “做什么媒?”黃守仁附和了老板之后,問:“給誰做媒呀?”
  “你說給誰做媒?”蔡大鵬說,“給你們呀,給你和劉春天做媒呀?”
  黃守仁聽了嚇一跳,好像是當年劉備聽見曹操說他是英雄。
  “不敢不敢,”黃守仁說,“老板你千萬不要拿我開心。老板你饒了我吧!”
  黃守仁肯定不如劉備那么雄才大略,不會巧借驚雷,而是嚇得要哭了。
  “有什么不敢的?”劉春天說,“你就這點膽子呀?我都敢,你怎么就不敢?”
  說著,端起酒杯,又是一杯酒下肚,頗有點女中豪杰的氣概。
  
  11
  劉春天是感激蔡大鵬的。感激的地點是大戶室。大戶室里面什么都有,包括有沙發和衛生間。但就是沒有避孕套。看來證券公司為大戶們提供的服務還不周到。其實就是證券公司的服務完全周到了,劉春天可能也想不起來用避孕套。說實話,劉春天對蔡大鵬也不光是感激,還有愛慕。這么說吧,劉春天和蔡大鵬做這種事情完全是真情流露,根本就沒有想到什么避孕不避孕。誰知道劉春天這塊土地太肥沃了,蔡大鵬的種子剛一落地,馬上就生根發芽了。蔡大鵬并不知道自己的種子已經在劉春天的肚子里生根發芽,但是劉春天知道。劉春天舍不得打掉。從感情上說,劉春天喜歡蔡大鵬,不喜歡黃守仁。從科學上說,劉春天希望自己的兒子或者是女兒身體里是蔡大鵬的血,遺傳基因好。所以,劉春天知道自己懷孕之后,馬上就產生了一個大膽的設想:立刻跟黃守仁結婚,保住自己身上蔡大鵬的血脈。這么想著,她給父母的電話就底氣十足。父母見女兒說得這么認真,也不得不信,于是答應馬上訂機票,立刻來深圳,來深圳看自己的女兒,來深圳看自己未來的女婿。
  
  劉春天想在父母來深圳之前跟黃守仁把生米做成熟飯。劉春天知道,如今男女之間只要沒上床,那么就不能算正式確立戀愛關系。再說,劉春天只有跟黃守仁上床了,才能對自己肚子里面的種子有一個合理的交代。雖然蔡大鵬是黃守仁的老板,將來就是黃守仁知道劉春天跟蔡大鵬之間的關系,他也不能把劉春天和蔡大鵬怎么樣,但最好還是不讓他知道。在劉春天看來,現在哪個女人只守一個男人?只要老公或男朋友不知道,那就不會對老公造成傷害。所謂不知者不過,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劉春天雖然已經想著跟黃守仁上床了,但是黃守仁仍然不敢把劉春天當作自己的女朋友。“朋友妻不可欺”,那么老板呢?老板的相好他敢娶嗎?打死也不敢。
  又是周末,劉春天早早地下班,找到黃守仁。
  “你到底還是不是男人?”劉春天問。
  “又怎么了?”黃守仁問。問得很小心。
  “是男人你怎么說話不算數?”劉春天問。
  “怎么、怎么不算數了?”黃守仁問。問得同樣小心,同樣小聲,同樣不敢正眼看劉春天。
  劉春天忍不住笑了一下,笑得幅度不是很大,是那種剛一笑出聲馬上就收回去的笑。然后說:“你不是說天天請我吃飯的嗎?我要是天天等你請,不早就餓死了?”
  黃守仁終于也笑了,并且在笑的時候,還正眼看了劉春天一眼,這一看,才發現劉春天的眼睛已經裝配了高科技,這時候仿佛能射出一道激光,順著黃守仁的眼睛進入他的神經系統,讓黃守仁立即就體會到了過電的感覺。
  “好好好,”黃守仁說,“我請,我請。”
  “那就走唄。”劉春天說。劉春天在這樣說的時候,竟然又忍不住笑出聲來。
  “要不要叫上老板?”黃守仁問。仿佛這劉春天不是他的女朋友,而是他老板的老婆,他要請老板的老婆吃飯,又怕老板吃醋一般。
  倆人在吃飯的時候,劉春天說:“你不要以為蔡大哥是開玩笑的,我知道你是有賊心沒賊膽,不會先開口的,所以我就求蔡大哥做的媒。怎么,我還配不上你呀?”
  “哪里哪里,是我怕自己配不上你。”
  劉春天嘆了一口氣,說:“講真心話,要是早幾年,像你這樣的條件我是看不上的。但此一時彼一時,女人一到三十,心態就變了,怕自己嫁不出去了,所以心氣也就沒有那么高了。”
  “你沒有三十吧?”黃守仁問。黃守仁這樣問不是下套子,而是真問。在黃守仁看來,劉春天也就二十六七的樣子。
  “是沒有三十,”劉春天說,“但是二十九跟三十又能有多大區別?這也就是現在,要是在我媽那個年代,算作三十一了。”
  “看不出來。”黃守仁說。
  “看得出來我是這么大,看不出來我也是這么大。”劉春天說,“即便表面上看起來年輕一兩歲,那也沒用,心態不一樣了。再說,我必須趕緊嫁人,否則在我父母這里就通過不了。”
  “你父母怎么了?”黃守仁問。
  劉春天不說話了,哭起來。
  黃守仁見劉春天一哭,馬上就慌了,一慌,就把實話說出來:“我喜歡Rtyr3ykaKreAoStwnAr4UQ==你,我當然喜歡你,我喜歡你喜歡得要死!但是我不敢呀。”
  “不敢什么?有什么不敢?”
  “我、我、我以為老板喜歡你。”黃守仁說。前半句說得非常慢,后半句說得很快,仿佛這是一句見不得人的話,趕快說過去。
  “老板喜歡我又怎么樣?喜歡我的人多著呢。但是他們有資格娶我嗎?老板沒有老婆嗎?他有資格跟我談婚論嫁嗎?我問你,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歡我?”
  “天地良心,我真心喜歡你!”黃守仁說。說得非常堅決,一點不含糊。
  “既然真心喜歡我,你能為我付出一切嗎?”
  “能!一旦我們結婚,我就把錢全部交給你。”
  “錢錢錢,就知道錢!我要是貪錢,能嫁給你嗎?”劉春天氣憤地說。
  黃守仁不說話了,他覺得劉春天講得對,如果劉春天是為了錢,那絕對不會嫁給我黃守仁。別的人不說,就是老板,伸一個小指頭也比我腰粗。
  “那你說付出什么?”黃守仁問。黃守仁真的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什么東西比錢更好。在他看來,男人對女人好不好,關鍵是看他是不是舍得把錢給女人,像他這樣把所有的錢全部都交給劉春天,就表示他是百分之百地愛劉春天,自己一點后路都不留了。
  “你能付出生命嗎?”劉春天問。
  “生命?”黃守仁不知道生命該怎么付出。
  “比如現在遇到了災害,我們倆只能活一個,你能把生的希望留給我嗎?”
  “能!”黃守仁說。說得斬釘截鐵,像是在宣誓。
  “這么說你能為我去死?”劉春天問。
  “是的!”黃守仁說。
  “既然死都不怕了,你怕老板干什么?為了我,你不是說可以去死嗎?怎么老板要是喜歡我你就退卻了?”
  黃守仁不知道說什么了。是啊,既然能付出生命,那么還在乎老板干什么?大不了就是把親嘴樓收回去,親嘴樓收回去我就活不成了?活不成也值了。跟著劉春天這樣的女人,哪怕只跟她做一天的夫妻,死了也值。
  想到這里,黃守仁也顧不得旁邊有沒有人,撲通一下雙膝跪到地上,說:“劉小姐,我愛你,你嫁給我吧,為了你,我什么都豁出去了,老板我也不怕了,死也不怕了,我就要你,你嫁給我吧。我求你了!求求你!”
  
