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至1978年在葉劍英身邊工作的保健人員陳光群在一篇回憶文章中說:“在葉帥保健組工作的幾年中,給我留下這樣的印象:葉帥是個感情豐富的人。喜怒哀樂皆不掩飾,坦坦蕩蕩,極能感染他人;葉帥又是個性格堅強的人,失去行動自由時,他安詳、樂觀,照樣思索、讀書:面對得勢小人的跋扈囂張。他拍案怒斥奸佞;在黨和國家危難之際,他挺身而出,運籌帷幄、指揮若定、力挽狂瀾。早就聽說,在‘文化大革命’初期的一次中央會議上,他拍案而起,當面痛斥康生、陳伯達、張春橋一伙。我心目中的葉帥是堅強的革命者,是剛烈的元帥。人們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我卻兩度親眼見到葉帥暮年揮淚……”葉劍英的一生,輝煌激越,撼人心魄。相信讀者能從葉劍英一生或獨自欷歔,或多次愴然涕下的情景中,讀懂他的鐵骨柔情,感受到他對黨、對人民、對領袖、對烈士、對戰友、對親人至純至真的情懷。
“墮淚忍成碑,肝膽裂。”葉劍英對不幸犧牲的戰友懷著深切沉痛的情感
1925年春,大革命出現了高潮。時任粵軍二師參謀長的葉劍英全力投入東征作戰,并在東征軍攻占潮梅地區之后出任梅縣縣長。4月初,從潮州傳來師長張民達不幸遇難的消息。葉劍英感到十分震驚和悲痛,火速趕往潮州處理張民達的喪事。之后不久,又接到香洲獨立營發生兵變的消息。葉劍英立即趕到香洲,撫集余眾,收殮烈士,并將叛亂者10余人由澳門引渡到香洲就地正法。5月,香洲獨立團奉命改編為新編團,葉劍英兼任團長。未幾,他奉命離開香洲,率二師參加平定楊希閔、劉震寰叛亂作戰。
8月,紀念香洲兵變死難烈士的香洲烈士墓即將竣工。葉劍英應獅山保管委員會的請求。為烈士墓的赍志亭寫了碑文。他悲痛地寫道:
嗟乎!死難之士,皆吾黨英俊杰出之才。其志趣之高尚,氣概之雄邁,操守之堅貞,精神之偉壯,誠難能而可貴者。今皆赍志以終。不克見其短衣匹馬,盡節疆場,殺賊立功,重光家國,其慟何如!
10月3日,葉劍英與香洲各界人士一起,為在香洲兵變中遇難的烈士舉行隆重的追悼大會,并作《滿江紅·香洲烈士》以紀念烈士:
鎮海獅樓,突兀處,英雄埋骨。還記得,談兵虎帳,三春眉月。夜半槍聲連角起,繁英飄盡風流歇。到而今,墮淚忍成碑,肝膽裂。革命史,人湮沒;革命黨,當流血。看欃槍滿地,剪除軍閥。建設功成階級化,犧牲堂上悲白發。更方期,孤育老能養,酬忠烈。
葉劍英在這首詞中寄托了他對烈士的哀思,表達了他要替戰友照顧遺屬的心愿。
追悼大會后,葉劍英派人搜集香洲兵變中遇難的烈士們的遺物送給家屬。同時送去的還有經葉劍英親筆簽名的“烈士墓全貌”、“追悼會”、“烈士遺容”三張照片,以及金戒指1只、大洋100元。葉劍英還親自將梅縣籍的17位烈士的遺物護送回家鄉,并登門拜訪了陳雨榮、李公劍等幾位烈士的家屬。
獨立營參謀陳雨榮是葉劍英的結拜兄弟,犧牲時家中遺下老母和妻兒。其母因喪子之痛,神經失常。其妻房禮妹既要侍奉婆母,又要撫養兩個幼兒,生活十分困難。葉劍英不斷地接濟他們,直到烈士的子女長大成人。1980年,葉劍英回梅縣視察。聽說房禮妹尚健在,便親切地接見了她。房札妹將葉劍英55年前送給她的一張烈士照片又送給葉劍英。葉劍英用顫抖的雙手撫摸著照片,不禁熱淚盈眶。葉劍英離開家鄉時,派人給房禮妹送去100元,并附一短信。信中寫道:“送上人民幣100元,聊為補貼家用,相信隨著祖國四個現代化的迅速實現,家庭之困難必能逐步得到解決。望烈士之后人當繼承遺志,為這偉大的事業多作貢獻。”
