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妻掩護周恩來留港養(yǎng)病

　　這是一段鮮為人知的歷史，廣東云浮市已故女教師范桂霞曾扮成周恩來的夫人，掩護周恩來留港養(yǎng)病，留下一段感人的故事。
　　
　　一
　　
　　南昌起義失敗后，在隨軍南下的過程中，周恩來患上了惡性瘧疾，在中共潮汕特委委員、汕頭地委書記楊石魂的掩護下，與聶榮臻等乘一葉小舟，在海上漂流了幾天幾夜，來到了廣東省委在香港的一處聯(lián)絡點。
　　對于周恩來的這一段經(jīng)歷，由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撰、中央文獻出版社1998年2月出版的《周恩來傳》第一卷第193頁記載說：“周恩來到香港時，病勢仍很嚴重。他患的是惡性瘧疾，持續(xù)發(fā)高燒，處于半昏迷狀態(tài)。楊石魂把他背到九龍油麻地廣東道的一處住所住下，對外說是姓李的商人。廣東省委派一個受過護士訓練的同志來照顧他，請了醫(yī)生來診治。”
　　這位“受過護士訓練的同志”是誰呢？她就是范桂霞，她以“夫人”的名義作掩護，照顧重病的周恩來，直到他痊愈離開香港。
　　范桂霞，1905年生于廣東省佛岡縣煙嶺樓下村的一戶醫(yī)生家庭，是中山大學附屬師范的學生，曾當過紡織女工，是廣州工人運動的積極分子。在黨的教育下，20歲出頭的范桂霞參加了廣東新學生社、廣東婦女解放協(xié)會和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后轉為中共黨員。1927年廣州“四一五”政變后，由于叛徒的出賣，軍警在夜里包圍了范家，先抓住了樓下的二妹范桂箋。范桂霞從樓頂陽臺爬了出去，躲到鄰居家樓頂煙囪的后邊，因為天黑，軍警們沒發(fā)現(xiàn)她。范桂霞當醫(yī)生的父親范信一被軍警打昏在地，吐了一地的血，也沒有說出桂霞藏身處。直到凌晨3點多，軍警們還找不到范桂霞，而范信一早已被打得奄奄一息。軍警們無奈，這才押著范桂箋揚長而去。
　　范桂霞見軍警們走了，才悄悄從樓頂爬下來，尚未咽氣的父親對她唯一說的話就是：“霞姑，你快跑！他們還會來抓你的。”不一會兒，父親就含恨離世。
　　范桂霞眼含熱淚，她不敢在家料理父親的喪事，逃到廣州河南的寶崗，躲到與她相識的一名女工家。在這位女工的幫助下，范桂霞買了一張船票跑到澳門，從澳門再輾轉到香港，在那里終于找到了黨組織，接上了關系。
　　經(jīng)過時任中共廣東省委秘書處秘書長沈寶同的批準，范桂霞留在省委秘書處工作，負責抄寫文件與交通聯(lián)絡工作，她曾聯(lián)絡過李立三、惲代英、彭湃、瞿秋白、董必武、林伯渠等中共高層領導人，而且都圓滿地完成了任務，工作干得非常出色。
　　
　　二
　　
　　有一天，沈寶同向范桂霞交代了一項重要任務，他說：中央有一位首長要在香港看病，黨組織決定由你單獨擔任護理工作，對外偽裝成李少奶奶，做他的假妻子。
　　范桂霞才22歲，尚未結婚，聽及此言，不免羞紅了臉，但想到這是黨交給的重要任務，她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她隨廣東省委總務處的一位同志來到油麻地廣東道預先租好的房子，把室內收拾一新，又請來一個廚工，燒茶做飯。
　　范桂霞雖然不知道來的“客人”是誰，但判斷一定是一位大首長，這使她心里多少有點緊張。因為在那個血雨腥風的年代，稍有點滴疏忽，都會帶來意想不到的后果，給革命事業(yè)造成重大的損失。她就在這樣忐忑不安中等待著“客人”的到來。