  當天晚上他們就把生米做成了熟飯,地點在劉春天的房間,時間是吃過晚飯回來之后。
  他們吃飯回來的時候,黃守仁一路雄赳赳氣昂昂,恨不能在路上就要做。他已經豁出去了,既然他連老板都不怕了,那么他還怕什么?既然他什么都不怕了,那么他還等什么?他要做,立即就做,當場就做。
  當然,心情可以理解,真要做起來還是得等到回家。回到312室,一進去黃守仁又給劉春天跪下了,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要跪,但確實就是跪了。仿佛此時的下跪是表達強烈感情的唯一的方式。
  當黃守仁再次跪在劉春天面前的時候,劉春天也被他深深地感動了。假如剛才在飯店這樣做還讓人懷疑是作秀的話,那么現在黃守仁就完全沒有必要作秀,劉春天已經答應他了,答應今天晚上就把自己交給他了。在這種情況下,黃守仁還作秀干什么?所以,劉春天很感動。她想把黃守仁拉起來。但黃守仁沒有起來,跪在地上抱住劉春天的雙腿號啕大哭,像失散了多年的兒子終于見到親娘一般。黃守仁哭著說他一定要對劉春天好,一輩子不讓劉春天再受委屈。說他知道劉春天委屈,嫁給他黃守仁本身就是一種委屈,但是不管你以前遭受了多么大的委屈,今后再不要劉春天受一點點委屈。
  黃守仁哭著說著的時候,劉春天終于蹲下身子來,與他一起跪著,一起哭,他們就是那樣跪著哭著把生米做成了熟飯。
  第二天上午,劉春天和黃守仁被電話吵醒。打電話的是劉春天父母,說機票已經買好了,現在已經在機場。
  劉春天一聽,馬上坐起來。
  “什么時候的飛機?”劉春天問。
  “馬上,”媽媽說,“馬上就要登機,上午十一點起飛。”
  劉春天一看,差不多就是十點了。
  “怎么不早點告訴我?我還沒有起床。快點快點,馬上去機場。”
  劉春天這后半句話顯然是對黃守仁說的。黃守仁聽劉春天這樣說,也開始穿衣服。
  “不用了。”媽媽說。
  “那怎么行,我們一定要去機場接的。”劉春天說。
  “真的不用了,”媽媽說,“我們不去深圳。”
  “不是來深圳?”劉春天以為自己又在做夢了。
  這時候,爸爸把電話接過去,告訴劉春天:他們本來是要去深圳的,可是到機場一看,海口到長沙的機票也才三百多,干脆買了兩張飛長沙的票,先回長沙,然后再從長沙來深圳,反正長沙到深圳火車非常方便。
  
  “那你們什么時候來呀?”劉春天問。
  “最多一個星期。”爸爸說。
  
  12
  在這個星期里,劉春天其實是在度雙重“蜜周”,白天跟蔡大鵬,晚上跟黃守仁。
  劉春天這個禮拜收獲巨大。蔡大鵬委托她操盤也才一個多月,頭半個月她基本上沒有動,而是在觀察,在思考。觀察是觀察別人,包括觀察他們老總那些大戶的操作情況,思考是思考她自己怎么操作。半個月之后,她制定了自己的操作方案,把蔡大鵬的資金一半用于作短期投資,另一半用于作中期投資。她沒有安排作長期投資。在劉春天看來,所謂的長期投資其實是一種無奈的辦法,如果能夠當天就賺百分之十,誰愿意作長期投資呀?劉春天的短期投資周期一般就是一天,也就是以前他們那個同事做的那樣,今天下午收市之前買入,明天上午就賣出,但是劉春天的操作更有把握。她是根據當天從各大戶室收集到的第一手情報,有針對性地選擇幾只股票買入,這樣成功的概率就比較大。至于中期投資,劉春天是緊緊咬住他們老總不放,老總手中持有什么股票,她就吸進什么股票,老總一拋售,她趕快就吐出去。所以,這段時期劉春天對老總特別殷勤,一旦老總有什么事情出去一下,她馬上就到總經理辦公室,給老總的杯子里續水,幫老總整理一下報紙。劉春天相信,只有他們老總的情報是最可靠的。假如把整個股市比作一個賭場的話,那么證券公司老總就是能看見底牌的人,能看見底牌還不贏錢嗎?
  這天又是讀排行榜的時候,劉春天的成交量自然是第一,收益率也是第一。
  成交量第一當然意味著獎金第一,其實獎金倒是次要的,關鍵是交易費返還。劉春天的收入相當于以前半年的工資。
  但是,物極必反,正因為劉春天的業績太好了,所以引起了他們老總的高度關注。
  老總是有城府的。老總關注劉春天,而劉春天絲毫沒有察覺。再說,劉春天也沒有精力去察覺,這邊要應付兩個男人,那邊父母馬上就要來,肚子里面孩子也日益現山露水,她哪有那么多的精力呀。
  
  父母終于來了。是從湖南懷化直接乘火車來的。
  父母在長沙走親訪友兩天后,又去懷化,因為劉春天的舅舅在懷化。媽媽跟舅舅好多年沒見面了,所以他們去懷化看舅舅。之后,再從懷化乘火車來深圳。
  劉春天帶著黃守仁和蔡大鵬一起去火車站接爸爸媽媽的,帶蔡大鵬的原因是他有車。
  懷化來的火車進西站,西站在南山,所以,那天他們三人就是到南山去接劉春天的父母劉大任和周小桃的。
  見面之后,劉春天向父母介紹她的這兩位朋友。
  “這是我們老板,蔡老板。”劉春天拍著蔡大鵬說。
  “什么老板,”蔡大鵬說,“大家是朋友,朋友。大伯大媽,您千萬不要聽她瞎說。”
  “怎么是瞎說呢,”劉春天說,“是老板就是老板嘛。”
  “委托人,委托人。”蔡大鵬說。
  “這是小黃,黃守仁,還不快叫爸爸媽媽。”
  “爸——爸,媽媽,你們好。”黃守仁喊得有點結巴,而且滿臉通紅。
  其實不單是黃守仁喊得結巴,劉大任和周小桃答應得更結巴,特別是劉大任,根本就算不上什么“答應”,只是做了一個準備答應的口型,事實上并沒有發出聲,像英語中的失去爆破發音方法。在劉大任看來,這個蔡老板才像是他的女婿,而黃什么的一看就是跟班的。怎么,女兒挑三揀四這么多年,就挑了這么個跟班的呀?
  母親周小桃臉色比劉大任好一些,此時她暗暗地打量黃守仁。不用說,她的感覺跟劉大任差不多,但是并沒有劉大任那么強烈,做媽媽的最信任自己的女兒,她相信女兒之所以作出這樣的選擇,肯定有她的道理。周小桃甚至已經知道,女兒跟這個毛腳女婿已經不是一般的關系了,上次在海口機場打電話的時候,她分明聽見女兒說“快點快點,馬上去機場。”這顯然不是跟她說的,也不會是女兒自言自語,當時女兒的身邊肯定還有一個人,這個人只能是眼前這個叫黃守仁的毛腳女婿。周小桃記得當時女兒說她還沒有起床,那么由此推斷,他們肯定是住在一起了,生米已經做成了熟飯。那么現在周小桃擔心的不是女兒要不要嫁給他的問題,而是人家會不會變卦的問題。周小桃記得,當年農場有一個女知青,就因為已經跟男朋友做成了熟飯,之后男朋友又到國外繼承遺產不回來了,搞得女知青要自殺。
  “小黃是做什么工作的呀?”周小桃問。
  “噢,幫蔡老板管理出租屋。”黃守仁說。說得有點不好意思,臉又紅了。
  “是承包,”蔡大鵬馬上替他補充,“承包出租屋,跟承包工廠和商場情況差不多。”
  “怎么承包呀?”周小桃問。
  黃守仁說:“就是蔡老板把兩棟樓房交給我管理,每個月固定交給他多少錢,多出來的歸我自己。”
  回答完之后,黃守仁突然感覺自己頭上有汗珠,于是用手捋了一把。
  “多少?”周小桃問,“兩棟樓房?多高的樓房?”
  “八層樓。”黃守仁回答。黃守仁已經適應了周小桃的提問方式,沒有剛才那么緊張了。
  “八層樓?全部是你家祖傳的?”周小桃問。八層樓可不是個小樓,他們農場的最高建筑是四層樓。
  周小桃這個問題顯然是問蔡大鵬的,當然要蔡大鵬來回答。
  “算是的吧,”蔡大鵬說,“我是深圳本地人,本地人差不多都有出租屋,我一個堂兄有六棟樓呢。”
  “六棟?”周小桃吸了一口氣,吸得劉大任眼睛一亮。
  “行了行了,”劉春天說,“媽媽您怎么成了查戶口的了?”
  