2007年12月11日。葉劍英的二女兒葉向真在廣州參加紀念廣州起義80周年學術研討會,并代表廣州起義領導人后代和烈士親屬談了自己的感受。她說,20世紀50年代初,在原國民黨廣東省會公安局,也就是現在的廣州起義紀念館所在地,找出了很多廣州起義烈士被殺害時的照片。當時,葉劍英正擔任廣東省省長和廣州市市長。“父親一看到這些照片,看到那些血流成河、烈士尸體遍地的場面,就非常痛心,直掉眼淚。因為,那些都是他的戰友。后來家里人都不敢給他看了。”
薄一波曾以親身的體驗說:“劍英同志是個感情豐富、很重友誼的人。”他這樣回憶自己平反出獄后到西山看望葉劍英時的情景:“1979年,安子文、劉瀾濤和我平反出獄后。到西山去看他。雖然他身體大不如從前了,但精神矍鑠,還是那樣熱情誠摯。他見到我們,第一句話就說:‘想不到你們受這么許多苦!’不禁流下淚來。臨別時,他送我們到門口,直到汽車離開了,還佇立遠望。殷殷之情,難以忘懷。”他還講道:“1986年,劍英同志病危時。我再次到西山去看望。他聽說我來了,眼睛微睜,欲語不能。我心里很難過,知道他想說些什么。我握著他的手,默默地望著他,悠悠往事涌上心頭。走出病房。我和他的孩子們談了當時的心情和感受。他們拿出紙筆,要我寫點什么。我想起并寫下了1927年高一涵先生寫的悼李大釗同志一文中的兩句話,不料它已成為我對劍英同志的永久的紀念:‘他對人們,從渾厚中透出俠義氣;人們對他,從親愛中露出敬畏心。’”
廬山上勸說彭德懷,葉劍英流下難過的眼淚
在1959年夏天的廬山會議上,因彭德懷的一封信而引發了一場嚴酷的黨內斗爭。葉劍英奉毛澤東之命,與聶榮臻一起去勸說彭德懷檢討。這是一樁不好完成的差事。之前有安徽省委第一書記曾希圣奉命勸說失敗的記錄:曾希圣問彭德懷為什么寫這封信,是否有些不服氣。彭德懷作了解釋后,曾又說彭寫信是逼毛主席檢討。彭再作解釋。曾又說:是否出國訪問受了影響?彭說,在國外未談“總路線”、“大躍進”的事。曾轉換話題說:你對林彪當中央副主席是否有不滿呢?彭答:從未想過這種事。曾說:這樣我們就沒有法子談了!彭說:那就不談了吧!于是曾離去。曾走后,彭在他的筆記中寫道:“我覺得奇怪。林為中央副主席,對黨內團結是有好處的;我曾經總想林任國防部長,較為適當,對于團結也有利。此事同聶榮臻談過多次,并且同毛主席當面談過此事。毛主席說,現在林有病。我以后沒同毛主席再談了。至如黨內副主席,在八屆一中全會選舉政治局委員時,我提議不要提我的候選人名單,我自己就沒有投票。當然只有我自己知道。但是黨內一有不同意見,發生爭論時,就離開問題本身去推測其他問題,甚至與這問題毫無關系。我覺得這是很不好的。在中央蘇區,廣昌戰役時,我對李德批評其錯誤時,李德即說,因為撤銷我的軍委副主席不滿意。這次廬山會議,毛主席說:‘與其讓你獨裁,不如我獨裁。’今天曾希圣同志又說,是我沒有當得副主席。天曉得,我在哪里有這些想法!這些莫須有的罪名。現在不要去想它,讓他們去胡思亂想吧!”
