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是非多的相聲界,王自健的“挺郭批周”使得他迅速在年輕觀眾中走熱。相比相聲藝術造詣本身,這位80后相聲演員更擅長的是敢說。這也令他自己苦惱,他想說更純粹的相聲。
在北京304醫院,王自健見到了鐘如九的母親和姐姐。以一個“關心者”的身份,他與她們聊起了宜黃強拆自焚事件始末。
“有條件的話還是要看到當事人,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能造謠啊。”
幾天后的鼓樓西大街廣茗閣,王自健在相聲《打燈謎》開場中,呼吁臺下二百來號聽眾關注一下鐘家。窮不幫窮誰幫窮呢,他說。
1984年出生的王自健是北京第二班相聲大會的創始人,在他眼中,北京這些體制外的相聲團體,以知名度排序,德云社、嘻哈包袱鋪,然后就輪到第二班了。
在王自健備受推崇的段子《歪唱太平歌詞》里,卡扎菲、薩達姆、奧巴馬、薩科齊、藥家鑫依次登場,搖號買車和汽油漲價穿插其中。
他說起公共事件:“對今天出的這么些事,我沒有那么大能量。我能提出問題,我能提出解決問題的辦法,但是我卻沒有解決問題的實力。而且我也不覺得真正有解決問題實力的人,他們是想不到解決問題的辦法的。只是因為問題解決了,他們就有問題了。”
滿場會意的笑聲中,搭檔作緊張狀,“別傳(上網)啊,這期視頻,傳了下周沒法兒辦(演出)了。”
在搜索引擎中,這段相聲的鏈接確已有不少失效。
挺郭批周
那年中考體育,跑1000米,王自健被另一個學校的考生插到前面,導致其“呼吸頻率被打亂”。他飛起一腳把人家踢倒在地上,引發兩個學校群毆。占總分30分的體育成績,王自健1分也沒拿到。
他只能進一所不入流的高中,讀到高二,就以社會青年的身份在街道報名參加高考。高三不就是復習,他覺得自己用不著。
王自健偏理科,但為參加高考,他選擇讀文,討巧在自己背書快。“這就是中國教育最悲哀的地方,一臺復印機絕對就是高考狀元。”
他從小學起就開始“心態扭曲”。因為不愛寫作業,老師帶著全班同學向他發起排擠。但是,他玩四驅車玩出北京市第三名,小學考初中時還加了6分;五年級時過了計算機二級,使得他上初中時就能在中關村給人攢機賺錢了。他據此堅持,作業無用。
而那些擁護老師號令,堅決與他劃清界限的同學,王自健暗自一一記住,到初中時,他用拳頭予以報復。“有心理陰影啊,我現在是調整過來了,但不是誰都像我臉皮這么厚。年級里那些歸類跟我一樣的差生,他們現在過得都不好,而且人格上都有問題。”
對這段過去,王自健至今印象最深的,是那些被欺凌的同學,互相之間卻不抱團。“大家都想往更多人所在的那個群體里走”。
這大約也可以描述他后來進入的相聲界。
去年郭德綱深陷弟子打人風波,輿論幾乎一邊倒,相聲圈內部也少有人為他撐腰。王自健看不過,就在相聲里說,郭德綱當然有他自己的問題,可“怎么就沒有人站出來為他說一句話呢?這么些說相聲的同行同業怎么沒人答理他呢?把郭德綱沖下電視、沖下廣播,這些所謂的大腕們就沖上電視、沖上廣播,占領宣傳陣地了,那電視還有人看么?誰讓中國說相聲的能說相聲又能吃上飯?就是郭德綱。”
之后,周立波在微博上與網友罵戰升級,王自健拿來放進自己的相聲。“(周立波)越回帖越顯得自己檔次低,在微博上發一個,說李敖的兒子給我發短信,永遠支持我。又不是李敖給你發短信。再說即便是李敖給你發短信,又能怎么樣,能證明你就是對的嗎?李敖的兒子給你發短信你就拿出來說,要是李剛的兒子給你發,你還了得了?”