  13
  劉大任和周小桃來了之后,黃守仁就不得不與劉春天提前結束蜜月生活。黃守仁主要是請劉春天的父母吃飯。早上劉春天去上班,黃守仁請劉大任和周小桃喝早茶。“喝”其實是“吃”,一直吃到中午。中午劉春天也趕過來跟他們一起吃。晚上劉春天下班之后,還是由黃守仁請吃飯,吃湘菜,吃海南菜。好在深圳是個大熔爐,哪里菜都有,哪里的菜都正宗。這期間蔡大鵬也請他們全家吃過一次,吃粵菜,檔次高得多。
  劉春天與黃守仁的蜜月提前結束,蔡大鵬與劉春天的蜜月卻不受影響。蔡大鵬照樣在上班的時候抽出一點時間來到他的大戶室看看。看股市行情,看劉春天,不但要看劉春天的臉,還要看劉春天的其他地方。劉春天內疚,覺得對不起黃守仁。也隱隱約約有點不安,總覺得要出什么事情。能出什么事呢?
  這天下午蔡大鵬又來看劉春天,看著看著就看到了沙發上,但不知怎么,劉春天那天就是不想跟蔡大鵬做什么,所以沒有給予積極的配合。
  “怎么,不方便呀?”蔡大鵬問。
  劉春天搖搖頭,說沒有。
  劉春天雖然沒有說話,蔡大鵬倒提醒了自己。
  “哎,”蔡大鵬說,“你怎么從來都不來例假呀?”
  劉春天臉上惶恐了一下,沒有說話,眼睛看著地面。
  “告訴我,怎么回事?”蔡大鵬問。問得有點認真。
  劉春天還是沒有說話,但是眼睛已經回到蔡大鵬的臉上。
  劉春天是躺在沙發上的,而蔡大鵬就擠在她旁邊,半壓在她的身上,因此,劉春天的手能夠得著蔡大鵬的衣領。劉春天為蔡大鵬整衣領子,仿佛蔡大鵬的衣領子上有一些多余的纖維,劉春天正一根一根地把它們清理掉。
  “你是兒子還是女兒?”劉春天問。
  “兒子。”蔡大鵬說。
  “你喜歡兒子還是女兒?”劉春天又問。
  “都喜歡。現在只有一個小孩,男女都一樣。”
  “要是兩個呢?”劉春天再問。
  “不可能的,現在機關里面都是一個小孩,已經成習慣了。”
  劉春天不說話了。她不說話,房間就顯得十分的安靜,像世界靜止了。
  這樣安靜了一會兒,劉春天繼續問:“這么說你是不希望有第二個孩子了?”
  
  “也不能這么說,主要是根本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所以也就談不上希望不希望。”
  “那你就好好想一想吧。”劉春天說。
  說完,就該下班了,劉春天要回去看父母,蔡大鵬要回單位點卯。
  
  劉春天父母對黃守仁的印象漸漸好起來。劉大任認為,黃守仁話不多,比較實在。周小桃認為,黃守仁能吃苦,是個過日子的人。當然,劉大任和周小桃能夠改變對黃守仁的看法,還基于兩個基本事實。一是他們知道蔡大鵬早有妻室,女兒嫁給蔡大鵬根本不可能;二是黃守仁每年能掙二三十萬,老兩口一輩子也掙不了這么多錢。想一想他們老知青戰友杜治文的兒子,承包了農場的糖廠,一年怎么算也就能掙個十萬八萬,看把他燒的,以為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老板了。哪像黃守仁,每年幾十萬的收入,做人還像孫子。
  這一天劉大任借故出去了,周小桃跟女兒說起了私房話。周小桃說,我跟你爸爸都看了,這個小黃還算老實,對你也上心,我們的意見是趕緊把婚結了,免得夜長夢多。
  劉春天沒說話,笑笑,是那種開心的笑。周小桃知道,這是表示愿意的意思。
  “另外你爸爸想在結婚之前單獨跟黃守仁談談。”周小桃說。
  “談什么?”劉春天問。
  “不知道,管他呢,他們男人談男人的,我們女人談女人的。我要跟你好好談談。”
  “談什么?”劉春天還是這樣問,聲調比剛才大一些。
  “談我們做女人的規矩。”周小桃說,“你不說媽也知道,你跟黃守仁是委屈了一點,但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如果你現在后悔,我和你爸爸也支持你。可一旦嫁給他,就一定要守女人的規矩。媽知道你也不是黃花大閨女嫁給他的,如今也不是舊社會,女人結婚之前有過什么事情也正常,想他小黃也不是不開通的人。可結婚之后就必須遵守婦道,否則肯定沒有好結果,最后吃虧的還是女人。”
  “知道了,媽。”
  “你不要不愛聽,不要嫌媽媽■嗦。我對你說,不要以為媽媽老糊涂了。你老實說,你跟那個蔡老板是不是有什么瓜葛?”
  劉春天心里一驚,嘴上卻說:“媽,你胡說什么呢!”
  “不管我是不是胡說,我告訴你,男人不管對你多好,這種事情都是絕對不能容忍的。你不要小瞧了小黃,既然我跟你爸爸都看出來了,那個小黃真就一點數都沒有?你認為他真是傻瓜?傻瓜一年能掙幾十萬?”
  “那是蔡大哥關照他。”劉春天說。說完馬上就后悔,因為她這樣說就等于承認她把黃守仁當作了傻瓜,或是承認她跟蔡大鵬之間有什么了。好在周小桃沒有按這個邏輯來推理,而是繼續她自己的邏輯說話。
  周小桃說:“深圳有這么多人,蔡大鵬為什么單單關照他?他跟蔡大鵬非親非故。說到底,關鍵還是他自己會為人處世。“
  劉春天愣了一下,忽然覺得母親講得很對,自己以前可能是小瞧黃守仁了。
  盡管心里這么想,但仍然嘴硬,說:“真的沒有什么。蔡大鵬是黃守仁的老板,也是我的老板,我對他當然要客氣一點了。”
  “那就更要注意了,既然我都誤會了,別人就不能誤會嗎?我誤會了還能跟你明說,別人誤會了不說,放在心里面,更麻煩。”
  