曾希圣勸說無效,怎么辦?毛澤東請葉劍英和聶榮臻兩位元帥出馬,而且取得相當程度的成功。有當年參加會議者回憶:“為了促動彭德懷作檢討,毛澤東讓聶榮臻、葉劍英去進行勸說。7月30日上午,兩位元帥來到彭德懷的住處。在彭德懷后來寫的筆記中,記下了這件事和自己當時沉痛的心情:‘他們來勸我著重反省自己,即使有些批評不完全合乎事實,只要于黨于人民總的方面有利,就不要管那些細節。他們說。你不是常講一個共產黨員要能任勞任怨,任勞易任怨難嗎?今天當著自己要檢討時,就要表現任勞任怨的精神。大約談有兩個小時,最后熱淚盈眶而別,感人至深。我非常感謝他們對我的幫助,決心從嚴檢查自己。但他們走后,我內心還是痛苦的。今天的事情,不是任勞任怨的問題,而是如何處理才更有利于人民。反右傾機會主義的結果,不會停止‘左’傾,而會更加深‘左’傾的危害。比例失調會更加嚴重。以致影響群眾生產的積極性。我給主席的信,不僅事與愿違,而且起了相反的作用,這將是我的罪惡。”“‘8月3日在小組會上,聶榮臻談到這次勸說時的情況:‘我們都提到他的桀驁不馴。劍英同志說時,都激動得掉淚了。’”聶、葉奉毛澤東之命主要向彭提出三個問題:為什么要寫這封信?這封信是什么性質的錯誤?為什么總是要在緊急關頭搞一下?并勸他不要只是看文件本身,而要聯系歷史、聯系現實、聯系思想作檢查。
葉劍英廬山落淚,可能是他心里清楚彭德懷的信是正確的,因此為彭德懷受委屈且不得不檢討而同情淚流,也可能是因為彭德懷的信的確傷了毛澤東的心而難過流淚,而更大的可能是:葉劍英不僅為彭德懷流淚,也不僅為毛澤東流淚,他是為黨、為國家、為中華民族、為天下蒼生流淚!
在周恩來病重和病危期間,葉劍英幾次落淚
葉劍英與周恩來并肩戰斗50多年,彼此結下了深厚的革命友情。1973年至1976年在葉劍英身邊擔任保健護士的馬望蘭回憶說:“首長對總理的感情很深。每次廣州的朋友給首長帶來芒果,他總要說:‘給總理送兩個去,但不要多,否則總理不會要。’在得知總理患膀胱癌后,他就指示某醫院成立攻關小組,用幾種藥灌注膀胱,觀察療效。為了了解灌注時病人的反應,他親自到病房,看醫生的操作,了解病人的感覺。攻關小組的每份報告,他都要認真地批閱。有不懂的地方,都要親自打電話詢問。總理的病情變化,時時牽動著首長的心。1975年底,總理的病情惡化。那段時間,首長心情很沉重,隔幾天就要到醫院去看望總理。開始時周總理還送首長出門,并且親切地與我們隨從人員握手,囑咐我們照顧好葉帥。但后來總理無法送葉帥到門口了,我意識到總理的病情重了。一次,首長從總理的病房里出來,臉色很難看,一聲不吭。我們誰也不敢說話,一直回到住地。我送首長進了臥室,才悄悄地問了一聲:‘是不是總理的病又重了?’這時首長才點了點頭,說:‘總理交代后事了。他不讓保留骨灰……’首長的聲音有些哽咽,兩行熱淚滾落下來。我也哭了。”
