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的江湖門派

　　兒子疑似迷蹤傳人，從來不按拳路進招，這一點，他的老師深有體會。課堂上講物質三態：冬日滴水成冰，春來積雪消融，爐火燒開了壺里的水，會出現什么呢？按事先準備的教案，課講到這里就該有人踴躍發言，答水蒸氣。兒子卻讓過掌風，欺身直進：老師，燒水的火，液態是啥樣的？這一招移花接木相當怪異，立時引得群雄議論紛紛，搖頭晃腦如菜攤上的蠶蛹，眼看不平息是不行了。這種時刻，但見老師雙唇翕動，發一聲獅子吼——都給我閉嘴！盡顯內力充沛。
　　有時不用老師使出內力，兒子會主動閉嘴。他不聽課，隔著玻璃看麻雀。兒子說，麻雀不像小雞——走路一前一后邁腿，而是雙腳起跳，在教室的窗臺上蹦來蹦去，像電視劇里的僵尸。為表彰兒子有了重大發現，老師讓他以軍人的站姿，獨自在走廊里捱過剩余課時。隔天找我去，說全班同學跟著他一起看鳥，課沒法上了；說小學階段沒管好，這孩子野慣了；說現在什么時候啦，亂七八糟的好奇心，得收！老師欲言又止，那些沒說的話，我懂的，再這么下去，兒子哪兒也考不上，將來很可能歸在丐幫門下。
　　問題很嚴重，我很生氣。可兒子還是漫不經心，說知道了，以后聽老師話，行了吧。他是這樣聽老師話的，堵在廁所門口，見一位老師解開褲子，立馬嗓音嘹亮：“老師好！”按學校規定，老師應該回句“同學好”。這位老師手正忙著，完事一聲不吭，走了。我勸兒子不能這樣。兒子說，你不是讓我聽老師話嗎？班主任講的，見到老師要問好。說完詭異一笑，像是中了逍遙三笑散。我就知道，這小子開始逆反了，你讓去少林武當，他一準投奔星宿老怪。
　　我說兒子，你長大了，怎么還像個小孩子，作弄老師一點技術含量也沒有。要弄咱就弄班主任，你期末考試把同學都超了，她一定想讓你當班干部，就像丐幫想求蕭峰回來當幫主，到時咱偏不干，順便讓全班同學見識一下傳說中的掃地僧，那該多“牛”！
　　后來我見兒子暗藏陰謀，每天深埋在各類標準答案里。有時也想，這肯定不是他喜歡的童年，類似郭靖，與楊康比武關他鳥事，還是被七位師父訓來訓去，像馬戲團新來的猴子。可流落丐幫的風險，又無時不在提醒，放棄一切，準備躋身江湖名門，是兒子童年的命數。
　　不久，兒子的作文成了全班的范文，老師特意強調，中考時就這么寫。作文的題目是《生命的價值》，兒子用了奧斯特洛夫斯基的那一大段名言。作為比較，另一個孩子的作文被定性為邪派武功，爹媽是賣魚的，所以他這樣結尾：活魚10元一斤，死魚5元一斤，這就是生命的價值。
　　兒子回來說，其實他更喜歡邪派武功。
　　 選自《三聯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