　　一天黃昏，門外響起了汽車喇叭聲。范桂霞開門一看，汕頭地委書記楊石魂從車上下來。只見他轉身輕輕從車上背下一位重病號。范桂霞看到那個病號穿著長袍馬褂，頭戴絨氈帽，還戴著一副黑眼鏡，臉色焦黃，面容消瘦，正在發(fā)高燒，昏迷不醒。楊石魂把病人背到屋里并輕輕放到床上，隨車一起來的醫(yī)生吩咐范桂霞每小時給病人探熱一次并登記好。范桂霞從小受行醫(yī)的父親言傳身教，懂得一些醫(yī)療護理知識。當范桂霞走到病床前仔細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這不是大家敬仰的周恩來嗎？周恩來擔任過兩廣區(qū)委書記、黃埔軍校政治部主任，那時范桂霞在區(qū)委機關曾聽過周恩來做的形勢報告，周恩來的瀟灑風度，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連三天三夜，范桂霞遵醫(yī)生所囑，每隔一小時就用手觸摸周恩來的額頭，記錄下自己的感覺：燙、熱還是正常。有時用湯匙給周恩來喂點溫開水。在那三天三夜里，范桂霞顧不上自己吃飯和睡覺，一直守護在周恩來病床邊。終于，周恩來慢慢地醒了過來。
　　當范桂霞見到周恩來睜開雙眼時，高興得流下了眼淚。周恩來蘇醒過來，立即警覺地問：“這里是什么地方？”
　　“這里是香港的油麻地。”范桂霞輕聲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是誰派你來的？”
　　“我叫范桂霞，是廣東省委秘書處秘書長沈寶同派來的。還有楊石魂也在這兒。”
　　“噢，沈寶同，我知道。”周恩來這才知道自己已經(jīng)平安脫險，不再追問。這時，在隔壁的楊石魂聞聲跑過來，興奮地一下?lián)涞酱策叄o緊握住周恩來的手大聲呼喚：“大哥，你醒來了！”周恩來見到楊石魂，臉上也露出了笑容。楊石魂轉而又拉住范桂霞，高興得手舞足蹈。
　　周恩來知道自己昏迷了幾天幾夜，范桂霞、楊石魂為了照顧自己，肯定累得吃不飽、睡不好，就心疼地對他倆說：“我已醒了，你們去休息吧。”
　　見到周恩來醒來，范桂霞疲勞全無，她趕緊到廚房，忙著給周恩來燉雞湯，燉好后端來喂周恩來喝。周恩來堅持不肯讓范桂霞喂他，楊石魂、范桂霞只好扶起周恩來，讓他斜靠著床頭慢慢喝。
　　當周恩來看到碗里的雞肉時，皺起了眉頭，說：“反動派大屠殺，給我們黨造成重大損失，組織上經(jīng)費非常困難，你們卻給我燉雞吃，我怎么吃得下！”范桂霞理直氣壯地安慰他說：“你是重病號，黨組織決定要你補充營養(yǎng)，盡快恢復健康。我們黨需要你，革命的許多大事等著你去做。我是黨組織派來的特別護士。在這里，你就得聽我安排。”
　　周恩來沒想到這么一個小姑娘，竟能說出這么入情入理、讓他無法反駁的話，只好無可奈何地說：“好，好。這次我服從你，可以后不能再燉雞了，要注意節(jié)約每一分錢才好啊！”
　　
　　三
　　
　　過了一個星期，在范桂霞的精心護理照料下，周恩來身體恢復得很快，能下床走動了。他大病初愈，組織上不準他外出工作，只能每天在室內活動，閱讀由范桂霞給他帶回來的報紙、文件，在看文件看報紙之余也常和范桂霞聊聊天。
　　一天，周恩來問范桂霞：“你認識鄧穎超嗎？”
　　“我當然認識鄧姐姐啊。我在廣州婦女解放協(xié)會工作時就認識她了。”范桂霞回答。
　　“你知道她現(xiàn)在在哪兒嗎？”久病初愈，周恩來顯然十分想念妻子。
　　“在上海吧。許多人都這樣說。”范桂霞很理解周恩來此時的心情，就安慰他說，“你不用擔心她，好好養(yǎng)病。”