陳光群回憶說:“一天,葉帥去三○五醫院看望總理。我們幾個工作人員在門口等他。葉帥出來時,總理一直送出門來。這是總理病重后我第一次見到他老人家:兩頰深陷,身體極其贏弱,可是依然挺拔,目光炯炯,精神矍鑠。回住地的一路上,‘大紅旗’轎車穩穩地疾馳。葉帥靠在后座,雙目微合,逐漸潮潤,兩滴清淚慢慢溢出,嘴唇不時翕動,好像在反復念叨著什么。過了好久我才聽清,他是在傷心地喃喃自語:‘晚了!晚了……’我知道他是指總理的病情。我的心頓時像刀絞般疼痛。我只有在流血的心中默默地企盼:總理,你快些好起來吧,人民不能沒有你,黨和國家不能沒有你!總理去世后的一個晚上。葉帥已經坐在桌邊開始用餐。電視屏幕突然出現總理追悼會的畫面,葉帥立刻放下碗筷,兩眼緊盯剛剛經歷過的那一幕幕場景,眼淚奪眶而出。……我循著啜泣聲轉過臉,看到葉帥已經老淚縱橫,他終于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在葉帥心目中,總理是那個時代支撐黨和國家局面的唯一的參天大樹。‘四人幫’如此猖獗時,總理卻去了。葉帥既為總理的早逝痛惜,又為黨和國家的命運擔憂。我想,這一次葉帥對總理泣鬼驚神的痛悼,該是他決心鏟除‘四人幫’的第一次宣誓。”
1972年至1976年在葉劍英身邊工作的盧麗華回憶說:“在葉帥身邊工作,真使我受益匪淺!我逐漸地成熟起來了。1975年12月,黨組織認為我基本具備了黨員的條件,召開了支部大會,接收我為中國共產黨黨員,實現了我多年的夢想。正式被批準的那天,是1976年1月8日。那一年的1月8日,最令我難忘!這天上午,葉帥拖著疲倦的身體從外邊回來。看得出,他心情很不好。我忙過去招呼首長喝茶、用餐,并向首長報告被批準入黨的好消息,想通過這一切消除一點他老人家的疲勞。沒想到首長望著我。緊緊地拉著我的手,感傷地說:‘盧子,你知道嗎?今天周總理離開了我們,我們的好總理呀!’說著他哽咽了,落淚了。過了好一會兒,他又說道:讓我們記住這難忘的日子吧,這一天對于你更是具有特殊的意義。說著,他把我的手越握越緊。我體會著,這緊握的手,有對總理的深切悼念,有對‘四人幫’的憎恨,也有對我們年輕人的期望。”
葉劍英一生對毛澤東懷有深厚感,晚年曾作詩曰:“導師創業垂千古,儕輩跟隨愧望塵。”
在去世前,病重的毛澤東自知來日無多,心態十分復雜。一次,毛澤東望著擔任常務看護的政治局成員華國鋒、王洪文、張春橋、汪東興等人,回顧自己的一生,感慨萬端地說:“‘人生七十古來稀’,我八十多歲了,人老總想后事。中國有句古語叫‘蓋棺論定’,我雖未‘蓋棺’也快了,總可以論定了吧!我一生干了兩件事:一是與蔣介石斗了那么幾十年,把他趕到那么幾個海島上去了;抗戰八年,把日本人請回老家去了。打進北京,總算進了紫禁城。對這些事持異議的人不多,只有那么幾個人,在我耳邊嘰嘰喳喳,無非是讓我及早收回那幾個海島罷了。另一件事你們都知道,發動文化大革命。這事擁護的人不多,反對的人不少。這兩件事沒有完,這筆‘遺產’得交給下一代。怎么交?和平交不成就動蕩中交,搞得不好,后代怎么辦,就得血雨腥風了。你們怎么辦,只有天知道。”
毛澤東講這些話的時候,葉劍英沒有在場,但他事后深為感動。他知道毛澤東在交代后事了,難過得獨自流淚。后來,在粉碎江青集團后召開的一次中央工作會議上,葉劍英還專門講了上述毛澤東的這段話。毛澤東去世后,他腦海里時常浮現出毛澤東臨終召喚的情景,時常在思考著如何避免毛澤東所擔憂的“和平交班不成”的局面。
