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三年的夫妻應該是怎樣的?
傅克韞不曉得,也沒研究過,不過他想——絕對不會是現在這樣。盯著遞來的枕頭,他雙手環胸,挑眉看著床上小白兔一樣的女人。
“我想……家里應該有不少的空房。”在他凌厲的目光下,杜宛儀沒來由地一陣心虛。
“我拒絕!”傅克韞望著她,薄唇吐出拒絕,“這是我的房間,我的床,而你是我、的、老、婆!我拒絕被踢下床。”某些字眼兒他說得特別緩慢,某人貌似更心虛了。
“可是……可是我不記得你了……你現在對我而言只是個陌生人!”杜宛儀弱弱地控訴著,她沒有辦法和一名陌生人同床共枕,雖然這個人號稱是她的丈夫。
沒錨,很老土的劇情,八點檔演過八百遍,小說寫過九百遍的車禍失憶血淋淋地發生在她身上了!可是她認得老爸,認得妹妹,甚至記得家里每一個用人,記得成長過程中每一件事,獨獨——不記得他。
她不記得與他有關的一切,不記得自己與他如何相識、如何相戀、如何結婚,對她而言,他完完全全是一個陌生人。
”我知道,所以我更應該多陪你,待在你身邊讓你熟悉我,畢竟……”傅克韞悠悠地躺上床,“我是你老公,我不允許你單單忘記我。”
“我們夫妻感情一定很差!”她惱怒地看著不顧她的反對爬上床的男人,“不然就是被逼著嫁給你,我一點兒都不愛你!所以,我才會不記得你。”
“是嗎?”傅克韞臉上的笑容更莫測了,“你認為我一個子然一身的窮小子,有什么本事逼迫杜家大小姐嫁給我?”
“你!”杜宛儀沒好氣兒地瞪著眼前的男人,“那就是……你不愛我!你只是因為我是杜家的長女,你是看中了杜家的財產……”
傅克韞只是溫柔地看著她,沒有出口打斷她,垂首配合度極高地聽著,反倒是杜宛儀自己及時打住,一副懊惱得恨不得咬掉自己舌頭的愧疚模樣。
聽宛心說,自從婚后傅克韞入主杜氏,將杜氏的規模擴大了兩倍不止,營業額直線上升,以他的能力,就算在其他企業,一樣能有很高的成就。而她身為杜家長女,卻對經商毫無天分,若不是為了她,他恐怕能有更大的成就吧!
“這就是你的困擾嗎,宛儀?你覺得我不愛你?”傅克韞別有深意地看著她。
“我……”她一時語塞。
傅克韞伸臂從背后將杜宛儀抱在懷里:“宛儀,我要你記住,從娶你的那一天開始,我就對自己發誓,這輩子都要好好兒待你,盡我所能地給予你想要的幸福。”
盡其所能地給她想要的幸福,而不一定能給予愛,是嗎?杜宛儀斂眉,覆去其間淡淡的落寞。
隔日的餐桌上,杜宛心曖昧地附在宛儀的耳邊悄聲說:“很恩愛啊,看來你住院的這一個月姐夫真的是餓慘了……”
杜宛儀的臉刷的一下變得通紅,她這輩子都沒辦法抬頭做人了,忍不住又暗暗瞪了罪魁禍首一眼。今早一醒來,就發現自己整個人縮在他懷里,睡得好生滿足,只差沒打呼流口水了。羞愧的她偷偷地想挪出他的懷抱,可誰知傅克韞突然呻吟了一聲,壓抑著咬著牙咒了聲“小妖精”,隨即他高大的身軀覆了上來,將她啃得一干二凈。
哼!男人果然都是精蟲洗腦,可某人還嬉皮笑臉地蹭著她說是她勾引他!想到這兒她不禁又狠狠地瞪了某人一眼。
傅克韞接收到某人的目光,放下手中的報紙拭去她嘴角的奶漬:“老看我做什么?你有的是一輩子可以看。快吃吧,等會兒不是還要同宛心去逛街嗎?”
“拜托,姐夫!全世界都知道你們夫妻感情好,但也不用連吃個早餐都這么眉來眼去,情意綿綿的,”杜宛心忍不住呻吟,“好歹我還未成年呢!”