　　“你的家里還有些什么人？”周恩來轉而問及范桂霞的家庭情況。于是，范桂霞就把自己父親被害、妹妹被捕等情況如實地向周恩來作了匯報。周恩來心情沉重地說：“干革命是要有犧牲的。我們一定要堅強地活下來，堅決地和敵人斗爭到底，才有革命勝利的一天。”
　　范桂霞一邊聽一邊點頭，她還告訴周恩來說：組織上讓她來做護工，在家時稱您周主任；出門后稱您李先生，她自己則是“李太太”。周恩來說，一個獻身無產(chǎn)階級革命事業(yè)的人一定要懂得怎樣生活，怎樣斗爭，如何對付敵人和對待朋友。這些都要每時每刻掛在心中，絕不能有絲毫含糊。最后，周恩來還問范桂霞有沒有中意的男朋友。范桂霞坦誠地告訴周恩來，她的男朋友叫潘耀芳，是黃埔軍校的學生，也是一名光榮的共產(chǎn)黨員。潘耀芳參加過廣州平定商團叛亂和東征討伐陳炯明的戰(zhàn)斗，北伐歸來后，廣東區(qū)委派他到廣寧訓練農(nóng)軍。“四一五”政變后，這對戀人互相間就失去了聯(lián)系。
　　周恩來安慰她：“只要他愛你，他以后就一定會回來找你；如果他不來找你了，你也就不必再愛他了。”
　　周恩來分析得很對。1928年年初，潘耀芳（時已改名潘公明）終于潛回廣州，一直找到在香港的廣東省委，終于和范桂霞相會了。
　　
　　范桂霞在護理周恩來的日子里，周恩來還教她學抽煙、跳舞、喝酒和打麻將，因為這些都是做一個富商的太太必須會的，否則就無法成功扮演一個“闊少奶奶”。同時，周恩來還嚴肅地對范桂霞指出，作為一名共產(chǎn)黨員，是決不應該沾染這些不好的習慣和嗜好的，但是，革命斗爭的形勢迫使我們轉入地下，我們就必須多長個心眼，讓自己的言行符合自己的“身份”。這是新形勢下的斗爭手段，而不是為了消遣和享受。只有你什么都懂都會了，敵人來搜查或是遇到意外情況時，我們才能從容應對、鎮(zhèn)定自若而不出差錯。
　　
　　四
　　
　　大約又過了10多天，中共廣東省委召開研究廣州起義的會議，會議地點在香港島半山的堅道，離周恩來住的廣東道比較遠，路也不是太好走。范桂霞和楊石魂商量要給周恩來雇一輛小車去，但周恩來怕破費，堅決不同意，一定要步行去參加會議。考慮到他大病初愈，而且一個“富商”也不應該獨自外出，就讓范桂霞陪他一起去。
　　那是范桂霞第一次以“李太太”的身份與“李先生”一起外出。只見“李先生”穿上綢馬褂，戴上一只金光閃閃的手表，儼然一位富商大戶；范桂霞穿上時髦的連衣裙，足蹬高跟鞋，涂脂抹粉，香氣四溢，是一位活脫脫的富家“少奶奶”。他倆乘渡船過海，范桂霞一直攙扶著周恩來。下船后，兩人沿著斜坡走去堅道。
　　周恩來身體還很虛弱，走上坡路十分吃力、費勁。一段路走下來后就大口喘氣、腳下飄忽，幾乎支持不住，但他還是堅持一步一步向上攀登。范桂霞先是搭著周恩來的胳膊，后來見他豆粒大的汗珠從臉上往下滾，就勸他說：“先生，我們叫輛車吧？”周恩來搖搖頭，回答說：“不要緊，我還能堅持。”又走了一段路之后，范桂霞幾乎可以聽到周恩來呯呯的心跳聲。直到真的走不動了，周恩來這才對范桂霞說：“太太，我們歇會兒再走吧。”因為他們穿著華貴，不能隨意坐到地上小憩，周恩來就扶著范桂霞的肩膀，站在路邊休息。一會兒見到有人來了，他又堅持著走，終于走到了會場。就這樣，一連多天，這對“夫妻”都是走著、攀爬著從廣東道到堅道去開會。
　　每次到會場后，周恩來進去開會，范桂霞就留在休息室里等候。在休息室的還有沈寶同的妻子龍錦雯、彭湃的妻子許玉慶等女同志。大家在一起高興地談國事、講形勢，偶爾得知一些關于革命起義、革命勝利的消息，都興奮得不得了。當有人說到革命遇到挫折或某個戰(zhàn)友犧牲等事情后，她們的心情又都格外沉重。