  這一天劉春天提前下班,之前給黃守仁打了電話,讓黃守仁陪她去醫院。
  “你生病了?”黃守仁緊張起來。
  “真是傻瓜,不生病就不能上醫院呀?”
  黃守仁想不通不生病跑到醫院干什么。
  到了醫院黃守仁才知道,女人到醫院還可能有別的事。
  檢查結果出來了,懷孕。
  黃守仁沒有反應過來,先是蒙了,后來又幾乎高興得跳起來。
  “先不要高興,”劉春天說,“這叫未婚先孕。”
  “嗨,什么未婚先孕,都什么年代了,一樣。”
  “這么說你真讓我沒有結婚就生孩子?”
  “馬上結婚,馬上結婚。”黃守仁說。
  既然談到了正式結婚的問題,劉春天就提出了一個條件:買一套商品房。
  “沒問題,”黃守仁說,“你不說我也要買,總不能讓我兒子生在親嘴樓里面。”
  “要買就買大一點。”劉春天說。
  黃守仁這次沒說“沒問題”,而是稍微愣了一下,然后小心地問:多大?
  劉春天說:“我爸爸媽媽在農場呆了差不多一輩子,我想讓他們跟我們一起過。反正也要有個老人帶孩子。”
  “行,不過要是太大了恐怕就要按揭了。按揭不合算,公證費、律師費、保險費,還有那么高的利息。要不然這樣,先買稍微小一點的,大家緊湊一點,等過兩年再專門為爸爸媽媽買一套。現在老人也要自由,他們也不希望跟子女住在一起。”
  “你是說你不想跟老人住在一起吧?”劉春天問。
  黃守仁笑,笑著對著劉春天的耳朵說:“我都快憋死了。”
  劉春天捶了他一拳,后又覺得太委屈他了,馬上補他一個吻,算是扯平。
  “也行,”劉春天說,“其實我也不想跟老人住在一起。回去再跟他們商量吧。”
  劉大任和周小桃一聽黃守仁和劉春天的計劃,馬上搖頭。
  周小桃說:“帶孩子可以,買房子就免了。真要是買房子,我們也不會在深圳買。”
  劉大任說:“心意領了,千萬不要為我們操心,我們倆現在還有工資,過兩年退休了也有勞保,養活自己沒有問題。這些年春天沒有少給我們寄錢,我們沒舍得用,存在那里,如果你們結婚自己能解決問題,我們就用這筆錢在長沙買一套房子,我跟你媽回長沙,這也算是享到女兒的福了。我們老了,喜歡懷舊,懷念長沙的親朋故友,懷念橘子洲,懷念岳麓山,甚至懷念南門口小學的操場。反正長沙到深圳方便,我們可以兩頭跑。”
  聽爸爸媽媽這樣說,劉春天眼睛紅了,她突然感覺,這些年父母過得不好,她有很大的責任,如果她早一點成家,父母可能早就安心,早就回長沙了。
  “那好,”黃守仁說,“既然爸爸媽媽愿意回長沙,那么也讓我盡點孝心,春天以前給你們的錢你們還存著,存點錢安心。長沙的房子我替你們買,買大一點,這樣我們回長沙也有地方住了。”
  “不用不用,”周小桃說,“你們年輕,自己要買房子,還要生孩子,花錢的地方多著呢。”
  “不不不,”黃守仁說,“這個孝心我一定要盡,你們把這么好的女兒給了我,我一定要盡一點孝心。說定了,如果爸爸媽媽再推辭,就是看不起我這個女婿了。”
  劉春天突然產生了一個念頭:把孩子打掉,重新懷上黃守仁的種,黃守仁應該有他自己的親骨肉!
  
  14
  劉春天要蔡大鵬好好想想,蔡大鵬就真的好好想了一想,想明白之后,頭上就冒出了汗。去年弟弟蔡小鵬把一個餐廳服務員肚子搞大了,女方兄弟姐妹和父母全過來,鬧得滿城風雨,硬是敲了二十萬了事。如果現在蔡大鵬把劉春天的肚子搞大了,那么他該出多少血呢?萬一劉春天的父母到蔡大鵬單位一鬧,不等于要他的命嗎?
  蔡大鵬想女人真不是個東西,對她再好都沒用,難怪做愛不戴保護措施呢。
  蔡大鵬來營業部找劉春天,劉春天心里一驚,馬上就想到了她昨天冒出的那個念頭。如果這個念頭早一點產生,那么她就不會對蔡大鵬說那些話了。現在既然說了,假如蔡大鵬強烈希望她生下這個孩子,怎么辦?不生,得罪蔡大鵬,蔡大鵬是她能得罪的嗎?生,太對不起黃守仁了。
  二人來到大戶室。照例,一進來就關門,但是今天的關門與以往意義不一樣。以前蔡大鵬關門的時候總是笑嘻嘻的,喜不自禁,而今天蔡大鵬一臉嚴肅,好像紀委書記找人談話。
  “干嗎這么嚴肅?”劉春天問。劉春天在問的時候,臉上照樣掛著春風。
  受春風的影響,蔡大鵬面部器官舒展一點。
  “說吧,要什么條件?”蔡大鵬問。
  
