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聯合國《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的規定,非物質文化遺產是指被各群體、團體、有時為個人視為其文化遺產的各種實踐、表演、表現形式、知識和技能及其有關的工具、實物、工藝品和文化場所。我國是歷史悠久的文明古國,各民族都擁有豐富多彩的文化遺產。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中華民族共有文化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我國各少數民族歷史的見證和中華文化的重要載體,蘊含著組成中華民族各少數民族特有的精神價值、思維方式、想象力和文化意識,體現著組成中華民族各少數民族的生命力和創造力。保護和利用好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對于繼承和發揚少數民族的優秀文化傳統,增進民族團結和維護國家統一、增強民族自信心和凝聚力,促進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都具有非常重要而深遠的意義。
隨著國際社會及我國對中國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重視程度的提高,加強我國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法律研究更屬必要。筆者認為,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研究應當站在我國憲法、民族區域自治法的應有高度,同時應當特別重視少數民族語言文字的法律保障,并且充分發揮少數民族自治地方立法的優勢。只有這樣,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才能真正落到實處。為此,筆者在以下幾個關涉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問題提出自己的淺見。
一、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是民族自治權的應有組成部分
法律手段介入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是我國理論界與實踐界經過反復討論而達成的共識。然而,以往理論探討的視角僅停留于相應規范的修補和改造層面,缺乏對具體的各民族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法律保護問題進行應有的科學的法理審視,從而常常得出對各民族等齊劃一的結論。從科學的法理視角予以審視,價值目標定位是完善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法律保護體系的邏輯前提。不可否認,以往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法律保護研究提出了很多有益的思路,例如,有學者呼吁國家立法機關制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法”、“民族民間傳統知識產權保護法”,并且這種呼吁也得到了國家立法機關等有關部門的積極響應。《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法草案》的制定即是成果之一。也有學者指出,知識產權制度是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理想選擇,為此應當進一步完善和加強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知識產權保護的可操作性,如明確規定知識產權的權利主體、知識產權的權利內容,還應高度重視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知識產權的域外保護。還有學者認為民事保護與行政保護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機制的雙支撐,二者同時寫在同一部法律中,這是最理想的狀態。更有學者指出,與有些國家相比,我國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法律保護已嚴重滯后,這樣就使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原創人、傳承人、傳播人的權益不能得到有效保護,公共利益也時常遭到侵害。因此,靠法律的普遍約束力加強對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并加快這一方面國家層面的立法進程,這已是當務之急。
上述觀點對于加強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法律保護無疑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但是,上述觀點的不足之處在于,過于關注非物質文化遺產單項權利的法律保障問題,沒有從非物質文化遺產法律保護對特定民族的價值定位進行考量,同時缺乏將漢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問題與各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法律保障問題的不同特質區分開來,更沒有將普通少數民族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法律保障問題與作為自治民族的少數民族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法律保障問題區別開來,從而得出不切合中國多民族國情的等齊劃一的結論。筆者認為,作為少數民族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法律保護問題,首先是涉及該少數民族整體民族權益的法律問題,并不是簡單的只涉及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原創人、傳承人、傳播人的權益保護問題。同時,它不單單是普通法律保障問題,更是一個憲法問題,是涉及該少數民族整體所享有的各民族一律平等的憲法權利的問題。