史料記載,1976年9月8日下午毛澤東一生最后一次看文件。入夜,中央政治局成員分批前往看望處于彌留狀態的毛澤東。毛澤東還沒有完全喪失神志,報告來人姓名時他還明白。當葉劍英走近床前時,毛澤東忽然睜大眼睛,并動了動手臂,仿佛想說話。只顧傷心而淚眼模糊的葉劍英一時沒有覺察,緩步走向房門。這時毛澤東又吃力地以手示意,招呼葉回來。當葉劍英回到床前時,毛澤東用一只手握住他的手,眼睛盯著他,嘴唇微微張合,似乎有話要說,但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陳光群對毛澤東去世那個清晨葉劍英落淚的情景記憶深刻:“1976年9月8日晚上9點半,突然接到去‘游泳池’開會的通知,內容一無所知。葉帥立刻乘車前往。那天夜晚,天黑漆漆的,進了中南海后,幾乎見不到任何人和車輛。毛主席居住的‘游泳池’外也是不見人跡,只有我們這輛‘大紅旗’靜靜地滑向大門口。葉帥一個人進去了,我們幾個工作人員悄悄地等候在汽車里。我們覺得氣氛很異常,所以更加擔心毛主席的病情。大家心情沉重,誰都沒有說話。這期間,葉帥服藥的時間到了,可是我們誰也不能進去,只好設法托人將藥捎帶進‘游泳池’。時間在寂靜中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地過去……直到9日凌晨4點半,葉帥才從‘游泳池’的大門里出現,邁著沉重的步子走過來。在回小翔鳳住地的路途中。葉帥只說了一句話:‘還要開政治局會議。’以后便一直閉目不語。眼淚像斷線珠子般不斷涌出、流下……我們心中很清楚:毛主席去世了。一個時代結束了。”
周恩來、朱德、毛澤東相繼逝世,悲痛和憂慮使葉劍英常常獨自徘徊。當然,他更是在思考著、醞釀著。在關系到黨和國家的命運的大是大非面前,在歷史的轉折關頭,他意識到了自己又一次處于關鍵的位置上。
對逝世的母親,葉劍英懷著深深的愛,曾留須以示懷念
1944年,日軍北犯韶關,時局緊張,葉劍英的母親陳秀云的病情也。急劇加重。弟弟葉道英接到葉劍英來信,信中希望弟弟把母親及幼小送回梅縣老家。葉道英因公務在身,便拜托葉為梅帶母親及眾家人回梅縣故里。不料長途跋涉,母親痼疾多年,更兼73歲高齡,病情加劇,仙逝途中。臨去前,還直呼葉劍英的名字,問什么時候可以回來。葉道英驚聞噩耗,痛不欲生,趕回奔喪。這時正好收到葉劍英給母親的信,信中說:“母親,爾今年七十三壽高齡了。我很抱憾,當爾六十一壽辰、七十一壽辰,都不容兒子為母親祝壽,希望母親長命活下去。當爾八十一壽辰時,那時將是新中國,我就一定能在爾的身邊,為母親祝壽了。”全家人看到了信,更加悲痛,于是將信焚在她的靈堂。以后,葉道英輾轉向葉劍英訃告了母親的噩耗。葉劍英以萬分悲痛的心情,復了一封信給弟弟。葉道英直到晚年還記得這封信里有這么幾句話:我們兄弟應該時刻懷念偉大母愛,將偉大的母愛發揚為愛全國人民,乃至全人類。我為了悼念母親,已經把胡子留了起來。