  “什么‘要什么條件’?”劉春天問。
  蔡大鵬笑了一下,笑得有點涼。
  劉春天心里一涼。怎么?難道他以為我要敲詐他?
  他媽的,什么狗東西,太小瞧人了!劉春天真想狠狠地罵他一頓,甚至想上去■他一個耳光。但她馬上就克制住了自己。她知道,她不能跟蔡大鵬翻臉。
  “這不是什么條件的問題,就是我有點擔心。”
  劉春天決定裝糊涂,先裝過去再說。
  “擔心什么?”蔡大鵬問。
  “擔心我一旦跟黃守仁結婚了,再與你保持來往不會這么方便。”劉春天說。
  “你那天讓我想想,就是想這個?”蔡大鵬問。
  “這個事情還小嗎?”劉春天繼續演戲。
  蔡大鵬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說:“我還以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
  “這事不大嗎?”劉春天故意裝著生氣的樣子說,“女人是有感情的,哪像你們男人。”
  “我們男人怎么了?”蔡大鵬問。問著,蔡大鵬已經笑起來,笑得很溫暖,一邊笑還一邊把劉春天擁進懷里。今天劉春天沒有躲讓。
  “你們男人只圖一時快活,”劉春天說,“而對于女人來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是先跟了你,然后才照著你的安排跟黃守仁的,要說恩,那也是你重于他。現在你讓我跟他結婚,好,我聽你的,可一旦結婚之后,我們怎么辦?你是無所謂,再去找一個,反正你有魅力,可我心里怎么能放得下你?哎,對了,你是不是已經想甩掉我了,所以才故意讓我嫁給他?”
  “不是不是,看你說的,哪里的話呀。我不是那種人,對你也是動了真感情的。”
  為了證明自己確實是動了真感情的,蔡大鵬決定當場兌現。
  劉春天穿的是工裝。上身是深色的開領西裝,下身是一步裙,現在她跟蔡大鵬已經輕車熟路了,兩人在感情兌現的時候,上衣保持原狀,下面也只是把里面的底褲脫掉,外面的一步裙根本就不用褪下來,相反,還要向上卷。更叫絕的是那條聲稱脫掉的底褲,其實也只脫掉一條腿,另一條腿掛在腿上面,這樣,完事之后劉春天只要穿一條腿,再把卷上去的裙子擼下來就行了,非常有效率。
  說心里話,劉春天今天是極不愿意的,甚至永遠都不會情愿做了。但是,越是極不愿意越要裝成極其愿意的樣子。這就是女人的可悲之處,也可以說就是女人的優勢所在,如果是男人,恐怕做不到。劉春天不敢確定女人的這種能力到底是女人的可悲還是女人的優勢。但不管怎么樣,劉春天現在都必須懷著悲壯的心情來充分利用這個優勢,來讓蔡大鵬舒服、讓蔡大鵬滿足、讓蔡大鵬相信她。
  蔡大鵬果然舒服了,果然滿足了,果然就相信了劉春天。他說:我還以為你懷孕了呢。
  劉春天當時正依偎在蔡大鵬的懷里,聽他這樣一說,馬上惡心,惡心得控制不住,趕快跑進衛生間嘔吐起來。
  “真懷孕了?”蔡大鵬跟進來問。
  “不知道,”劉春天說,“放心,即使真懷孕了,也是我自愿的,你沒有任何責任,我也絕對不會用這個來達到什么目的。如果那樣,我也太不尊重自己的感情了,如果我要是這樣的人,早就發了大財了!”
  劉春天到底是女人,說著說著,禁不住哭了起來,哭得非常傷心,是那種自己滿腔熱血被別人當作冷水倒進馬桶之后的傷心。
  經劉春天這樣一哭一說,蔡大鵬也相信是自己誤解劉春天了,但是又不愿意承認,于是馬上就此地無銀三百兩,說他根本沒有這個意思,是劉春天自己誤解了等等。
  不解釋還好,他這樣一解釋,劉春天嘔吐得更加厲害。
  “你打算怎么辦?”蔡大鵬問。
  劉春天笑了,強顏歡笑。
  “你說怎么辦就怎么辦。你說要打掉,我就偷偷地去打掉,不給你添任何麻煩。你說要生,我就替你生下來,一切聽你的。”
  劉春天這樣一說,等于把一個燙手的山芋扔給了蔡大鵬,蔡大鵬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好半天才說:“你自己的意思呢?”
  “你問我?”劉春天反問。
  蔡大鵬點頭。
  “問我沒用。關鍵是不要給你添麻煩,如果聽我的,我想為你生一個孩子,畢竟是我們倆的結晶呀!但你有老婆了,我還是偷偷地把孩子打掉。不管你的事,我是自愿的。”
  劉春天的這番話,對于蔡大鵬來說簡直就是心理測試。開頭聽了舒心,中間聽了肉跳,結尾讓他感動,最后讓他慚愧。
  
  15
  劉春天開始憔悴,父母和黃守仁都看出來了,但他們都沒以為是懷孕期間的正常反應,不約而同地把劉春天當成了大熊貓,重點保護。不僅給她做好吃的,而且還千方百計地讓她開心。只要她開心,爸爸媽媽和黃守仁都開心。但是,劉春天開心不了。她沒想到蔡大鵬骨子里那么看不起她,那么自私,并且是以平常的小豁達掩蓋關鍵時刻的大自私。她為到底要不要把孩子打掉而心事重重。如果打掉,跟黃守仁怎么解釋?跟爸爸媽媽怎么解釋?如果不打掉,跟蔡大鵬怎么解釋,再說怎么對得起黃守仁?
  這一天劉春天在家看電視,看紀實故事,兩個小伙子生下來的時候在醫院抱錯了,最后通過親子鑒定終于又找回來了,但兩個孩子都不愿意回到親生父母那里去,而愿意繼續跟著養父養母。
  劉春天本來是斜躺在床上看電視的,看完之后馬上坐起來。她忽然明白一個道理:親生的不如親養的。既然如此,我干脆把孩子生出來。從眼下來說,這樣最簡單,只要對蔡大鵬說“偷偷打掉”就行了,對爸爸媽媽和黃守仁什么也不用說。從長遠看,由于隨時可以作親子鑒定,所以蔡大鵬賴不了賬。如果他夠意思,大家相安無事;如果他要為難黃守仁,把親嘴樓收回去,對不起,我還有殺手锏。
  “還是先把結婚證領了。”劉春天對黃守仁說。
  “好好好,馬上就領。”黃守仁歡天喜地。
  領結婚證比他們想象的麻煩。首先要雙方單位開證明,然后是要作婚前檢查。開證明對黃守仁麻煩,因為黃守仁不知道自己屬于哪個“單位”。婚前檢查對劉春天不利,怕暴露已經懷孕的真相。盡管婚前懷孕現在也算不上丑事,但畢竟屬于個人隱私,誰愿意把自己的隱私暴露給別人?最后,黃守仁當機立斷,決定回江西老家領結婚證,也順便帶劉春天見見公公婆婆。劉大任和周小桃覺得這個主意不錯,結婚這么大事情,應該讓父母見見面。
  黃守仁在深圳是個二房東,但在江西老家卻是大款。老家是老區,過去苦,現在仍然苦。去年老家建橋,號召鄉親們捐錢,你三百我五百,捐到最后怎么算還差一萬,黃守仁眼都沒眨就甩回去一萬,當即贏得他們黃家祖宗八代都沒有享受到的好名聲。現在黃守仁帶著深圳的老婆回家鄉辦理結婚手續,在鄉領導看來,這是黃守仁有錢沒忘本的表現。黃守仁和劉春天回到鄉里,鄉親們竟然敲鑼打鼓隆重歡迎,比當年歡迎他們村從北京回來的將軍還熱烈。當鄉親們和當地領導看到劉春天的時候,這種熱情又被乘上了一個大大的系數。女人是男人的鏡子,劉春天的出現,再次向家鄉人民證實他黃守仁是正宗的大款,不是大款能娶上這么漂亮的老婆嗎?于是,整個鄉里幾乎沸騰,搞得黃守仁和劉春天都有點受之有愧。激情之下,黃守仁當場又拿出一萬,資助鄉里建設。鄉長當即決定,將他們村的一所小學命名為“守仁小學”。
  黃守仁說:“還是叫‘春天小學’吧,這錢是我太太劉春天捐的。”
  于是,結婚儀式與“春天小學”的命名儀式合二為一。至于結婚證的事,根本就不是事情了。鄉政府雖小,但也是一級政府,辦結婚登記的權力還是有的,不要說黃守仁是辦一份結婚證,就是他要辦十份,估計鄉里面也決不會為難他。
  黃守仁和劉春天從江西回來,算正式結婚了。作為標志,黃守仁住到了樓上,晚上不用再下去了。當天晚上,當著劉大任和周小桃的面,黃守仁鄭重地把一本存折交給劉春天。
  