客觀上,這兩段挺郭批周的視頻,在年輕人中帶起了王自健熱。如今他每場演出,230人的廣茗閣都要加座進來300人。
這個十幾年來一直從臺灣主持人吳宗憲身上吸收幽默感的80后相聲演員,慣于從生活周遭中提取養料,讓相聲年輕態。
他介紹搭檔,“這是相聲世家(世嘉),比任天堂有意思。”
今年5月2日深夜,王自健駕車在京石高速發生車禍,車體損壞嚴重,但他本人無礙。5月7日,這件事作為相聲《口吐蓮花》的墊場,被他在臺上說了40分鐘。
“警察來處理問題,說‘我比你倒霉,你又沒違章,大晚上三點鐘睡得著著的給我弄起來,還罰不了款。’”
“車怎么過去的,不知道,就這么邪,撞了這邊怎么跑到那邊去了。我想來想去啊,可能是五道杠大隊長做的。”
所謂“正義”
以“槍稿寫手”的身份,王自健在高中時代掙過些錢。當會兒幫幾家游戲廠商在《家用電腦與游戲機》和《軟件與光盤》上寫軟文,千字稿費100至200元。若為游戲攢出一本攻略書,收入則有四千到五千。
后來轉戰電視,從游戲節目做到聲訊節目。就是現在電視上層出不窮的低級競猜游戲,出個很簡單的謎語或數學題,用高額獎金勾引觀眾打電話搶答,真正播出的全是事先錄好的誘餌,騙用戶電話費而已。在當年,上當者眾。
SP(電信服務提供商)每個月跟王自健結一次賬,算下來他能日進5萬。節目剛播出兩個禮拜,尚未分一次成,就遇上國家整頓。他剛租了辦公室,買了設備,還給電視臺交了半年的占頻費,權作罰款了。那是2005年,在這個項目上他的投入有200萬之多,后來好說歹說,從電視臺討回30萬。
“也不是特別坑人”,王自健講起行騙經歷,“你每個月花10塊錢在這上面,你完全接受不了么?當時也沒那么多道德負罪感,就是一心希望成功,還沒做成,而且也得到懲罰了,那我現在變正義,我覺得邏輯上沒有問題。”
王自健所謂“正義”,即他相聲中頗受熱捧的時事評論。帶領民意,含沙射影,矛指“有關部門”。
他很清醒,以自己當下的相聲造詣和知名度,不可能帶來這么多媒體的關注。有個記者來采訪,翻出報紙指給王自健,“你就是這個版”。王自健一看,周孝正。他轉臉一笑說:“噢,明白了明白了。”
在后臺,王自健會觀察臺下觀眾的面孔,哪些是熟人,哪些是新人,他盼著自己沒見過的聽眾進來。他看到微博上有人說,已經買好第二班的票了,不知道王自健今天罵誰。
“可見已經不是以相聲為重點來聽的了,而是因為這人特別敢說,說得特別痛快。”王自健說,“我還是想說更純粹一點的相聲,但大家不認可,他們就喜歡聽我噴,噴這個噴那個,這是不健康的,也是我比較苦惱的事情。”
應現場觀眾要求,王自健的相聲不但內容得走火,時長還要不斷有突破。現在他每次登場都在一個小時以上。“這也是不健康的。剛開始還特別有得說,后來就變成一種責任。這樣不利于網絡傳播,誰會拿出一個小時的時間去看一段視頻呢。”
廣茗閣是第二班與嘻哈包袱鋪共用的表演場地。演員入口處的墻上,貼著一張《公告》:“通過曲藝的形式,傳頌大家耳熟能詳、膾炙人口的我國各個歷史時期經典紅色故事及在各時期為我黨建設發展起模范帶頭作用和……”這里被煙頭燙了個洞。
在本刊記者現場旁聽的一次第二班相聲表演中,王自健與搭檔壓軸出場,張嘴便道:“今天你們不要瞎起哄,我今天一定是嚴把嘴關,粘牙的不能說。”臺下的鼓噪聲于是更大。
正忙著給王自健籌辦商演事宜的朋友儲智勇認為:“郭德綱火起來,跟他的相聲藝術本身是吻合的。但自健的名氣卻不是,大家對他的理解是偏頗的。這跟他的訴求也有偏差,容易讓他在錯誤的路線上越走越遠。”
親手給自己貼上的標簽,王自健卻未必能輕易撕得下來。
不久前他跟幾個朋友聚餐,讓中央電視臺體育頻道的足球解說賀煒也來湊局。賀煒在手機里問:“都有誰啊?”
