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以前我工作的地方,為了應付日益膨脹的接待任務,將頂樓辟為一間只對內部開放的歌舞廳,單位里略微年輕點、丈夫官職在正科以下的女職員,都被寫進名單,擔負起陪舞任務,種種苦狀,得長篇小說才能盡述。別的單位情形也一樣,端茶倒水、陪舞陪酒的,全是本單位女職員。所以后來看到女公務員、女教師、女研究生淪為陪酒員,遭遇凌辱、毆打的新聞,覺得悲哀,卻不覺得驚奇,從“野百合花”的時代到現在,暗流已經流淌多年,惟一的進步是,現在有了聲張的余地。
所以我完全能夠理解李宇春,以及2011年“快女”中大量中性形象選手的出現。男性觀眾常常要否定她們的形象,嘲笑、謾罵、編造各種段子,其實,李宇春和她們,本就是拒絕男性賞鑒的,她們就出現在女性普遍地成為“游客凝視”的景觀的此時,是反對,是抗拒,是渴望。她們的粉絲,以一種超常的熱情將她們推上舞臺,讓她們獲得了掌控自己形象、伸展職業生涯的能力,堆積出一個不依靠男性和各種潛規則的偶像。似乎,她可以,她們也都可以。李宇春身上凝結的,是難言的渴望。
有首老歌叫《女孩的心思你別猜》,反復詠唱女孩心思的繁復、多變。其實,女性的心思是可以猜的,從那些與女性有關的流行文化產品里,可以看出來,她們在想什么,渴望什么。
《步步驚心》和《宮鎖心玉》也是如此。它們的出現,一點兒都不令人意外,從瓊瑤時代開始,言情作品的基本框架,就是幾男追一女,但“追”字里,還多少有點平等的意味,追,不過是一種姿態、一種游戲,但到了《步步驚心》和《宮鎖心玉》,以及接下來將要出現的穿越狂潮,卻都是一女在幾男中挑挑揀揀,而這些男人,還都是古代貴族。
穿越到古代的女孩,從身份上來看,已經淪為女奴,卻擁有不尋常的優越感,這個阿哥太正,就瞄上那個帶點邪氣的;這個阿哥在爭權中失利,就轉向潛在的王者。而她之所以這樣游刃有余,全都因為她來自未來,知道歷史的走向、知道他們所有人的下場,知道誰會早夭誰將笑到最后,知道眼前跋扈囂張者會遭遇怎樣的重挫。明白了這點,也就知道她為什么懷有一種走進非洲般的居高臨下。她其實是命運女神。
她掌握著一種關于未來的知識,而且這種知識顛撲不破,這種能力無法在他人身上復制。有了這點底氣,她才可以挑三揀四,而被挑選者的處境全都一樣,他們沒有這種“知識”,落后于她,得在她眼皮底下走向宿命,她的點撥、提醒,對他們全都至關重要。這是女性對自身處境的認識,在她們看來,男性越來越懵懂,女性卻在飛速進化,進化到命運女神的位置。
當然,這種認識,得在一個帶有奇幻色彩的條件下才能實現。她們的渴望,一覽無遺。她們所面對的現實,也一覽無遺。
但她們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處境,所以,穿越故事,總能得到合理的解釋,所謂穿越,不過恍如一夢,你千萬別和夢較真,也不能在夢境里尋找邏輯。
為什么要通過流行文化對女性“渴望”的描繪去了解女性?因為,別的渠道、別的路徑,往往被扭曲、被掩蓋,而看似虛妄的“渴望”里,更能倒推和估算出她們真實的處境——缺什么,才會期望補什么;沒有什么,才會渴望什么。何況,女性,是我們跟這個世界的觸媒,女性的面貌,是一個時代的真正面貌;女性的待遇,是一個時代所能給人的平均待遇,率先發生在她們身上的事,接下來總會普遍地發生在所有人身上。我們其實都是陪酒員,都是性工作者,都是權勢五指山下的螞蟻,只不過,我們在沉默,但她們卻用各種方式表達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