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礫國位于好幾條沙漠商道的十字路口,昔日曾歷經繁華盛世。光提起這個國家的名字,仿佛就能聽到錢幣在商人的手掌中叮當作響。但大漠狂風吹枯了花園,城鎮化為了廢墟。如今,在星礫國里,僅找得到一種生意,賣的卻是最難觸摸、伸手不可及的商品——故事。
——題記
這是夢嗎?像往常一樣,小杰克多么希望這是一場噩夢。不,從沒試過這樣漫長的噩夢。風煙漫渺,黃沙遍地,廢墟林立,到達名為“星礫國”的地方到底有多久了呢?一年?或者更長?小杰克慢慢習慣了這種灼熱的空氣,和空氣里慵懶頹靡的氣息,還有身邊這個沉默的老人——桓。不知道為什么會一直跟桓走在一起,也許因為桓天生有種致命的吸引力,也許因為和桓在一起,可以安安靜靜不說話,同時又可以真切感受真實的星礫國。
在桓看來,當日將快要餓死的小鬼撿回家,此后一直相互陪伴,也成了習慣。因為——他們都如此孤獨,在這個虛無縹緲的國度里。可是無論這突如其來的友誼有多少分量,都不能填滿桓心中莫名的黑洞。
這一日,日間的強力熱浪催人昏昏欲睡,綠洲在黃昏時醒來。大輪篷車由駱駝拉著,吱吱嘎嘎地碾過。桓圈起手叫住一位車夫,那個叫小杰克的孩子默默跟在他身后。只要給上一塊銅板,就能上路前往沙之城,仿佛搖籃里的襁褓,在微醺的古老篷車里搖搖晃晃,夢眼癡醉,傍晚的涼意為臉頰添加了幾分光彩。
城里荒涼的屋墻里早已無人居住。然而,到了夜里,卻處處擠滿人潮。其實,人們從大老遠趕來,就為享受一種娛樂——聽故事。高大的城門前,各類商販云集,有解說星座運勢的、賣火柴的、賣護身符的、看手相的、頂缸隱士、流動法官和媒婆。賣藥的帶著五顏六色的瓶瓶罐罐;磨字的將羽毛筆插在帽子上,墨水瓶端在手中,付他兩枚方孔銅錢,他就替你寫出你不知該如何表達的話;無數說書人在老城墻下、拱廊的角落里將攤位擺好,點亮彩色燈籠……
桓和小杰克從容不迫地走著。他們經過納斯胡登·侯嘉的表演場地,老遠就聽到那家伙發出一陣陣洪亮的大笑。納斯胡登·侯嘉長得圓圓滾滾,穿著滑稽,講起話來像放連珠炮,毫無疑問是最偉大的賣藝笑匠。他們走上四跛貓街。在昔日的香氣市集上,幾百位游客正在聽卡拉古爾說書,在沙漏故事這個領域,他是一位大師級的藝人。通過他的一舉一動,所有稀奇古怪的角色都會活靈活現;他的聲音能完美模仿各種奇特怪異的聲響及喊叫,以及動物間的對話,甚至喝得紅通通的醉漢的驢吼。卡拉古爾總在沙漏中最后一顆沙子落下的同時,結束故事,畫下精彩的句號。這時,觀眾可以看到,沙漏中的圖案會恰如其分地呈現剛才聽到的寓言。桓付了一美元買賬,再度閑逛……步伐朝某個方向前進,并非任由偶然領路。他大可拖延任意躊躇,然而,終究,他越過戰鼓如雨橋,熟悉的痛楚再度襲來。再一次,他感到心又激動狂跳。于是一陣氣短,他不得不靠著橋上的欄桿坐一會兒。他去赴某個約會,時間快到了。
小杰克是個聰明的孩子,他遠遠地站開了。他知道某些時刻不能打擾。太懂事有時是一種讓人心酸的天賦。可是管不了那么多了,此刻桓眼里只有一個人。