杜宛儀覺得自己的臉紅得要爆炸了。
“小鬼,吃你的早餐吧!”傅克韞笑罵道,“等會兒想和你姐去哪兒逛,快吃完我順道載你們過去。”
說要逛街,其實杜家姐妹本身也不是以血拼敗家為樂趣的人,逛了一下午,手中的提袋并沒增加多少,杜宛儀倒是替傅克韞買了襯衫,毛衣,還有鋼筆,她一向習慣于為他添購這些生活用品。
“我覺得,一個人在自己心里的地位有多重,從逛街就可以看得出來。”
找了家咖啡廳坐下來歇腳,低頭檢視購買的物品,聽小妹這么說,杜宛儀挑出其中一只提袋,笑著遞過去:“吃醋啊?給,別說姐姐不疼你,這是送給你的。”
“呀,是卡地亞的最新款手鏈!謝謝姐!”杜宛心歡欣地接過禮物,“姐!我真是羨慕你,有姐夫全心全意地愛著你,替杜家的事業做牛做馬,還對你體貼備至,噓寒問暖,女人渴望的一切,你都有了。”
“愛?”杜宛儀好笑地反問道,”心心,外面的傳言,你都沒有聽說過嗎?”
“你是指姐夫婚前原本就有交往中的女朋友,只是看中杜家的財富才娶你的那個傳聞嗎?”杜宛心小心翼翼地說道,“那些傳言哪當得真,我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姐夫為你做的,不是那些傳言能抹殺的。”
“如果……那些傳言是真的呢?”想起那天下午在他辦公室門外聽到的,她的心又忍不住疼了起來。
”嗯——”杜宛心偏過頭看她,沉默了半響。
太艱深了嗎?是啊,連她自己都迷茫失措,又怎能指望一個十七歲的小女生回答這個問題?
“算了,你不用……”
“就算是真的,姐夫做的那些,也足以交換他所得到的。他為了你在杜家做牛做馬,而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幸福,就算是交換好了。并且姐夫現在也沒有對不起你,你不用想太多,牢牢握緊現在擁有的就好了,不要再計較過去……”
是嗎?只是一場交易嗎?十七歲女生的思考很單純也很實際,可是她真的可以將一切拋諸腦后,不去想,不去看,甚至不必愧疚自己此刻擁有的幸福是從另一個女人手中奪來的?
“姐,你在想什么?”杜宛心敏感地察覺到杜宛儀問這個問題并不單純是閑聊。
杜宛儀抬眸,正欲張口,目光不經意地落在她身后,神情在瞬間僵凝。
”怎么了?”杜宛心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那是一對剛走進來的男女,男的西裝筆挺,女的美麗優雅。
“宛……宛心,我們走了,好不好?”杜宛儀抓住她的手,她能感覺那微涼的指尖隱隱帶著顫抖。
“好,我去結賬。”姐是怎么了,怎么一副見鬼的表情,臉色蒼白?
”我去外面等你。”片刻都無法多待,杜宛儀幾乎是落荒而逃。
杜宛心結完賬出來,站在外頭的杜宛儀,正隔著透明玻璃窗,看向那名剛進去的女子。那個女人——有什么問題嗎?
她無聲走近,遞出杜宛儀匆忙中掉落的筆袋:“姐,你的東西掉了,送姐夫的,要收好。”
杜宛儀接過,默默握住。宛心說,她的幸福就在手中,只需要牢牢握住就好,可是她握得牢,握得心安理得嗎?
里頭的女子似乎感受到異樣的凝視目光,朝她望來,而后,眼中亦閃過一抹愕然。
杜宛儀心臟一跳,那一瞬間,完全無法與之對視,狼狽地轉身便逃——
“姐!”
所有狀況幾乎在同時發生,突然從街角躥出來的小貨車迎面而來,她也剎不住步伐,刺耳的剎車聲、妹妹的驚叫,交錨在耳邊,她腦中,僅余絕望的念頭——
這一次,她或許逃不過了。
※三※
開會中接到緊急電話,傅克韞扔下一堆人趕到醫院時,妻子的傷口已經處理好,除了撞傷的額頭外,其余皆是擦傷,并無大礙,這是杜宛儀這兩個月來的第二次車禍了,再來一次,他不敢保證自己的心臟夠結實。
“宛儀呢?”