  “什么意思?”劉春天問。
  “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一家人了,我雖不富有,但我的每一分錢都是你的。現在全部交給你,由你當家。”
  “不不不,還是你自己拿著。”
  “你拿著。”黃守仁說。
  “你拿著。”
  “你拿著。”
  最后,存折還是落在劉春天手上。
  一看,才三十多萬,還沒有她的錢多。
  “沒有多少,”黃守仁說,“不過每個月都在增長。我的意思是先給爸爸媽媽在長沙把房子買了,我們自己先住這里,等有錢了再買。”
  劉春天突然有點失望。她盡力不讓這種失望從臉上表現出來。不想掃黃守仁的興,更不想掃父母的興。
  “沒關系,”劉春天說,“就按你講的辦,先為爸爸媽媽在長沙買房子。至于我們倆這邊嘛,我這里還有錢,可以按揭,交個首付沒有問題。”
  嘴上是這么說,心里想,這孩子幸虧沒有打掉,現在不是我指望你的問題,很有可能是你要指望我了,指望我用肚子里面的孩子保住你這個二房東的地位。
  劉春天承認,黃守仁對她確實是真心的,但是婚姻光有真心不行,還需要物質,沒有物質支撐的精神沒有生命力。劉春天忽然感覺到了自己身上的擔子。現在她的身上不僅有十字架,而且還有擔子。夠累的。
  
  16
  下一個問題是辦酒席。請誰呀?請同事?同事換得跟走馬燈一樣,名字還沒有記住就走了。特別是實行末位淘汰制以后,同事變成你死我活的關系,肯定不能請的。請朋友?誰是我的朋友?名片盒打開,好像誰都是朋友,又好像誰都不是朋友,比如郭晨霞,算是朋友嗎?所以在劉春天這邊,基本上沒有人可請。至于黃守仁這邊,該請的已經在老家那邊請過了,剩下的就是像二毛他們這些人,這些人能上得了桌面嗎?想來想去,最后真正能請的只有一個人,就是蔡大鵬。而如果只請蔡大鵬一個人,那也太具有諷刺意義了,不是搞笑嗎?
  劉春天跟黃守仁商量,看是不是不辦酒席了,并商量該怎樣向父母解釋。
  “這有什么難的?”黃守仁說,“你請你們老總、經理加上所有的客戶,我請我們鄉在深圳的老鄉,怎么著也得有個三四桌吧。有三四桌就行了。”
  劉春天一想,對呀,我這邊把蔡大鵬算在內,總共五個客戶,如果再加上經理、老總和一兩個相對要好的同事,差不多正好一桌。請客戶吃飯天經地義,經理和老總也一定會給面子,就是不想給她這個面子,也會給客戶的面子。我怎么沒有想到呢?
  酒席相當順利。四桌。二毛他們也來了。本來按劉春天的意思是不想請二毛他們的,但后來一想,既然有好幾桌人,那么往里面摻幾個歪瓜裂棗或許看不出來。結果果然看不出來,二毛他們非常重視這次宴會,特意打扮了一下,個個像暴發戶,如今暴發戶光榮。
  蔡大鵬算是介紹人,跟劉春天的父母一桌。新郎新娘來敬酒,他拿出一個大紅包,一萬六千八百元現金,說是“一路發”的意思。劉大任和周小桃這輩子參加的婚禮不少,最早是他們連隊退伍軍人的婚禮,后來是他們知青戰友的婚禮,現在是戰友子女的婚禮。每次參加婚禮都要隨禮,禮金從最早的兩塊錢漲到現在的兩百塊,差不多正好漲了一百倍。但是像這樣一份禮金一萬六千八的情況沒有聽說過,于是,劉大任和周小桃對蔡大鵬就特別熱情,甚至比對新郎官還要熱情。
  第二個大紅包是二毛給的份子錢,幾個二房東湊了九千九百九十九,說是祝愿劉春天和黃守仁的愛情天長地久。心意雖好,但是真的就能天長地久嗎?
  
  營業部老總在打出劉春天的交割單仔細核對后,證實了自己的猜測。非常惱火,但并沒有表露出來。
  老總把劉春天叫到辦公室,說:“我對你關心不夠呀,我檢討。”
  這是老總第一次跟劉春天正式談話,沒想到上來就檢討。劉春天忍不住笑了。
  “檢討什么呀?”劉春天說。
  老總說:“你是我們營業部最優秀的員工,結婚這么大的事情,我竟然事先一點都沒有關心一下,失職呀。”
  “這怎么能怪您呢?是我事先沒有說,假如有什么不妥,也是我的錯。其實我是想著大家都這么忙,不忍心麻煩領導。”
  “是啊是啊,你考慮的當然沒有錯,是我對員工太不關心了。”
  劉春天還是笑。劉春天一笑起來臉上就洋溢著春天的氣息。
  “是這樣,”老總說,“聽說你股票做得不錯,其實我一直認為中國的股票沒有規律,關鍵靠感覺,而女人的感覺比男人好,所以我想聽聽你對當前行情的看法。”
  “我?看法?哈哈哈哈……您太抬舉我了,我哪有什么看法,完全是瞎碰運氣。”
  “好,我要的就是你這個‘瞎碰運氣’。只要能碰得上,就是好感覺。”
  “那不見得,我覺得股市還是有一定規律的,要不然怎么會有那么多股票專家呢?您要是聽看法,最好還是聽專家的。”
  “哈哈哈哈……”這下該老總笑了,“股票專家?狗屁!專家真要是有那個神通,干嗎把發財的秘密告訴別人?難道他們自己不想發財嗎?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那些所謂專家都是莊家的代言人,是莊家的吹鼓手,是‘莊托’!”
  “是嗎?”劉春天問。
  “你想想看,”老總說,“不要說百分之百準確了,即便專家的預測有百分之六十的把握,他還不發財?如果有百分之六十的勝算,他每天都買賣股票,平均下來他每天就可以有百分之五的收益,每天百分之五,你算算,一年累計能翻多少倍。”
  不用算了,這個道理劉春天懂。小時候爸爸給她講過一個故事,說蕭何離開劉邦的時候,劉邦請他下棋,一邊下一邊問蕭何要點什么。蕭何說想要一點米,劉邦問他要多少米。蕭何說:要一棋盤的米。劉邦說沒問題,并問蕭何怎么只這么一點米。蕭何說:不少了,棋盤上第一格要一粒米,第二格要兩粒,第三格四粒,第五格八粒,以此類推。蕭何走了之后劉邦才算清楚,即使把全國的糧食都給蕭何,也不夠。
  “對呀,”劉春天說,“我怎么沒有想過呢?”
  “不但你沒有想過,幾乎沒有人想過,越是簡單的道理越沒有人去想,以為反正簡單,根本就不用想了。”
  劉春天有一種聽君一席話的感覺。
  “所以我相信感覺,特別是女人的感覺。來來來,你幫我感覺一下這只股票怎么樣。”
  老總給她看的是科大軟件。
  “這個價位是不是高了?”劉春天問。
  “這是一個高校概念股,你看看清華同方就知道,它現在的價位并不算高,目前正處在上升通道,上揚的空間非常巨大,所以我打算做一把。”
  “為什么不選擇一個低價股呢?”劉春天問。
  “現在的老鼠莊太厲害,一看到苗頭馬上就鉆進來,一有風吹草動立刻就撤。我選擇高價股而不是選擇低價股,就是不讓他們鉆空子。老鼠莊都是膽小鬼,這么高的價格他們肯定不敢坐轎子,所以我們可以輕輕松松地拉上去,不會遭遇拋盤的壓力。”
  “也有道理。”劉春天說。
  回到大戶室,劉春天再次把老總剛才說的那只股票調出來,又認真地研究一番。從圖形上看,目前這只股票是處在上升通道。再查閱后面的相關資料,果然是高校概念股,而且價位確實遠遠低于清華同方。劉春天心里跳了一下,感覺這是一個機會,想著這些天光忙著自己的事情,并沒有好好地幫蔡大鵬操盤,有點辜負了人家,眼下正好是個機會,干嗎不做?遂果斷地下單。一邊下單還一邊想:老總真傻,居然向我請教,這不是老母雞向黃鼠狼請教睡覺的姿勢嗎?
  為了不引起盤口震動,劉春天一筆交易多次下單,所以,那天她下了很長時間的單,中途上兩次衛生間。
  