她在那兒,獨自坐在小廣場中央。她坐在一張毯子上,不在乎孤單;只有一盞陶土油燈發出亮光,燈焰隨風搖晃,似乎隨時就會熄滅。在桓心目中,毫無疑問,她是最出色的說書女,與她相比,連璀璨的星星都黯然失色。然而,與一千零一夜中的刺繡女子不同的是,眼前這位說書女只講一個故事,永遠只有那一個。幾個月前,想當初,她剛到城里的時候,吸引了多少觀眾。不過,人們對她的故事漸漸倦了,相繼離去,直到桓成為唯一的聽眾。為了做做樣子,他勉強自己先到其他區去逛逛,假裝不經意發現這個偏遠的所在,做出吃驚的表情。但事實上,一到傍晚,甚至在坐上篷車之前,他念茲在茲的,在心頭隱隱刺痛著的,只有這一場會面。
他們之間的儀式始終不變。桓作勢詢問是否還有空位,她狡黠地攤手,回答位子不缺。桓遞上一枚金幣,再加上一朵茉莉花。他坐下,整理長衫衣擺,故作神情凝重,不敢看她一眼。說書女從披肩里取出一幅袖珍畫像,上面畫著一位極為年輕貌美的女子。接著,她雙手捧著畫像,開始述說。
古早以前,翠玉國歷代皇帝都會收到四方的貢品。各地使節的旅隊將各種珍貴寶物及從大地擷取的豐富資產呈到帝王腳邊,前所未見的陌生族群,來自千萬里之外的人民,皆前來叩見。這支尊貴非凡的血脈里,有位年輕皇帝,一天,在成堆的禮品中,他收到了一幅畫像——正是說書女手中那幅。畫像中的公主將許配給年輕的玉皇帝。這位君主和他的祖先不一樣,并未輕蔑地撇嘴,反而再也無法移開目光。雖然他的后宮中已納進多位天下最美麗的公主,環肥燕瘦,各有千秋,華服香鬢,嬌艷動人。但是,在接下來的那一天里,年輕的君王茶不思,飯不想,日夜僅對這一幅畫像凝望。一大早,他擊掌叫喚侍從,命令他立刻去把畫中女子找來。侍從遵命照辦,騎兵馬上出發尋找那位公主。但所有人都空手而歸。事隔一個多月,最后一位騎士也回宮了,帶著滿身泥漿,精疲力盡。進貢這幅畫像的使節早已離去,他來自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國,沒在宮中大臣的腦海中留下任何印象。而那個國家必定規模極小,因為沒有人找得到一點蛛絲馬跡。此時大家還發現了一件事,但卻沒有人敢告訴皇帝——至今已有十幾幅類似的畫像呈送宮廷,可是從未有任何一位畫中公主有過下文,而那些畫像占去宮中一座廊廳,早已無人探訪。
然而,年輕的君王無法克制沖動,任憑感情用事,陷入暴戾狂怒,下令在翠玉國中每個角落仔細搜尋,累得大臣們個個焦頭爛額,惹得各國使節厭惡不快,他雇用朝圣信徒和商販,占神問卜;購買器具觀看幻象,不惜花費大把銀兩,而這一切花費努力卻不見任何成效。為了發泄心中不滿,他頒下圣旨,凡膽敢批評這場尋人行動,謂之勞民傷財又沒有結果,并請求他放棄的廢物,一律斬首。事態一發不可收拾,到最后,他決定要親自出馬……年輕君王移駕時,帶上了許多跟班,用的是搬遷整座宮殿的豪華排場。然而,一個月又一個月過去了,路程愈走愈偏遠,他不得不慢慢將就些,舍棄舒適闊氣。京城宮中有人陰謀策反,京城外的城鎮瘟疫蔓延,叛亂四起,邊疆戰火蠢蠢欲動,一觸即發,洪水旱災連連,翠玉王國處處鬧饑荒,但這一切仍無法動搖他的決心。在生命的旅途上,他繼續向前,聽從一塊指向毀滅與不幸的羅盤。大臣、護衛、侍者,一個接一個背棄他,卷走他僅剩的財物,遠走高飛。
說書女描述玉皇帝所經過的城鎮,提及那起了皺的畫像,平時裝套在一個小絲袋中,而絲線日漸將人像磨損;她形容被詢問到的人們發出怎樣的笑聲,或如何尷尬不語。她說,歲月將玉皇帝催白了頭,不過,誰還敢認為他是個皇帝呢?誰又能相信,那樣一個衣衫襤褸的流浪漢竟是一個繁華大國的君主?何況,說他是流浪漢嘛,還不如說是個瘋子吧!他對著太陽和月亮說話,排除萬難,歷盡艱難,一路風霜,卻始終漠然以對,仿佛一縷幽魂,迷失在茫茫人世。