“還在昏睡。“畢竟只是十幾歲的小女生,又看著意外在眼前發生,杜宛心至今仍驚魂未定。
傅克韞拍拍她的背安撫她:“沒事了。”
“那個……是這位小姐幫我送姐姐來醫院的。”幾乎是第一時間,她連想都沒有想就從咖啡廳奔來,伸出援手。
他目光移向一旁的女子,驚訝地出聲:“書郡? j”
“我正好在附近,認出她是你妻子,順手就幫了把手。”美麗女子優雅地對他解釋著。
“謝謝你!”聲音是少見的柔軟。
女子緩步走到他面前,低聲附耳說道:“她應該知道了些什么,看我的表情不同尋常,你自己好好兒想想該怎么處理吧。”
始終伴在她身側的西裝男子皺眉,粗聲催促:“走了,話這么多。”
留意到男子的臉色不甚愉悅,傅克韞識相地沒再耽擱他們寶貴的時間。
兩人各自背身,往自己該走的方向前進。人生早已不再同路,從數年前他做了扶擇開始,就已背道而馳,從他轉身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無法回頭。
回到病房,杜宛心遲疑地問道:“姐夫,那個女人……你認識?”
“嗯,有些公事上的來往,她是合作公司的代表。”
“只是這樣嗎?”
”為什么這么問?”
“今天,姐姐問了我一些奇怪的問題,你和姐姐發生什么事了?”那日醒來,杜宛儀說不記得傅克韞,被傅克韞當場遮掩過去,只說她在生他氣,當時他們信了他,只是今日發生的事,讓宛心不能不生疑。
傅克韞沒有回答她,替杜宛儀掩被子的手稍稍頓了下,忽地宛儀手中的金屬光芒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姐姐買來送給你的。“杜宛心注意到他的呆愣,解釋道。場面那么混亂,她整個人都慌了,沒留意到姐姐競一直將鋼筆牢牢握在手中,沒松開過。
她鼻頭酸酸的,姐姐真的很愛姐夫。
他輕輕抽出她掌心的鋼筆。墨綠色的管狀物落在掌心,沉甸甸的,靜靜地散發出深邃的沉斂光華。
重點不在鋼筆的價值,而是,她始終不曾松開的掌心。
長指撫過妻子的臉,他沒回頭,輕聲問了句:“小妹,你相信我嗎?”
”相信,我一直都是相信姐夫的。”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說,他娶了姐姐就一定會盡全力善待,她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一點。
“那么你呢?宛儀,你相信我嗎?“
本以為沉睡的人,緩緩地張開眼睛。
他神色未變,定定與她相視。
“你,后悔了嗎?”
后悔與他相遇,交付她所能交付的一切?
※四※
相識那一年,她十七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少女芳華,而他是她的家教老師,每周兩日的家教時間是他們唯一的交集。
她是家教良好、拘謹守禮的大小姐,而他少年老成也不會主動找話題討她歡欣,兩人除了課業,甚少交流,如果不是那一天……
那日上完課后,他折回杜宅拾取落下的錢包,卻發現獨坐在客廳中的女孩,對著桌上的生日蛋糕,神情幽寂,原來這日是杜家大小姐杜宛儀的十八歲生日,而杜明淵卻去了香港談生意,無法趕回來陪愛女慶祝。
許是她臉上的落寞觸動了他,他留下來陪她吹蠟燭,許生日愿望,為了讓她開心,甚至將她帶去夜市游玩。這之后兩人像是熟識已久的老友,她向他傾訴父親的忙碌,自己的孤獨,學業的不順……而傅克韞一直耐心地聽著她的抱怨,并不時地開解她。
一天又一天,她除了說心事,也慢慢會想了解他,可他卻對自己避而不談,直到那日她去為他送落下的課本,看到這座城市最混亂骯臟的社區里,那個與娃娃們爭搶棒棒糖的瘋癲女人時,她才知道那個優秀的男生經歷過多少苦難和屈辱,那是她這個千金嬌小姐完全無法想象的人生……
而她居然還向他傾訴自己身為杜家大小姐的諸多無奈,與他所承受的相比,那些根本就不值一提,聽在他耳中,是不是很諷刺?覺得她無知幸福得可恨?
但是他什么都沒說,沒叫她閉嘴,沒罵她是不識人間疾苦的千金大小姐,一直以來只是安靜聆聽,甚至為寂寞的她買來小魚相伴……回想起他的那些溫柔舉動,她心疼得難以言喻,從那時起,她隱隱發覺自己對他的感情已經超出了朋友范疇。
五月,在他的盡心輔導下,她考上了公立大學,傅克韞不再是她的家教老師,可她依然時不時跑去傅家,她不希望,他們之間最終斷了聯系,成為陌生人。
初識情滋味的她畢竟稚嫩,不敢開口說愛,只一顆心掛在他的身上,隨著他悲傷喜悅。
十九歲生日那日,杜明淵難得在家陪她,夜里,她接到他的電話,他在她家門外。
她偷偷地溜出來。
”沒什么,只是想當面跟你說聲生日快樂!“
看著月色下的俊朗男子,她脫口而出:”每年都跟我說這句話,好不好?”這是她鼓足勇氣后的變相告白。
傅克韞微訝,遲疑半響后開口:“如果我說,我有女朋友了,你會怎么做?”