  周一上班,蔡大鵬給劉春天打電話,問:“你怎么樣?”
  “不太好。”劉春天說。
  
  “怎么了?”蔡大鵬問。
  劉春天靜了一下。說:“你能不能過來一下?”
  “現在嗎?”蔡大鵬問。
  “是。”
  “能不能先說一下是什么事情?”蔡大鵬問。蔡大鵬不想現在就去,星期一上午事情多,說不定局長隨時找他,如果不是非常著急的事情,最好下午出去。
  “你旁邊有沒有電腦?”劉春天問。
  “有。”蔡大鵬說。
  “你打開電腦,看一下科大軟件。”
  蔡大鵬一邊打開電腦還一邊問劉春天是不是進了這只股票。劉春天說是上周進的,46元,現在43元,所以她比較煩,拿不定主意是割肉還是等待。
  “不錯呀,”蔡大鵬說,“這個股票基本面應該是不錯的呀。你有消息嗎?”
  “有,可我就是擔心消息來源有問題。”
  “先別動,我中午過來,一起研究研究。”
  “那好吧。”劉春天說。
  放下電話,她就忐忑不安,但不知道為什么不安。她還給黃守仁打了一個電話。她幾乎從來不在上班的時間給黃守仁打電話,所以黃守仁以為出了什么大事。劉春天說沒什么大事,就是打一個電話問他有什么事情。黃守仁受寵若驚,連忙說他很好,什么事情也沒有,正在家里煲湯,等劉春天中午回家能喝一口好湯。
  劉春天在黃守仁的勸導下,那天中午飯雖然沒有吃多少,但是紅棗烏雞湯倒是喝了一大碗。
  下午劉春天回到營業部,沒見到蔡大鵬,等到快收市了,蔡大鵬還沒來。劉春天忍不住給蔡大鵬打電話。
  關機。
  劉春天眉頭皺了一下,她想象不出蔡大鵬這時候為什么會關機。難道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會議?會議規定必須關機?
  
  17
  蔡大鵬確實出事了。
  上午蔡大鵬剛剛放下劉春天的電話,局長就找他。蔡大鵬一進門就感覺氣氛不對,因為紀委的兩個人也在里面。蔡大鵬馬上就想著自己是不是干過什么違法亂紀的事。這么一想,反而想不清楚了,因為到底哪些事情屬于違法亂紀并不好界定。比如他私下做股票算不算違紀?要認真追究當然算,但機關干部哪個跟股票沒有一點關系?當初深圳發行股票的時候,還鼓勵干部帶頭認購,怎么同樣一件事情,現在就變成違紀了呢?除了這件事,還有什么事情?難道是自己跟劉春天的事情被檢舉了?應該不會呀,現在男女關系已經不是什么大事情了,只要不公開包二奶,就不會驚動紀委。再說只要劉春天不檢舉揭發,別人根本就不知道。知道也可以不承認。難道是劉春天檢舉揭發了?不可能,更不可能。那么是什么事情呢?
  事情還是出在那五千塊錢上。上次蔡大鵬收到那封信之后,明知道是敲詐,也想跟他弟弟蔡小鵬一樣不予理睬,但身份不一樣,所以想法就不同,最后想著破財免災,就打過去五千元。本以為打過去這件事情就算過去了,沒想到反而惹了麻煩。
  事實上,同樣的信犯罪嫌疑人發了許多,只要能搞得到姓名和地址的都發了。所以,這封信不僅蔡大鵬收到了,機關里許多人都收到了,包括市里面一些高層領導。在收到這封信的市領導中,有一位是女領導,女領導恰好有一個男性化的名字,所以她也就榮幸地收到了這封信。女領導看到這信之后,好笑,自己什么時候成“大哥”了?笑過了之后又非常生氣,竟然敢敲詐到她頭上了,馬上把有關部門的負責人叫過來。有關部門的負責人根據自己的為官之道,堅信領導的事情再小也是大事,非常重視,立刻就把案子破了。
  破案的經過是經偵先與銀行合作,迅速調出那個賬號的資料,資料顯示,犯罪嫌疑人每天都通過柜員機往外面取錢,每次取款的地方都在變化。深圳有那么多的柜員機,守株待兔肯定不行。
  資料還顯示,由于柜員機每天只能取五千,所以總體上進得多出得少,這樣,卡上面已經積累十幾萬了。
  根據這些情況,經偵馬上制定了抓捕方案。當嫌疑人再次從柜員機上提款時,聯網系統即刻報警,明確顯示準確位置,同時,卡在柜員機里面“操作”了很長時間。最后,柜員機顯示了一排字:本卡有損傷,請到柜臺換新卡。嫌疑人猶豫了半天,最后還是舍不得十幾萬現金而走向柜臺,在柜臺上又等了半天,終于等來了迅速趕到的警察,當場抓獲。
  但這個案子并沒有完,因為就在犯罪嫌疑人被抓獲之后,仍然有人往賬號上打錢,其中就包括蔡大鵬的五千塊錢。于是把蔡大鵬扯進來了。
  
  蔡大鵬出事之后,劉春天和黃守仁非常著急。特別是劉春天,眼看著科大軟件一天天陰跌,越套越深,也不知道到底該不該出貨。不出怕虧得更多,出了又怕不好向蔡大鵬交代,而蔡大鵬又聯系不上,所以整日愁眉苦臉。黃守仁問她到底愁什么,劉春天只是搖頭,沒有說話,但經不住黃守仁追著問,只好說了。黃守仁一聽,馬上就說:你上當了。
  “上當了?怎么上當了?”
  “肯定是你們老總故意下套子讓你往里面鉆的。”
  “他下套子讓我鉆?”劉春天不相信。“你不是不懂股票嗎?”
  “我是不懂股票,”黃守仁說,“但我會打麻將啊,你們做股票不就是打麻將嗎?你們老總肯定是騙你,就像我打麻將的時候經常騙二毛一樣。”
  劉春天心里一驚,打麻將的時候還看不見對方的牌,下套子并沒有絕對的把握,而炒股票的時候老總能看見她的買進和賣出。也就是說,前段時間她跟在老總后面偷偷地坐轎子,老總事后肯定是已經知道了,只要調出成交記錄就一清二楚了,那么,老總完全有可能報復她,順便讓他自己在高位出局。
  劉春天突然感覺到整個心臟空了一下,人也隨之懸空起來。
  “你怎么了?”黃守仁上來抱住劉春天。
  劉春天無力地搖搖頭,然后又點點頭,最后不知道是該點頭還是該搖頭。
  第二天上午,劉春天破天荒地帶著黃守仁來上班,準確地說是直接把黃守仁帶到大戶室,倆人相互追著拋售科大軟件,劉春天是一邊下單一邊流淚,像揮淚斬馬謖。
  事后劉春天常常念叨,幸虧對黃守仁說了,否則更慘,因為第三天就傳出國有股要減持的消息,大盤跳水,科大軟件一頭栽到30元之下,從此以后再也沒有抬過頭。
  