一天早晨,他醒來以后,突然一陣怒不可遏。他對畫像生出一股恨意,憤恨無比,與當初對它的愛一般,劇烈且毫無理性。他用盡全力,將裝著畫像的絲綢小袋扔得遠遠的,暗暗希望會有另一個男人,另一個可憐蟲,承接他的不幸,也對畫中那張臉龐深深著迷,難以自拔,希望那人領略到和他同樣的喜悅,同樣的痛苦,最后,也墜入同樣的絕望深谷。
長久以來第一次,他對于自己身在何方有些擔心。他正走在一條古老的商路上。詢問了路過的一位說書人之后,他得知自己位于星礫國,百姓皆是商人,但眾人早已與財富無緣,于是此地如狂風走沙,人煙四散飛滅。
桓閉上雙眼,陶醉在說書女的聲音中,親身經歷玉皇帝那絕望而漫長的尋覓。“您得知道,”旅途中的說書人告訴桓,“我們現在走著的這條路叫公主之路。此路連接星礫國的三個主要城市。過去,星礫國以美女和優秀的手工藝品聞名。袖珍物,特別是畫像,是產量最多的工藝品。商人拿來販賣,最漂亮的畫作能換到幾包絲綢,或珍珠項鏈。這些畫流傳過好幾人之手,經過許多國家,旅行過不少地方呢。”
桓驚呆了。毫無疑問,這些畫像的其中一幅,有一天傳到了某位使節手里,他把畫獻給玉皇帝,完全沒去顧慮后繼的發展,以為皇帝根本就不會用正眼瞧上一眼……現在,這幅折磨了他一輩子的畫像,已經回到了它的故鄉……
說書女用披肩把袖珍畫像裹起來。她是位老婦人了,卻仍非常漂亮。她的玉手纖長,臉龐上皺紋分布得優雅,仍然秀麗動人。至于她的雙眸,宛如兩池靜謐的黑色湖水,經過眼線襯托,顯得更大更深。桓簡直不敢注視,雖然其實無比渴望。他輕嘆一聲,鼓起勇氣,但口中所吐出的話語卻完全違背他的心意,這么久以來,他想說的根本不是這樣,卻還是聽到自己問著:
“我能再看一眼那幅畫嗎?”
說書女的眼睛蒙上一層哀傷,黯淡下來。她將老人想看的物品遞上前去。那件事物那么迷人,桓雙手顫抖,捧著它,目光再也無法移開。
“你是誰?”說書女終于打破沉默,問道。
“他們叫我桓,”老人回答,茫然迷失于思緒中,“以前,我是……唉!那不重要了。”他嘆了口氣說。
“看看我,桓,求你看看我。你手中捧著的就是我的面孔。”
接著,說書女捻起面紗一角,拭去玉皇帝頰上的一滴淚。
小杰克遠遠地站著,看著這一幕,感覺自己的身體在慢慢消失,像煙一樣融化在令人迷醉的朔風里。他知道,是自己離開的時候了。他來,只是為見證這動人心魄的一刻。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當小杰克把這個故事講給瓊斯博士聽的時候,瓊斯博士只喃喃了這幾句。
——后記
1.僅僅在30分鐘內桓就花掉了一半的錢,這樣,他剩下的錢的零頭同他開始時錢的整美元部分在數值上一樣大,而剩下的整美元部分同開始時的零頭的一半在數值上一樣大。那么,他花了多少錢?
2.墻角有個小販在吆喝:“賣火雞嘍!圣誕節您肯定得準備一只火雞嘍!這兩只火雞一共重20磅,小的比大的每磅貴2美分嘍!”一位太太用82美分買了那只小火雞,另一位太太用2美元96美分買了那只大的。兩只火雞各重多少?(1美元合100美分)
3.為了節省時間去尋找畫像中的公主,玉皇帝命令侍者必須從A走到B一次經過這幾個城鎮,路線不能重復。侍者應該怎樣設計行走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