如果?這是他假設性的問句還是……委婉的拒絕?
“我會……放棄。“雖然心很疼,但是她一定會放棄,她不要當別人感情的第三者,將幸福建筑在另一個無辜女子的痛苦上,她無法原諒那樣的自己。
”還真瀟灑啊!”他低哼。
“那……你有嗎?”她專注地望著他的側容,屏息問。
他偏轉過頭,不發一語,只是很安靜地盯視她,盯得她微慌,心涼了半截……
“我想,我懂了……”
“笨蛋,我沒有。”往后退的步伐尚未移動,便聽見他低聲駁斥,一手抓住纖臂拉回她,同時俯身吮住柔唇。
這是她的初吻,她慌得不知如何應對,緊緊揪住他胸前的衣物,卻始終沒有推開他。
“生日快樂!”他在她耳邊輕喃了這一句。
再然后,二十歲生日,他仍然在她身邊陪伴,對她說出同樣的一句話,并且出其不意地問她:”敢不敢嫁給我?“
“啊?”
“嫁給我,每年的今天,我都會在你身邊,對你說這句“生日快”。”這是他的求婚詞,很簡單利落,一年前她說過的話,他沒忘。
就因為這句話,她點了頭,義無反顧地將自己的一切交給他,在二十歲生日過后,與他訂了婚,再兩年大學畢業,成了他的妻。
因為她深信,這個剛毅、穩重的男人,會信守承諾,用一輩子來陪伴她,守護她。
※五※
“你騙我。”當時他明明就有女朋友。
他說謊騙了她,讓她在不自覺的情況下,成了傷害另一個女人的第三者。
”有沒有哪里不舒服?我讓醫生來看看好不好?”不是撞車就是被車撞,出院沒三天又進醫院,身體怎么吃得消?
“你騙我。“她置若罔聞,固執地重復這一句。
他嘆了口氣,坐到床邊,拇指拭去她滑落頰畔的淚:“決定恢復記憶,不當我是陌生人了?“
“你……”她愕然。
對,他知道,從她一張開眼,視線對上他時,就知道了。她的眼睛不會說謊,哪一天真的不愛他了,從看他的眼神里,他會知道。
他曉得她的失憶是借口,她只是在逃避,不想面對他。
“就算再氣我,都不準將我當成陌生人!”
“你……知道?”
“大概知道一點兒。”
那天,書郡來找他,后來秘書告訴他,傅太太有來過。她沒有留話,只留下那盒精心為他制作的小點心,接著醫院就來通知,說她開車回家的途中出了車禍,醒來后,不認得他。
整個連貫起來,發生什么事,他心里不會沒個底。
那一日,杜宛儀照例去給他送下午甜點,卻沒想到讓她在門外聽到——
“書郡,我這輩子唯一虧欠的人,只有你。”
“只有我?那你老婆呢?以愛情為手段,誘拐人家大小姐,得到你想要的,這樣欺騙一個單純的女孩子,你難道就不欠她的?”
“她要的,我給了。無論我最初的目的是什么,她是我們三個人當中,最幸福的一個,該付的代價,我沒有少給。”他不認為他欠宛儀。
“說得真簡單,你真的知道女人要的是什么嗎?”
“愛情嗎?還是真心?”他扯唇,像是自嘲,“書郡,你很清楚,愛情不是萬靈丹,無法解決所有問題。若是真愛無敵,我們當年不會分開。”擁有他愛情的是書郡,至少在那個時候,他愛的人是她,不是宛儀,但是真正幸福的,卻是宛儀,這就是現實。
他們后來又說了什么,她已經聽不見,甚至連怎么走出公司、為什么會出車禍,也全都記不起來了,那時她的腦子完全是一團混亂。
原來,能夠無知真的是一種幸福,一旦知曉,又怎么可能回得了過去在婚姻中,那種純凈喜樂的心情?
沉默了數秒,她終于低低吐出:“你跟她……什么時候認識的?”