新中國成立后,葉劍英來到廣州弟弟的家里,一進門就看到了母親的照片。他摘下軍帽,肅然起敬。良久,才輕輕問葉道英:“弟弟,這張像可以給我帶回去嗎?”弟弟體諒哥哥多年思母之情,自然答應了哥哥的要求。葉劍英把母親的遺像掛在自己的房間里,并在兩旁恭恭敬敬地寫上,“為人民的兒子而微笑,為人民的兒子而歡心。”從此,葉劍英天天瞻望母親的遺像。對母親的去世,葉劍英曾寫下“尸骨拋溝曾逆料,阿姆生我最艱難”的悲痛詩句,并特意留須以示懷念。他說:“每當我摸到胡子就想到母親,我用偉大的母愛去愛全中國人民!”馬望蘭回憶說:“在西山二號樓首長臥室墻上,掛著一幅他母親的相片。一次,我發現首長坐在椅子上,默默地凝視相片,眼圈紅紅的,眼里含著淚水。我悄悄地走到首長跟前,問:‘首長,您怎么了?’開始首長沒有理我,我又問了一句,這時首長似乎才發現我的到來。他一手掏出手絹擦眼睛,一手緊緊地拉著我的手說:‘我想媽媽了。’接著,他講了一些家事。首長的父親很早就離開他們去了南洋,全家人都靠母親操勞;母親勤勞、善良、善解人意……從首長的言談中看得出,他與世上許多兒女一樣,對母親有著一種深深的愛。”
對自己的子女,葉劍英有著深深的父愛
女兒葉向真回憶說:“父親是一個具有強烈感染力的人,哪怕是講一段故事,講一首古詩,也能使人聽得入神,經久難忘。每當他談起‘中華民族’時,他那深沉的喜怒哀樂之情便激蕩著我的心胸,使我倍感幸福,或酸楚。記得60年代初,我在大學讀書時,因為營養不良,得了浮腫病。父親見我面孔蒼白浮腫,什么話也沒有說過。上大學后,和父親在一起的時間不像兒時那樣多了。能和父親聚一聚,見見他慈祥的面容,成了一件經常盼望的美事。正巧一天下午沒課,中午我就回了家,和父親共進午餐。桌上的菜雖然簡單,但對我來說也是久違了。心想可以飽餐一頓了。我端起飯碗大口吃起來。過了一會兒,才發現,父親根本沒動筷子,只是用一種異樣的神情望著我。‘爸。您怎么不吃呀?您不舒服?’‘女兒,你知道不知道,這幾天,毛主席都不吃肉了。他對炊事員講:全國人民都沒有肉吃。為什么還要給我肉吃?每次端上肉來給他,他都讓端回去……他不是別人喲,連他都不肯吃肉了……’父親的聲音開始顫動,說不下去了。一個飽經風霜的老人,表情憂傷而痛楚,眼圈都紅了。我作為女兒在他身邊,心里說不出的難過。我知道自己是無法排遣他的沉重心情的,因為在他心里,正想著暫時困難給全國人民帶來的痛苦。飯桌上出現了沉默,長時間的沉默,使我覺得周圍的空氣都變得沉重了。街上傳來的聲音顯得遙遠而混濁。我止不住自己的淚水。嘴里的飯變得像咸水浸過的鋸末,難以下咽……”
“文革”初期,在殘酷的政治斗爭中,葉劍英的幾個兒女先后被關進了監獄。次女葉向真被關在單人牢房里,一關就是三年。由于長時間沒有與人對話,出獄后變得不怎么會講話了,而且怕聽聲音,變得傻呆呆的。葉劍英看到女兒,坐下來跟她說了會兒話。那時候,他流淚了,說:我這個女兒可能傻掉了。他還說:這都是因為我,就是抓你們是因為我。他心里頭有這么一種愧疚的感覺。
