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時間內,我覺得寂寞是有益于健康的。有了伴兒,即使是最好的伴兒,不久也要厭倦,弄得很糟糕。我愛孤獨。我沒有碰到比寂寞更好的同伴了。到國外去側身于人群之中,大概比獨處室內,更為寂寞。一個在思想著、在工作著的人總是單獨的,讓他愛在哪兒就在哪兒吧,寂寞不能以一個人離開他的同伴的里數來計算。真正勤學的學生,在劍橋學院最擁擠的蜂房內,寂寞得像沙漠上的一個托缽僧一樣。農夫可以一整天,獨個兒地在田地上、在森林中工作,耕地或砍伐,卻不覺得寂寞,因為他有工作;可是到晚上,他回到家里,卻不能獨自在室內沉思,而必須到“看得見他那里的人”的地方去消遣一下,照他的想法,是用以補償他一天的寂寞;因此他很奇怪,為什么學生們能整日整夜坐在室內不覺得無聊與“憂郁”;可是他不明白雖然學生在室內,卻在他的田地上工作,在他的森林中采伐,像農夫在田地或森林中一樣,過后學生也要找消遣,也要社交,盡管那形式可能更加凝練些。
我曾聽說過,有人迷路在森林里,倒在一棵樹下,餓得慌,又累得要命,由于體力不濟,病態的想象力讓他看到了周圍有許多奇怪的幻象,他以為它們都是真的。同樣,在身體和靈魂都很健康有力的時候,我們可以不斷地從類似的,但更正常、更自然的社會得到鼓舞,從而發現我們是不寂寞的。
我在我的房屋中有許多伴侶,特別在早上還沒有人來訪問我的時候。讓我來舉幾個比喻,或能傳達出我的某些狀況。我并不比湖中高聲大笑的潛水鳥更孤獨,我并不比瓦爾登湖更寂寞。我倒要問問這孤獨的湖有誰做伴?然而在它的蔚藍的水波上,卻有著不是藍色的魔鬼,而是藍色的天使呢。太陽是寂寞的,除非烏云滿天,有時候就好像有兩個太陽,但那一個是假的。上帝是孤獨的,——可是魔鬼就絕不孤獨;他看到許多伙伴;他是要結成幫的。我并不比一朵毛蕊花或牧場上的一朵蒲公英寂寞,我不比一張豆葉,一枝酢醬草,或一只馬蠅,或一只大黃蜂更孤獨。我不比密爾溪,或一只風信雞,或北極星,或南風更寂寞。我不比四月的雨或正月的溶雪,或新屋中的第一只蜘蛛更孤獨。
太陽,風雨,夏天,冬天,——大自然的不可描寫的純潔和恩惠,它們永遠提供這么多的康健,這么多的歡樂!對我們人類這樣地同情,如果有人為了正當的原因悲痛,那大自然也會受到感動,太陽黯淡了,風像活人一樣悲嘆,云端里落下淚雨,樹木到仲夏脫下葉子,披上喪服。難道我不該與土地息息相通嗎?我自己不也是一部分綠葉與青菜的泥土嗎?
是什么藥使我們健全、寧靜、滿足的呢?不是你我的曾祖父的,而是我們的大自然曾祖母的,全宇宙的蔬菜和植物的補品,她自己也靠它而永遠年輕,活得比湯麥斯·派爾還更長久,用他們的衰敗的脂肪更增添了她的健康。
點讀
梭羅(1817—1962)在瓦爾登湖生活了兩年,后人已經把他和瓦爾登湖緊密連結在一起。作者崇尚的自然是一種原生態的自然,因而,他筆下的自然令人身心愉悅,飄揚著無拘無束的心靈的牧歌。
《寂寞》是《瓦爾登湖》的一個片段,梭羅試圖讓讀者領會到,自己確實“并不比湖中高聲大笑的潛水鳥更孤獨”,“并不比瓦爾登湖更寂寞”,因為,“他從自然的社會中得到鼓舞”。作者承受著大自然給他的“不可描寫的純潔和恩惠”,并由衷地禮贊它們。
更可貴的是,梭羅對自然懷著一份感恩之心在歌唱自然。作者告訴我們,是自然這種藥讓我們“健全、寧靜、滿足”。當我們感謝祖先,感謝錢財的時候,往往忘了大自然的養育之恩。懂得這一點,你就會與自然有“平等意識”,并且敬畏自然。
梭羅的《瓦爾登湖》的不朽并不在于一種寫作技巧,而在于作者對自然的迷戀、參與和投入,在于他和他描寫的對象進行了最淳樸、最親密的心靈交流,從而喚起人們熱愛自然、珍惜生命、保護人類生存環境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