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樹政治
最近10年,在創建花園城市、國家園林城市、國家森林城市的政績驅動,以及城市改造的投資拉動風潮下,各地政府加緊了對都市公共喬木綠化的投入,“種樹”、“換樹”的口號和行動此起彼伏。急功近利的“砍、挖、移、換”,不但破壞了城市的人文根脈,對當地生態也造成負面影響。
城市的樹,承載著風風雨雨。但只要管理者一聲令下,它們便逃不過被連根拔起的命運,凝結其中的歷史脈絡因此魂飛魄散。
世間最珍貴的,莫過于曾經長久擁有,卻驟然失去。這珍貴與感傷,對人如此,對城亦如此。
城市的樹,記載著這些珍貴與感傷。榕樹頭,落英里;滿天柏樹,黃桷成蔭。多少城市之樹,交織著城市獨有的生態,見證過數代市民的城事。然而,當幼苗歷經十數年風雨變成大樹之后,城市管理者對之施以砍、挖、移、換的決定和行動,卻僅需一瞬間。
一瞬間,眾多城市之樹,以及它們承載的自然和歷史脈絡,便可被連根拔起。
各地大拆大建的城市化改造,有意無意地破壞著城市各自的歷史與個性。在網上,北京人嘆息胡同里國槐不再,廣州人擔心木棉移種的安危;在線下,初夏來時,當代表著南京驕傲的法國梧桐要被移走,市民們便發起了樹的保衛活動。
最近10年,在創建花園城市、國家園林城市、國家森林城市的政績驅動,以及城市改造的投資拉動風潮下,各地政府加緊了對都市公共喬木綠化的投入,“種樹”、“換樹”的口號和行動此起彼伏。其間,園林建設者們有的熱衷舶來品種,有的愛好大樹進城,至于樹種、樹貌的建設方向,通常也與地方領導喜好的大方向相關。
這些事關綠化風格的喜好,通常依附于當時的城建時尚。譬如曾經全國流行的熱帶喬木,以及近年北方的彩葉樹種植潮。種樹的方針,有時還會被賦予政治的意義,譬如有的地方強調多種外形高大粗壯,乃至盛開紅花的行道樹種—在重慶,堪稱“國樹”的銀杏被大批移栽到各條主干道旁,市政部門更不惜以大規模砍伐當地特色的黃桷樹,為這些從外地輸入的樹木讓路。
急功近利的“砍、挖、移、換”,不但破壞了城市的人文根脈,更容易對當地生態造成負面影響。一方面,行道樹與城市文化和生態的適應性需要時間考證,另一方面,生態的影響甚至延及廣大農村—為了追逐立竿見影的綠化成績,各地市政綠化工程與房地產商一起,深入到城市周圍的農村,掠奪樹齡古老、枝干巨大的原始樹木。
以犧牲農村生態為代價“進城”的大樹們,在城市環境中不時遇到了生存挑戰—早在2004年,就已經有研究透露,國內城市移栽大樹的存活率大約只有50%,而且成年大樹移植后,“二三年內處于假活狀態,即使存活也不如以前生機勃勃。”
在城市大干快上的綠化(改造)進程中,市民們并無空間參與。在中國,各地城市道路綠化由政府綠化委員會指導,由地方園林a、城管等部門規劃、實施,市民對當地綠化設計并無實質上的參與權。在南京的護樹活動發生后,地方政府首次召開了相關問題的多方聽證會,但也被市民詬病為有名無實的形式主義。
盡管如此,在民間,市民、媒介和專家一直對城市喬木的問題情有獨鐘。城市綠化的討論有其主觀爭議性,不過作為區域或城市氣候和文化代表的傳統行道樹,尤其北京的國槐、海南的椰樹、臺北的榕樹、長沙的香樟、武漢的水杉、合肥的廣玉蘭、桂林的桂花……在各地依然負有盛名,無不經歷當地氣候和人文的考驗,被市民所贊賞。
事實上,對綠化樹的引種、騰挪,往往意味著城市綠化的重復投資。從2004年到2008年,全國各地相繼遭遇低冷天氣,當時風行全國的棕櫚喬木受到了不同的凍害,即使是處在亞熱帶的廣州,主干道上的大王椰等棕櫚樹很多也被凍死,園林部門事后吸取教訓,把一些主干道的喬木綠化推倒、重估、換種。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城市大規模的綠化投資,也持續帶動著全國鄉村林業經濟的發展。每一次城市綠化喬木的“大流行”,對于林戶們來說就是一次致富的機遇。棕櫚樹的廣泛種植,曾經促使了一批園林企業的壯大,如今銀杏、香樟、桂花等大型喬木的價格也年年見漲—對于各省農業部門來說,這都是數以幾百億元的產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