“王小山、李承鵬、我。”
賀煒想都沒想:“不去,一會兒警察會去。”
南都周刊x王自健
相聲圈是非多
藝人不應該有擁躉
南都周刊:在相聲里融入流行元素,你可能不如嘻哈早;融入時評,更不是你首創。你覺得自己是怎么火起來的?
王自健:就是說得好。在音樂界里,有些是歌紅人不紅,有些是人紅歌不紅,人歌都紅,就不太容易了。其實相聲也差不多,有些人可能名氣很大,但你永遠無法講出他說過什么,比如你剛才提到的某團體,他們到底說過什么了,有什么特別精彩的代表作?在我來講,一開始就是說普通的傳統相聲,在里面試探性地加入些評論的東西,到后邊越來越攔不住自己了,當你占領了一個言論陣地的時候,有些話你就真的很想說。
南都周刊:做相聲準備時,你如何選擇新聞素材?
王自健:好笑是第一位的。我接受一些采訪,媒體喜歡把我往意見領袖那兒去推,跟李承鵬、韓寒他們一類。我覺得不太正確,我首先是個相聲演員,是給大家帶來歡笑的,以上這些人呢,是給大家添堵的(笑)。你首先得讓大家樂,樂的同時,有一點自己的思想。就比如列儂的音樂,首先是好聽,其次才是反戰。
南都周刊:郭德綱以前呼吁不要給相聲賦予太多教育意義,純粹就是圖個樂。你怎么看?
王自健:圖樂是沒錯,但純粹是不對的。相聲一直以來都是很有教育意義的,很多人從小拿相聲教育孩子。比如高英培先生的《釣魚》,一個人出去釣魚,最后買一條回來,很滑稽。這些故事都是勸人向善的。聽相聲別光傻樂,你得知道點什么東西。
南都周刊:周立波的作品也挺好笑的,你為什么看不上?
王自健:他真正拿得出手的,也就那兩個小時的《笑侃三十年》,只有這一個,我承認很好,起碼是一個80分以上的作品。但我每段相聲都一個多小時,最長的兩個半小時,而且笑的次數比他多,在藝術上他也就那么回事。何況我那兩個半小時是我自己創作的,他都是幕后團隊。
南都周刊:可他擁躉還有那么多。
王自健:有些人能識破他的“裝”,有些人不愿意識破。你知道你很難叫醒一批裝睡的人。其實我覺得作為藝人來講,不應該擁有擁躉,他可以擁有觀眾,雙方是公平的,你花錢聽我相聲,我帶給你來歡樂,就ok了,這是一個公平的交易。而不是我的一言一行你都應該去特別在意,那是對意見領袖的追捧方法。周立波的活動區域在長三角,那里的人生活水平比較高,素質也比較高,他們就不把周立波當成社會專家來看待了,就是花個幾百塊錢,你逗我笑,開心完了我回家,這是非常良性的關系。
南都周刊:那在藝術上他有什么問題?
王自健:你看《壹周立波秀》,真的特別無聊。現在也有好幾個節目找我做類似的東西,都被我回絕了。我說他藝術不行,是說他對藝術的追求不行。找我的那幾個節目開出的數字是我非常想要的,我不去是因為我對藝術是有要求的。但是他已經那么有錢了,還在做這種很垃圾
NNOhmwPvfyMhEyD81uk4UA==的東西,我覺得他這個人的藝術操守有問題。藝術操守有問題,藝術就不會太高明。
南都周刊:郭德綱當初被詬病的地方也很多,你怎么就跳出來挺他?