根據聯合國1992年所通過的《少數人權利宣言》,國家對其領土管轄范圍內的少數人群體及其成員具有消極的不作為與積極的作為兩個方面的義務。所謂國家的消極的不作為義務是指國家負有義務,不得利用其權力對少數人群體及其成員實行肉體上或文化上的滅絕或同化,也不能對少數人群體及其成員實行歧視待遇或排斥其參與社會公共生活。該宣言第1條第1款規定:各國應在各自領土內保護少數群體的存在及其民族或族裔、文化、宗教和語言上的特征,并應鼓勵促進該特征的存在。簡而言之,該消極義務即不滅絕、不同化、不歧視、不排斥。當然,國家僅僅負有上述消極的不作為的義務對于少數人權利保護方面是遠遠不夠的。因為少數人群體及其成員要真正實施這些權利還有賴于國家積極地行動,創造和提供實現少數人權利的各種條件,即國家在有所不為的同時,還必須有所作為。國家的積極行動,主要包括采取適當的保護少數人權利的立法和具體措施,禁止任何形式的歧視和侵害少數人群體成員合法利益的行為,提供適當的資源,對少數人群體的語言保護、文化教育以及充分有效地參與社會公共生活予以積極地幫助,并在國家國內政策的制定和國際合作等方面合理關護少數人群體及其成員的利益。
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涉及我國少數民族文化特性的維護、少數民族的宗教信仰自由、少數民族的,語言權利、少數民族有效參與公共生活的權利,即《少數人權利宣言》第2條第3款所規定的“屬于少數群體的人有權以與國家法律不相抵觸的方式切實參加國家一級和適當時候的區域一級的關于其所屬少數群體或其所居住區域的決定”的權利??梢哉f,我國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法律保護的層級與漢民族文化遺產的法律保護以及其他非自治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法律保護不同,它不單單是制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法”、“民族民間傳統知識產權保護法”的問題,也不單單是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原創人、傳承人、傳播人的權益問題,而是直接涉及我國少數民族所享有的憲法與民族區域自治法所確立的少數民族自治權這一基本法律問題。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更加深刻地認識到國家在保護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方面負有比保護漢民族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方面負有更為重要的責任,因為這直接涉及憲法所規定的民族制度以及少數民族文化特性的維護等重要的少數民族權利問題,而不單純是民間藝術、民間文學和民俗的保護問題。漢民族的民間藝術、民間文學和民俗等法律保護的缺失并不會因此改變漢民族的文化特性,而少數民族的民間藝術、民間文學、民俗等保護的缺失卻可能因此造成某一少數民族的民族特性的改變或者喪失。
二、少數民族語言文字的法律地位應當真正提升到應有的高度
語言是人類最為重要的交際工具,也是人類的思維工具,同時也是文化的載體。語言不僅具有物理屬性和生理屬性,更具有社會屬性。語言通常以具體的民族語言形式得以存在,因而也具有民族性,是民族特征的主要表現形式之一。人們平時講的所謂“母語”就是指本民族語言,是指生來最早習得的語言。對于民族文化或傳統文化而言,民族語言和文字是各種民族文化的一種載體,也是體現民族文化特色的一個標志。民族語言文字的使用程度、發展程度,在一定程度上決定著民族文化或傳統文化的活力和存在形式。中國55個少數民族中,目前53個民族有自己的語言。由于有同一民族使用兩種或兩種語言以上的現象,因此50多個少數民族使用的語言在80種以上,使用民族語言的人口達6800萬人左右,占少數民族總人口的60%左右。
根據聯合國《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的規定,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媒介的語言同樣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國對少數民族語言文字的法律保護與前述同樣不僅僅是單純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問題,更不能將這種法律保護等同于對漢語方言的保護以及對漢語普通話的法律保護,它首先是貫徹憲法所規定的各民族平等的語言文字權利問題以及少數民族的自治權問題。如何對待弱勢民族的語言,如何借立法平衡各語言的地位和權益,是多民族國家不得不面對的重大問題。我國憲法、民族區域自治法規定,各民族都有使用和發展自己的語言文字的自由,民族自治地方的自治機關保障本地方各民族都有適用和發展自己的語言文字的自由。民族自治地方的自治機關在執行職務的時候,依照本民族自治地方自治條例的規定,使用當地通用的一種或者幾種語言文字;同時使用幾種通用的語言文字執行職務的,可以以實行區域自治的民族的語言文字為主?!吨腥A人民共和國通用語言文字法》重申了憲法與民族區域自治法的精神,規定各民族都有使用和發展自己的語言文字的自由。少數民族語言文字的使用依據憲法、民族區域自治法及其他法律的有關規定。
以內蒙古自治區為例。作為我國最早成立的省級民族自治地方,早在1962年,內蒙古自治區人民委員會就發布試行了《內蒙古自治區蒙古語文工作暫行條例(草案)》。2004年11月26日,內蒙古自治區第十屆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二次會議通過了《內蒙古自治區蒙古語言文字工作條例》,自2005年5月1日起實行,共6章40條。該條例規定其宗旨是促進蒙古語言文字的規范化、標準化和學習使用制度化及其繁榮發展,使蒙古語言文字在社會生活中更好地發揮作用。2001年9月10日,內蒙古自治區人民政府頒布了《內蒙古自治區學習使用蒙古語文獎勵辦法》。內蒙古自治區有關部門以及一些盟市還制定了有關的法規,如《內蒙古自治區社會市面蒙漢兩種文字并用管理辦法》、《呼和浩特市社會市面蒙漢兩種文字并用管理辦法》、《包頭市社會市面蒙漢兩種文字并用管理條例》、《鄂爾多斯市社會市面用文蒙漢兩種文字并用管理辦法》、《烏蘭察布市蒙漢兩種文字并用管理辦法》、《錫林浩特市社會市面蒙漢兩種文字并用管理辦法》、《烏海市社會市面蒙漢兩種文字并用管理辦法》等。內蒙古自治區政府還設定了《蒙古語語料庫建設工程》項目,由內蒙古社會科學院牽頭的“蒙古語語料建設工程”,力圖通過20年的努力,利用現代電子技術和多媒體設備,建設一個2億詞級的蒙古語網絡化、數字化、多媒體化的語料庫。國家和內蒙古自治區有關民族教育問題的法律法規也重申對包括蒙古語言文字在內的少數民族語言文字的高度重視。上述法律保障努力以及具體措施對于蒙古語言文字這一蒙古族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無疑具有重要意義。但在內蒙古自治區的社會現實中,蒙古語言文字作為自治地方通用語言文字的法律地位并未有切實的體現,這種狀況尚有進一步改善的必要。