“從小就認識。她家里的狀況也不是很理想,但是她很聰明,求學成績很好,我們是良性競爭的對手,也是相知相惜的朋友。“青梅竹馬衍生出來的感情,其實有絕大部分,是在絕望中依偎,相互取暖的憐惜,自然而然就走在一起。
“原來如此。”如果沒有她,他娶的人必然會是夏書郡,那名女子一定比她更懂他的苦,了解他的內心世界、還有經歷過的磨難,不像她這個被捧在手心的嬌嬌女,什么都不懂。
“你……說過你愛她嗎?”
“說過。”
“那……你愛我嗎?”相識這些年以來,包括結婚,他一直都未曾對她說過那句浪漫的情話,說不在乎是假的。
他一頓,俯視她。
半響沒聽到回答,她苦笑,從他懷里掙開:“算了,你當我沒問……”
今晚,杜家餐桌上只有翁婿兩人。用餐到一半,杜明淵不經意地問起:”小儀呢?”
“去看我媽,會晚點兒回來。爸放心,我叫了司機送她,沒讓她開車。”
連續進了兩次醫院,大概近期他都沒那么給力的心臟讓她碰車了。
“哦——”杜明淵正欲端起水杯啜飲,突兀的手機聲響起,傅克韞接起。
“喂?宛儀?你要回家了嗎……什么? !有沒有受傷?確定?你在哪里?好、好!你不要動,我立刻過去!”
掛了電話,在一旁斷斷續續聽到一點兒的杜明淵,擔憂地抓住他問:“小儀怎么了?”
傅克韞連回答都沒有,扯開腕上的手,一眨眼,人已在門外。
杜明淵若有所思,目光由打翻的水杯,移向那道失了鎮靜的倉皇背影。
這是遇到任何事都穩如泰山的男人嗎?他幾時曾見過傅克韞慌張失措的模樣?這孩子,氣夠沉、思慮夠密、城府夠深,論商場上的手腕,再過兩年自己也不會是他的對手。
這樣一個沉穩的男人,一共就見他失去鎮定三次。
第一次,醫院來電,妻子出車禍。
第二次,小姨子來電,還是妻子出車禍,他丟下正在開的財務會議匆匆趕去。
第三次,妻子來電,出了什么事不曉得,他整個人瞬間慌了。
他真的不在意小儀嗎?
想起他們兩口子最近鬧的別扭,杜明淵不禁搖頭苦笑。
”你是干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沒讓我知道?”傅克韞半小時內匆匆趕到,確認她毫發無傷,放下高懸的心,忍不住挖苦她。
最近像跟車子犯沖一樣,一連三次的車劫,分明是殺人越貨才會有的報應。
“哪是我的錨啊!”明明就是后面的人車禍,往前追撞到他們的車尾巴,她是無辜的好嗎?
傅克韞瞪她:“上車,我先送你回去,這里讓司機處理。”
杜宛儀拉住他:“附近有夜市,陪我走走好不好?我們很久沒有一起逛夜市了。”
傅克韞沒說話,卻也沒抗拒,任由她拉住他,一攤吃過一攤,從夜市頭吃到夜市尾,牽著手散步走上回程時,胃都快撐破了。
“好久沒逛夜市了,記得我第一次單獨跟你出來,就是逛夜市,雖然你可能不覺得那是約會,可是我后來一路回想,最初對你動心,應該就是在那個時候,所以我還是決定偷偷把那次當成是我們的初次約會。”
傅克韞望她一眼:“你心情很好?”
他們很久沒有這么自在相處了,像是又回到那三年溫馨和諧的夫妻生活。
“還不錨。”她主動將手伸向他,細嫩掌心貼住大掌,親密交握。
從夜市回來,已是深夜,傅克韞洗漱完,發現他的妻子并沒有睡,而是抱著靠枕,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克韞,有件事,我想跟你談談。“
“終于決定要說了嗎?”
“你知道?”她微訝地看向他。
她今晚突然說要逛夜市,回憶過往,又交代東交代西,叮嚀了一堆,他要是還察覺不出她做了某些決定,就枉為三年夫妻了。
“我……申請了學校,想去法國的藝術學院進修。”她輕聲說了出來。
“去多久?”