  18
  一樓的美容中心最近老是遇上麻煩,當然,有麻煩也不怕,有關部門的執法人員已經跟發廊老板成了朋友。但即便是朋友,也經不起有人舉報。
  “沒辦法,”朋友對發廊老板說,“一旦有人報警,就會記錄在案,我們必須作出交代。”
  “老是有人舉報?”發廊老板問。
  朋友點點頭,是那種幅度很大頻率很慢的點頭。點完頭之后,朋友問:“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我?沒有呀。”發廊老板說,“做生意講究和氣生財,我怎么會得罪人呢?”
  朋友提醒:“舉報的人對你這里的情況相當熟悉,連你在樓上的職工宿舍情況都知道,好像是專門要搞你,反復舉報。說實話,你如果再不擺平,我也沒有辦法了。”
  朋友走了之后,發廊老板把周圍的人認真過濾了一遍,實在想不起他得罪了什么人,但肯定是周圍的人。難道是黃守仁不想把房子租給我了?想擠我走?好像不是。但是不管是不是,總得跟他談談,他是房東嘛。于是,發廊老板就請黃守仁喝茶,把疑問說了。
  “不會吧,”黃守仁說,“誰他媽這么缺德呀?你得罪誰了?”
  “想過了,實在想不起來得罪過什么人。我們粵東人你是知道的,做生意最講信譽,從來都不得罪人。我做這種生意這么長時間了,也沒有遇上過這種事情。你想想,是不是你得罪什么人了?”
  “我?不會不會,我能得罪什么人呀。再說這件事情是沖著你的,與我有什么關系?”
  “沖著我不就是沖著你嗎?我有一個朋友在八卦汽配市場開了一個店,前段時間也是麻煩不斷,后來才知道是做市場的老板跟業主之間有矛盾造成的。”
  
  “你的意思是……”
  “我沒有什么意思。我們都找找原因,我找,你也找。是什么人想把我擠走,或者是想把你擠走。”
  “把我擠走?誰想把我擠走?”黃守仁問。
  下午黃守仁去找蔡小鵬,打探一下他哥哥蔡大鵬的消息,順便聽聽他對這個月房租有什么想法。是繼續往他哥哥賬號上打,還是等過了這個風頭再說。
  “活該!”蔡小鵬說,“我早知道他要出事。也不是沒錢,干嗎要去當干部?活該!”
  黃守仁沒想到蔡小鵬會這樣說,話不投機半句多。黃守仁那天只說了半句話,后面的半句根本就沒有說,寒暄了幾句就匆匆告辭。
  從蔡小鵬家出來正好碰上二毛,打招呼的時候,感覺二毛的眼神有點不對。剛開始想躲他,然后又熱情過分。黃守仁猛然意識到什么。等晚上劉春天回來,他把自己的猜測跟劉春天說了。
  “很有可能,”劉春天說,“是不是二毛嫉妒你,加上知道蔡大鵬的事情了,覺得是個機會,想擠掉你取而代之?”
  “我也是這么想的。那我該怎么辦?”
  “你詐他一下。”
  “怎么詐?”黃守仁問。
  劉春天也不知道怎么詐。但兩個人主意肯定比一個人多。黃守仁和劉春天相互啟發著想了整整一個晚上,終于想出了辦法。
  第二天,黃守仁表情嚴肅地找到二毛。
  “這兩天你最好躲一下。”黃守仁說得非常嚴肅,并且眼睛還時不時地向四周瞟,搞得像地下工作者在交換情報。
  “躲?為什么?”二毛問。
  黃守仁又向四周看了看,更加嚴肅地說:“你是不是得罪粵東人了?”
  二毛愣了一下,還沒有來得及回答,黃守仁非常貼心地說:“粵東人是不能得罪的,你怎么把他們得罪了?不想活了?”
  二毛的臉色已經由紅變白,白得發青。
  
  19
  蔡大鵬終于說清楚了自己的問題,又在親嘴樓露面了。
  蔡大鵬看見劉春天,劉春天抱了孩子從親嘴樓里出來。男孩,跟蔡大鵬兒子小時候一樣。其實幾乎所有的人在他們很小的時候看起來都一樣。
  “叫什么?”蔡大鵬問。
  “黃東。”劉春天說。
  蔡大鵬愣一下,說:“好。東風壓到西風,東方不敗,東方紅。這個名字好!”
  “就這些?”劉春天問。
  “還有嗎?”蔡大鵬問。
  “當然還有,”劉春天說,“他爸爸是房東啊。”
  
  作者簡介:
  丁力,男,1958年生于安徽馬鞍山。做過兵團宣傳隊員、工廠技術員、設計院工程師、企業經理和集團公司高層管理。2001年開始寫小說,已出版長篇小說《高位出局》《離婚未遂》《傾斜的天平》《商場官場》《跳槽》等30余部,在《人民文學》《北京文學》《中國作家》和《小說月報》原創版等期刊發表中短篇小說多部。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廣東省文學院簽約作家。現居深圳。
  
  責任編輯 張頤雯
  

主站蜘蛛池模板: lhav亚洲精品| 亚洲日韩国产精品综合在线观看 | 国产一区三区二区中文在线| 天堂成人在线| 国产91色在线| 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在线精品专区| jizz在线观看| 香蕉蕉亚亚洲aav综合| 日韩 欧美 国产 精品 综合| aⅴ免费在线观看| 91小视频在线观看| 欧美日韩在线观看一区二区三区| 国产9191精品免费观看| 高潮毛片无遮挡高清视频播放 | 欧美色伊人| 亚洲视频在线网| 麻豆国产原创视频在线播放 | av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 亚洲日本韩在线观看| 欧美精品一区在线看| 中文字幕欧美日韩高清| 怡春院欧美一区二区三区免费| 亚洲无码熟妇人妻AV在线| 手机在线看片不卡中文字幕| 亚洲色图欧美在线| 欧美国产精品不卡在线观看| 在线欧美日韩国产| 青草精品视频| 免费视频在线2021入口| 99热国产这里只有精品9九| 麻豆AV网站免费进入| 国产91特黄特色A级毛片| 国产无人区一区二区三区| 人妻丰满熟妇啪啪| 亚洲美女一区| 亚洲—日韩aV在线| 婷婷中文在线| 激情無極限的亚洲一区免费| 亚洲成aⅴ人片在线影院八| 欧美精品在线免费| 亚洲中文在线视频| 丰满人妻一区二区三区视频| 欧美激情第一区| 久久精品一卡日本电影| 国产一级视频久久| 青青草欧美| 国产主播在线一区| 久久国产精品77777| 国产第四页| 精品视频91| 欧美一区二区精品久久久| 亚洲成人高清无码| 91精品人妻一区二区| 国产精品黑色丝袜的老师| 国内嫩模私拍精品视频| 久久久久国产精品熟女影院| 亚洲人成网站色7777| 国产精品人莉莉成在线播放| 久久女人网| 久久99国产综合精品女同| 久久频这里精品99香蕉久网址| 激情乱人伦| 91亚洲免费视频| 色欲不卡无码一区二区| 午夜三级在线| 免费毛片a| 欧美在线天堂| 亚洲va欧美va国产综合下载| 亚洲欧美激情另类| 色综合热无码热国产| 日韩亚洲综合在线| 国产又大又粗又猛又爽的视频| 久久青草免费91观看| 一级毛片免费观看久| 欧美国产中文| 欧美在线一二区| 毛片网站观看| 日韩精品高清自在线| 婷婷亚洲最大| 中文字幕永久在线观看| 欧洲日本亚洲中文字幕| 四虎影视8848永久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