　　又過了大約一個多月后，周恩來已基本恢復健康并接到組織上的通知，馬上去上海參加黨中央的擴大會議。范桂霞和楊石魂依依不舍地將他送到碼頭上船。臨別時，周恩來伸出溫暖有力的大手，握著范桂霞和楊石魂的手，連聲說：“這些天你們辛苦了，謝謝你們了。”并叮囑他們：“你們要堅持斗爭，迎接勝利。勝利一定會到來！”
　　輪船在長長的汽笛聲中，徐徐地離開了碼頭，周恩來精神飽滿地踏上了新的征程。范桂霞、楊石魂站在碼頭上，目送著周恩來乘坐的輪船漸漸遠去，直到在他們的視野中完全消失。
　　周恩來到上海后，見到了日夜思念的鄧穎超。他告訴鄧穎超，在汕頭時，他身邊沒有了部隊，自己偏又患上了惡性瘧疾，幸虧范桂霞、楊石魂他們護理、照料了一個多月，自己才得以康復。周恩來還問鄧穎超記不記得當年在廣東區(qū)委婦委工作過的范桂霞，只比范桂霞大一歲的鄧穎超說：“小范啊，當然記得。她和陳鐵軍在中山大學是同學，當時常找我。這回多虧了她照顧你，但愿將來能見到她。我一定要好好謝謝她。”
　　
　　五
　　
　　直到26年后的1953年，范桂霞才再次見到周恩來。這年8月，她去北京看望兒子和兒媳婦。周恩來得知后，以夫人鄧穎超的名義約范桂霞于1953年8月22日下午到中南海西花廳總理家里做客。見面后，周恩來、鄧穎超同她親切握手，留她吃晚飯。這頓晚飯很樸素，只有一碗燒豆腐、一盤北京烤鴨、一碟青菜炒肉片和一缽雞湯。周恩來一再為范桂霞夾菜，還勸她多吃點北京烤鴨；鄧穎超竟然還能用廣州方言與她交談。餐桌上其樂融融。
　　當周恩來問起范桂霞1927年在香港分別后的情況時，范桂霞告訴周恩來，1928年2月經(jīng)組織批準，她與潘耀芳結婚。婚后，潘耀芳在廣東的廣寧、懷集、四會等縣以及江西一帶組織農(nóng)軍，她仍做婦運、工運等工作。后來，斗爭越來越殘酷，黨組織一再遭到敵人破壞。組織關系只好被迫轉為地下單線聯(lián)系。到1930年以后，她的單線聯(lián)系人不知是犧牲了還是其他原因，再也沒有消息了。于是，夫婦倆的組織關系都中斷了。到1931年，她在自己可能的范圍內找遍了人也無結果，只好回到云浮縣潘耀芳的老家教書，就這樣一直教到現(xiàn)在。
　　周恩來告訴她，那時南方的黨組織被破壞得很厲害，革命的種子也幾乎絕了，你找不到組織并不奇怪。
　　這次在周恩來家的會面，從下午17點一直到晚上20點。周恩來一再鼓勵范桂霞，要熱愛新中國的教育事業(yè)，教育下一代的工作很重要，因為希望在青年人身上。
　　臨別時，周恩來還派人為范桂霞買了一張北京到廣州的火車票，又用自己的專車將她送至火車站，還歡迎她有空再來北京，再到他家中做客。
　　“文化大革命”中，范桂霞被誣為“叛黨分子”，遭到批斗、抄家，受到種種非人折磨。她寫了許多申訴材料，都石沉大海，杳無音訊。直到1973年，她在許多好心朋友的鼓勵勸說下，前往北京去找周恩來。當時，周恩來不僅日理萬機，而且重病纏身。范桂霞到了北京，聽說了周恩來的情況，就不忍心去打擾他，可又不甘心自己作為“階級敵人”活下去。思量再三，她給周恩來寫了一封信，貼上了一張4分錢的郵票，投進郵筒，信中只是問候周恩來，沒有提到自己遭遇的事。誰知周恩來十分重視，派兩位工作人員找到她的住處。當?shù)弥谋瘧K遭遇和目前所處的險惡環(huán)境時，周恩來立即指示有關部門給她平反。根據(jù)周恩來的指示，廣東省委為她徹底平反，并復了公職。
　　說來湊巧，1984年的8月22日，也就是31年前的同一天，時任全國人大副委員長的鄧穎超在中南海西花廳家中又一次接見了范桂霞，和她合影留念，還送給她一只新穎精制的手袋，從而兌現(xiàn)了當年“要好好謝謝小范”的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