1969年至1986年在葉劍英身邊工作的胡家虎回憶:葉帥到湖南之前,周總理親自給當地領導人交代說:葉劍英同志去湖南要搞些調查研究,盡量照顧好他的生活。但是林彪一伙從軍隊系統卻交代:要對葉劍英保持距離。所以,在湖南期間,當地領導人對葉帥很冷淡,很少有人來看他。葉帥到湖南時,已是深秋。突然從干燥的北京到陰冷潮濕的南方,他很不適應,時常患感冒,并反復引起肺部感染。當地領導不重視,醫院也沒有好藥,使他的病久治不愈,身體狀況日漸衰弱。葉帥身邊沒有一個親人,很孤獨,加上長期疾病纏身,當地領導又對他很冷淡,他的心情可想而知。恰在這時,一天,當地領導決定讓葉帥從長沙搬到湘潭去住,并讓工作人員通知他,讓他立即就搬。常言道,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就在臨走前,葉帥突然得知一個不幸的消息:因受他的影響,被下放到某農場勞動改造的二兒子在勞動中不慎一只手臂被機器卷了進去,尚未脫離危險。因當地醫療條件差,準備轉往大醫院搶救。葉帥聽到這個消息后,心急如焚,很難過。他要求能否晚走一天,在長沙進一步了解兒子的搶救情況。結果沒有獲準,葉帥帶著滿腔的憂傷和痛苦離開了長沙。到了湘潭以后,經過要求。當地從湘潭軍分區給葉帥住的地方臨時接通了一條電話線,裝的是一部老掉牙的手搖電話。葉帥用這部唯一的手搖電話了解他兒子的傷情時,等了很長時間,好不容易電話才通了,卻又因話機線路質量不好,雜音干擾很大,根本聽不清。葉帥當時在電話里請湘潭軍分區總機一個男接線員能否想想辦法,減輕些干擾,卻遭到那個接線員的粗暴呵斥,電話始終沒打通。我看見他的手在抖,眼睛里含著淚,臉上是無限悲傷、焦急和無可奈何的神情。我的心里一陣陣地發酸,眼淚也不由自主地在眼眶里打轉。葉帥事后聽說,當時湖南省的個別領導把他緊急從長沙趕往湘潭,是因為毛主席要來長沙。他后來動情地跟我說:“讓我離開長沙,主席一定不知道,主席要是知道一定不會讓我走。”并且還說:“臨來之前,周總理告訴我說,我來湖南是主席的意思。主席說:‘劍英去湖南,打起仗來可南可北。’一旦有事,中央會用我的。”
晚年的葉劍英睹物思人,潸然落淚
據毛澤東身邊工作人員回憶,有一次看電影《難忘的戰斗》,當銀幕上出現人民解放軍進城受到群眾自發的歡迎時,毛澤東不禁落淚。這種眼淚,反映出毛澤東對革命歷史的真切懷念。還有,暮垂之年的毛澤東。時常在讀古人詩詞的慷慨悲歌之后落淚。這是一種曲高和寡的大英雄之淚。
與毛澤東一樣,晚年葉劍英也出現過幾次相似的情景。1973年至1976年在葉劍英身邊擔任保健護士的馬望蘭回憶說:“首長在聽朱逢博唱的‘同志哥,請喝一杯茶呀’的錄音歌曲時,流淚了。那一天,首長處理完一大堆事情,正在閉目養神時,我為首長放了這首歌曲。當時我并沒有注意,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欣賞著。忽然間,我聽到首長的抽泣聲。轉過頭一看,首長已是淚痕滿面。我不知所措,急忙去關錄音機,卻被首長制止了。就這樣,首長聽了一遍又一遍。這時我才意識到。是那一曲深情的歌,把首長帶回到戰爭年代,軍民魚水情的境地。那段時間,首長幾乎每天都要聽這首歌。隨后,我跟馬西金同志講了此事,馬參謀當即表示,要想法把朱逢博請來。果然,我們把朱逢博請到了,她在二號樓為首長演唱了這首歌。那天,首長顯得很激動,他深情地聽著,手在椅子扶手上不停地打著。”
這就是葉劍英,鐵骨柔情、英雄落淚的葉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