“快的話兩年,慢的話……可能五年。”想了想,她急忙解釋,“你不要誤會,我不是逃避,也不是不要我們的婚姻,相反的,就是因為太珍惜了,所以我必須先離開一陣子,不然,你現在每做一件事,我老是會質疑你是真心對我好還是其他,每天鉆牛角尖猜測你的心意,這樣的自己真的很不可取,所以……我想,我們先分開一陣子,讓心情平靜下來,各自想想看,是不是真的要跟對方走一輩子。”
對于杜宛儀突然做了去法國進修的決定,家人甚感不解,尤其是去這么長一段時間,不過既然當丈夫的都沒意見了,其他人也不好多說什么。
分開的第一年,她偶爾會在晚上十點到十一點這段時間打電話回來,與他分享近況,然后在掛電話前,輕輕說一聲:“我想你。”
二月初,他在行事歷上挪出三天空當。
“聽秘書說,你請了三天假?”連重大會議都挪開了,這對認真嚴謹、發燒三十九度都堅持完成工作的傅克韞而言,簡直是奇跡。
他淡應一聲,沒多做解釋。
“替我跟小儀說聲生日快樂。”杜明淵狀似不經意,拋出一句。
“嗯。”被道破心事,他不甚自在地輕哼一聲,將視線移向他處。
他是要去見她,這其實也不是什么秘密。
“嫁給我,每年的這一天,我都會在你身邊,對你說這句。生日快樂’。”
向她求婚時,許諾過的話,他沒有忘。
他給過她的承諾并不多,但是每一句,他都會遵守。
他在她生日當天搭機前往她所在的國度,但因班機延誤,到的時候已經是夜晚。
他按下她住處門鈴,前來應門的她,在他來不及反應前,已經撲進他懷里。
妻子的熱烈歡迎,令他質疑地挑起眉:“你究竟有沒有看清楚對象是誰?”
別告訴他,這一年她別的沒學,倒學來法國妞的狂野奔放,對每位來客都大方擁吻。
“當然。”她拉下丈夫的頸項,熱情獻吻。
“嗯哼。”他悶哼,回應妻子的熱情。
進門后,他看見桌上擺放的小蛋糕。
“知道要自己準備,我正好省事。”下飛機太晚了,來不及準備。
所以,他是因為這樣才來的嗎?她緊緊地注視著他。
“生日快樂,這是爸和小妹要我帶來轉交給你的。”
她收下禮物:“那你呢?”
“我不是已經在這里了?”很無恥地裝傻,某人都會送加倍佳棒棒糖了,他一點兒都不會過意不去。
她撲抱上去,傅克韞沒防備,被她撲倒在雙人沙發上。
“你干什么?”垂眸瞄一眼跨坐在他身上的小女人。
“別動,我有權處置我的生日禮物。”既然他把自己當禮物,她也不打算跟他客氣。
食指沾了奶油往他鼻尖一抹,他只是挑挑眉,沒對她這孩子氣的舉動有太大反應,她一時玩興大起,競在他臉上題詩作畫起來,徑自笑得開懷。
“你很開心?”他頗不是滋味地瞥她,完全不理會她是要在他臉上畫八駿圖還是題一整首《長恨歌》。
她臉上愉悅的笑容是過去他從不曾見過的,看來沒他在身邊,她不但過得極好,而且更快樂了。
“很好啊。”在這里,沒有人知道她是誰,拋下富家千金的光環,她可以率性開懷地笑,放開心胸去交朋友,她覺得很好。
“是啊,好得樂不思蜀,連中文都不會寫了。”他淡淡地諷刺道。
她低笑,俯身輕咬他唇瓣:“小心眼兒,中文筆畫太多嘛,難道你想被涂得滿臉奶油?”
低下頭,沿著寫過的痕跡,一一將他臉上的奶油痕跡舔吮干凈。
I Miss……You
“好吃嗎?”他問,微沉的音律,帶著一絲被挑起的情欲。
“美味極了。“她配合地以酥軟媚嗓響應,緩慢拆起她的“禮物包裝”,撫觸結實精壯的胸膛,蜿蜒而
傅克韞訝異連連。
這是他那個端莊矜持的大小姐嗎?如此魅惑的眼神、柔媚的身姿,主動挑起赤裸裸的男女情欲……
那一夜,自愿成為生日禮物的某人,頭一回扮演被吃干抹凈,一根骨頭都不剩的角色。
她真的學壞了!