王自健:只是說句公道話,并沒有向著他,當時(打人事件后)幕后有某些力量在推動,把事做得太過分了。說句自私的話,如果郭德綱倒了,小劇場相聲就沒法干了,為了自己也要幫他挺一把。他是走我們這條體制外路線最成功的人,一旦他倒掉了,會不會讓人認為這條路是不通的。你想郭德綱怎么樣,你能火過郭德綱去嗎?好多人分析他是因為太囂張才落到這步,我認為囂張是不對的,但是有那么大的罪過么?他后期是有點“霸氣側漏”,只要是暴發戶,就一定會有暴發戶心態。你看私下里的郭德綱,穿各種妖艷,紅色皮鞋,用粉色愛馬仕皮帶,一身都是名牌,穿他身上怎么看怎么別扭。但那是人的問題,與藝術無關,是郭德綱這個人,不是郭德綱這個演員。藝術上我還是非常喜歡他。
圈子里都是“是非人”
南都周刊:同行對你的舉動怎么看?
王自健:挺他(郭德綱)的視頻出來后,我認識的幾乎所有說相聲的都給我打電話:你不干啦,不能這么幫他說話,你信么你這么幫他,他最后也不會答理你……可我想,他答理不答理我是他的事,我說的是我要說的話。相聲這個行業很有意思,別說郭德綱出事,今天另外一個說相聲的出事,不像郭德綱那么差的人緣,也不會有人管的。別說別人不管,連郭德綱也不會管的,這就是傳統藝人身上的習氣。
南都周刊:相聲界怎么總這么多是非?
王自健:圈子里都是“是非人”, 這東西特別可笑,老一輩就這么傳下來的,這就是相聲圈里的生存法則,你就得這么活著。在過去,你也會說相聲,我也會說相聲,你現在跟這兒說,大家都聽你,我吃什么啊。我得想辦法打擊你才行,讓大家都來聽我。這個圈子就這樣。
南都周刊:可每個行業不都是這個問題么?
王自健:其他行業進步了。同樣的問題放在相聲界以外的語境里,可能就一點沒事。我對這個圈子涉入并不深,也沒跟哪個說相聲的經常吃飯見面。因為我不是特別想變成他們那種狀態的人,就是無聊。說相聲的跟說相聲的距離遠點,沒有什么不好。
南都周刊:你的信息源基本來自微博和論壇,它們對你的相聲創作是不是也有局限?
王自健:首先要注意不造謠,尤其現在有了一點小名氣后,更不能被人利用。這段時間網上爆出那么多事,大家真的特別瘋狂,甚至好多法學專家說藥家鑫不該死。我覺得藥家鑫就得死,他對人不是謀殺,是虐殺,他不死沒天理。我覺得廢除死刑這事,到它該廢除的時候它就會廢除,中國的全民素質遠還沒有到可以廢除死刑那一步。
南都周刊:網絡世界已經很浮躁,你怎么在里面保持獨立客觀的思考?
王自健:像強拆事件,家里房子被拆的那些百姓,有時候并不一定真就像看上去那么弱勢。我家平房拆遷時,補償款是七八十萬,另外一條胡同里的一個鄰居,他們家只有十二三平方米,當時已給到他三百萬,都是天價了,他還嫌不夠,就指著這個一夜翻身了。我覺得拆遷可以是個公平的交易,我走一定是因為我拿到了我覺得合適的錢。很多網上的事情,大家也不判斷對錯就開罵。當然我這個說法也極端,并不是每件事都這樣,但我們必須清楚這種情況是存在的。
南都周刊:有人把你說成“民主斗士”,很少有相聲演員得到這個名號。
王自健:這個詞本身就有問題,民主為什么需要斗士,中國人需要掌握一些做事的方法,喜歡斗是不對的。我在相聲里評說新聞不是為了推翻誰,我是希望通過我的努力去改變民生。我們可以去爭取,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實現,而不是斗,你也斗不贏啊。而且所有的人都一樣,你去問他,假如今天給你個機會,成為你所攻擊的“那個勢力”里的人,你愿意么?沒有人說不愿意的。那你憑什么現在罵得那么歡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