少數民族語言文字多是在一個比較狹窄的區域,在一個群體中流傳,自身具有特殊性和局限性,始終存在著被同化的可能。隨著時代的發展,社會的進步,特別是經濟趨于全球化和信息高度發達的當今社會,文化的相互作用、相互促進和相互吸收超過了以往任何一個時代,少數民族語言文字必然受到外來文化的強烈沖擊。同時,就業問題的制約、外來文化的沖擊以及其他功利性因素的影響,導致年輕一代少數民族人群學習本民族語言的積極性不高。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一份報告中指出,高科技雖然給人們的生活帶來了便利和快捷,但也會加快一些語言的“滅絕”,使全世界的語言文字趨于統一,語種的多樣性遭到破壞。隨著時代的變化及社會環境的變遷,特定少數民族的語言文字在少數民族地區乃至全國成為瀕危語言文字的可能性是現實存在的。有學者指出,保護語言首要的是保護語境。保護語言文化,不能只保護文字文本的形式,也不能只保護幾個民間歌手,那些千百年來少數民族賴以生活的廣大區域,那些少數民族的生活生產方式,他們交流的方式、心態與信仰,都要尊重和保護,才能真正從源頭上使他們的語言文化得以流傳下去。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法律保護不只是外在的形式,而是要保護它們賴以生存的自然和人文環境。正因為如此,少數民族自治地方應當立法確定相應的少數民族語言文化保護區域,在這些區域采取特殊的制度措施,如嚴格限制外來移民、加大照顧力度、重點扶持該區域的少數民族民間藝術、民間文學和民俗等具體制度性措施,使傳統少數民族區域的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得到切實有效的法律保護,從而使之長盛不衰。
三、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有效保護寄希望于民族地方立法
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有效保護是一項系統工程,不是一兩部法律就能解決的,它與全社會的法治狀況息息相關。同時,由于各民族、各地方的情況千差萬別,因此也不能認為單靠中央的有關立法就能解決各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所有問題。有很多學者寄希望于中央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立法。近年來,在每年的全國人大會議上,都有全國人大代表聯名提出議案,要求制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法。筆者認為,即使中央制定了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法,也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各少數民族族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有效保護問題。各民族、各地區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各有其特點,這些特點是一個統一的中央立法所無法完全涵蓋與有效規范的。更重要的是,少數民族自治地方根據憲法與民族區域自治法的規定,享有充分的自治權,民族自治地方有權基于所具有的兩種地方立法權力進行立法活動,即一般地方立法權力與民族自治地方立法權利。筆者認為,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首先應當求助的是民族自治地方所具有的民族自治地方自治機關的自治權,完全可以依據憲法與民族區域自治法的自治授權,在自治條例以及單行條例中規定具體而切實可行的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法規。
首先,民族自治地方的立法機關應當盡快制定各自的自治條例,并在其自治條例中明確規定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原則與具體制度。自治條例是民族區域自治地方的人民代表大會根據憲法和法律規定的原則和精神,依照自治地方政治、經濟及文化特點制定的、用以調整民族自治地方內基本社會關系的自治規范。遺憾的是,迄今為止,尚有大量的民族自治地方沒有自己的自治條例。這種狀況無疑會對民族區域自治制度在該自治地方的實施產生不利的影響,同時也不利于該民族地方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法律保護。這種狀況應當盡快改變,民族自治地方的立法機關應當對此有所作為。
其次,應當通過民族立法對上升為國家級和自治區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的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實行重點保護。對于重要的少數民族民俗,應當立法確定為民族自治地方的傳統節日。2007年國務院決定將清明、端午、中秋、春節等傳統節日確定為法定假期,國內外反響良好。藏族有雪頓節等傳統節日,壯族有“三月三”等傳統節日,一些少數民族自治地方已經具有通過當地民族法規確認民族傳統節日的成功范例,例如內蒙古的鄂倫春自治旗與鄂溫克自治旗。鄂倫春自治旗所制定的《鄂倫春自治旗自治條例》就明確規定每年6月18日為鄂倫春民族的傳統節日篝火節。鄂溫克族自治旗所制定的《鄂溫克族自治旗自治條例》規定每年的6月18日為該民族的傳統節日瑟賓節。各民族自治地方也應當通過自治條例或單行條例將自己民族的傳統節日確立為地方法定民族節日。這樣,人們在過節的時候就在保護自己民族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了。
(作者單位:內蒙古農業大學經濟管理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