再然后,第二年的生日,知道他會來,她準備好蛋糕等待,他在傍晚時到達,就他與她,兩人依偎共度。
他會待上兩到三天,第一天通常是在床上度過,隔天她會帶著他四處走走,聊聊生活,告訴他,她平日都去哪些地方,常逛的店、常吃的餐館。
到第三年,她告訴他,她在附近一家中國餐館找到工作,這是她長這么大,頭一回體驗自食其力的生活。
大小姐想返璞歸真,他也不好多說什么。
到后來,他忙、她也忙,她難得回來,而他也走不開,她生日那幾日,成了他們夫妻一年當中難得的獨處時光。
第四年,他來的時候,已經沒有撲進懷里的軟玉溫香,以及柔柔在耳邊傾訴的“我想你”,一室空蕩蕩的屋子里,他由中午等到晚上,她才倦烏歸巢——帶著醺紅的醉顏。
杜宛儀一開門進來,就迎上他陰沉無比的臉色,嚇得鑰匙落了地。
“你怎么會……啊!“想起來了,今天是她生日,最近太忙,完全不記得了。
“深夜讓男人送回來,意猶未盡的吻別,傅太太……”他諷刺地停頓了一下,“嗯,對了,你還記得自己有丈夫吧?”
她咽了咽口水:“那個……我可以解釋……親吻是外國基本的禮節……”她氣弱地解釋。他如果真的有看清楚,應該知道那個吻原意是落在頰上,她根本沒料到對方會吻她,才剛碰到唇畔,她就推開他了。
“看來我老婆在異地待了四年,倒是脫胎換骨了。”他點頭,一臉大方地接受解釋,執起她的右手,拇指摩挲原本戴著婚戒,如今空蕩蕩的指間,“想必你也大方地告訴他你的已婚身份了,他在意嗎?”
她是沒說,但是有必要這么生氣嗎?
四年,不算短的時間,無名指間的戒痕早已消逝無蹤,心要叛離,不是一圈銀戒就圈鎖得住的。
她倒好,悠閑自在,氣色一天比一天紅潤,甩開千金小姐身份、瞞住已為人妻的事實,陶醉在諸多愛慕與追求的虛榮中,他在國內的等待又算什么?
熊熊妒火燃起,他眸光一寒,細細親吻的唇突然張開朝她指間一咬,重得咬出了牙痕。
她吃痛地抽手:“傅克韞,你干嗎!”
他動作更快,伸臂將她困鎖于墻面與他身體之間,俯下頭攫住柔唇,烙下深吻,粗魯力道存心咬痛她。
”等等,你住手!”她慌張地阻止他往下探撫的手,可是雙手卻被他反綁到身后,他居然連衣服都不脫一下,直接抵著墻就履行他身為丈夫的權利……這混賬!
第二日醒來,坐起身目光在室內梭巡一圈,沒見著他,連放在墻邊的行李也不見了。
他回去了? !
以前來時,他都會待個兩三天才走的,這次連多待一會兒都沒有,說走就走,連聲招呼都沒打……真小氣!
她氣悶地別開眼,這才留意到床邊擱的物品。
對了,他每年都會順道替爸爸和心心捎來她的生日禮物。
她先拆開爸爸的禮物,接著是心心的,一一讀完附在其中的家書,發現多出來的那一份,沒有署名。
她拆開,里頭也沒有卡片或信件,但她知道是他。
那是一本精致的月歷,是特別制作的,背景圖片是他們的結婚照,全世界絕無僅有的一本。
月歷頁面停留在二月,前面的已撕掉,五月之后也什么都沒有。這是……提醒她,別忘了回來,有人在等她?
杜宛儀心中涌起甜甜的暖意。
杜宛儀沒有想到會在法國碰到她,當那個三歲左右的小男孩跌倒在她腳邊,她伸手去扶,快步而至的女子已先一步抱起。
“皓皓乖,不痛。”
男孩撇撇嘴,撒嬌依戀地將臉埋向女子肩頸,含糊喊道:“媽媽——”
女子輕輕拍撫,抱住兒子起身正欲致謝,對上彼此的目光,驚訝道:“啊,是你。”
“你——”她目光來回在男孩與夏書郡之間打量,“你結婚了?”
“是啊。”夏書郡大方回應,沒去假裝陌生人。
對彼此而言,其實真的是陌生人,沒說過一句話,連正式見面都不曾,但彼此都心知肚明,對方對自己的存在并不陌生。
“什么時候的事?”連兒子都有了,她不能說不驚訝。
“好些年了。”看她的表情,夏書郡立刻領悟,“都這么久了,你不會以為我還有可能與一個拋棄我的男人藕斷絲連吧?”
她是這么想過。
夏書郡搖頭,笑了笑:“看來,你不太了解自己的丈夫。我不知道該不該對你說這些,但我想,我應該是你心里的一個結吧!其實你不用覺得愧對我,就算沒有你,我和他也不見得能走到最后。我和他都各有自己的家庭問題,真的在一起不一定能幸福,貧賤夫妻百事哀,他考慮得現實點不是沒有道理,做了這樣的選擇,我想一定是他認為最能讓每個人都好的局面。”
“是……這樣嗎?”夏書郡離開后的許久,杜宛儀都沒有任何動作。
一直到今天才看清,原來,她從沒有相信過他可以永遠陪在自己身邊,但是連夏書郡都認為,他娶她是做了對每個人都好的決定,他從來沒有想過要辜負她。
她卻不信任自己,也不信任他。
捫心自問,她還愛不愛他?
愛,當然愛!
既然愛,那么,為什么要任彼此漸行漸遠?他們不是沒有快樂過,新婚那三年,他們都很幸福的,不是嗎?
那么為什么,回不去最初純然的心情,沒有猜忌,沒有防備,只要單單純純去愛就好?
想通了一直以來困擾著她的癥結,她豁然開朗,露出久違的笑容。
五月,拿到文憑,將法國的工作、生活做個結束,打包行李,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安撫那個小心眼兒的男人。
翻開桌上的檔案夾,沒預期會出現在眼前的物品,叫傅克韞一時之間怔愣得回不了神。
那是一根橘子口味的加倍佳棒棒糖。
他記得,交往初期,她習慣在包包里放幾根橘子口味的棒棒糖,每次他心煩、情緒低落時,她就不著痕跡地摸出那根棒棒糖,對他甜甜微笑。
結婚以后,她的習慣仍是沒有變,有時手氣不好,買到一桶青蘋果口味較多的,她會自己努力吃光它,然后把橘子口味的留下來。
她寵他的方式,很獨特。
他想,這世上他可能找不到第二個會用這種方式對待他的女人了。
她在他面前,從來沒有大小姐架子,婚后噓寒問暖,嬌嫩十指甘心為他洗手作羹湯,學習她從不熟悉的廚房事務,只為了替他準備一頓夜宵,生疏、卻很努力地在扮演他的賢惠小妻子。
家中園丁幾句碎嘴的耳語,談論了些不堪入耳的話,她二話不說辭退了那些人,一回、兩回、三回……從此家中再也不曾出現任何中傷他的言論,她全心全意維護他,不容他人詆毀。
這些他其實都知道,只是沒說破。
打開上了鎖的抽屜,里頭的那支鋼筆,多年來他珍藏著,舍不得用。
受了傷仍緊握在掌中的執著,是她對他的心意。
他承認,一開始很卑劣地睜只眼閉只眼,沒正面拒絕她的到訪,是因為好奇她能做到什么程度,玩膩了,她會自行滾蛋,用不著他自作多情去拒絕。
但是,她沒有。
她眼中的愛戀、癡迷,如此明顯,裝瘋賣傻的母親也沒能嚇跑她。
她十九歲生日那晚,去找她之前他其實考慮了很久,會跨出那一步是冷靜地分析了利弊得失之后的決定,有能力不代表一定能成功,多少名家是死了之后才被承認滿腹經綸,抑郁不得志了一輩子,有才情又如何?如果可以少奮斗三十年,有現成的機運,他為何不要?以他的終身來交換,沒什么不可以。
他一直是這么以為的,直到——
直到那一天,在病房里,抽出她緊握在手中的鋼筆,意識到自己愧她的情有多深重,心會隱隱作痛。
直到她的笑容沉寂,無法再用那信賴依戀的眼神望他,他會感到驚惶。
直到她憂傷地問他:“你愛不愛我?”
他的心比舌頭更早冒出答案——愛,很愛,我愛你,宛儀。
可是來得太晚,真正說出口時,她已無法相信。
所以,她提出去法國時,他只能放她走。自私了一輩子,第一次,他選擇為她設想,放開手,給她時間,讓她去尋找她的快樂,同時,也將他的快樂帶回來。
雖然知道外面的誘惑很多,但他愿意去賭,當然,除了生日那個小插曲,那次是她第一次惹火他!
現在她回來了,帶回了他的橘子味棒棒糖,是說明她會繼續如以前一樣愛他寵他嗎? !他欣喜地抓起棒棒糖,推開臥室的門……
床上,傅太太嫵媚地躺在床上,他走上前去,深深吻住她:“我愛你,傅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