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縱觀彭學軍的少年兒童小說創作,大都涉及一個莊嚴而沉重的主題,那就是生與死。作家巧妙地避開了它的沉重與肅穆,從少年兒童可以理解與接受的角度,把生命的意義詩意化、莊嚴化,在生命豁達、壯觀的洗禮中,筆下人物得以充盈地成長起來,作家也因此體現出了鮮明的創作態度與風格。
關鍵詞: 彭學軍小說 少年兒童小說創作 生命意識
縱觀彭學軍的少年兒童小說創作,相當多的篇什涉及死亡這樣一個沉重的話題,在這樣一個莊嚴而沉重的主題下,作家直面生命的意義,詩意地描述生命的舞蹈與絢爛,在鳳凰涅槃的儀式中,寫出了少年兒童成長的莊重與美好,顯示了作家對生活的深層追問與慨嘆。
一、生命意識的呈現
長篇小說《你是我的妹》無疑是彭學軍一個重要的作品,不論是人物刻畫,還是對小說環境的展現,都顯示了彭學軍作為一個女性作家的細膩、敏感與溫情。小說在開始不久就寫到了阿桃的爸爸一心想要個男孩,可是生了四個孩子全是女孩兒,為了排遣心中的不快,純樸的阿桃爸只能在每一個女孩出生時,砍掉院中的一棵桃樹。直到第五個女孩出生,這最后一棵桃樹終因阿桃的乞求與勇敢的救護而留了下來。等到費盡萬千辛苦,阿桃姊妹抱回妹時,妹卻意外地喪生于野豬之口。桃花開的時節出生的妹卻沒有活到第二次桃花盛開的時候,阿桃只能在妹的小小墳墓上栽種了一棵桃樹。這段痛苦的故事,作家對此的表現卻是富于詩意的,也因此淡化了死亡給阿桃帶來的痛苦,因此,這一根細細的枝條上居然奇跡般鼓出的三枚米粒大小的芽兒,給了阿桃多么大的心理安慰。
如果說妹的死化作了一棵新生的桃樹給人以慰藉的話,那么阿秀婆的死卻是一幕壯烈的悲劇,讓人震撼不已。當野豬追著一路狂呼救命的“我”的時候,阿秀婆出現得是那么及時。阿秀婆在救“我”的時候是那么敏捷而又勇敢,先是“阿秀婆跑得十分靈敏——那完全是一種少女的靈敏,她的腳步很有彈性,雙臂用力地擺著”。后來阿秀婆毅然把野豬引到了插滿竹簽的陷阱,就在野豬要撲到她時,“阿秀婆倏地往下一蹲,消失了”。“阿秀婆替妹報了仇,替許許多多的人除了害,阿秀婆做了一件讓這里所有的人都感恩戴德的大好事,阿秀婆苦難的一生有了一個多么美好的結局啊”。阿秀婆的死葬儀式,化作了苗家一場歡欣無比的狂歡。這樣莊嚴的儀式,既使我減輕了內心的愧疚,又顯示了苗家對死亡的豁達與超脫。
彭學軍小說大都把死亡寫得既悲壯又豁達,既憂傷又詩意,既難過又輕靈。比如在《載歌載舞》中寫金妹火中救人的情景:“那依舊是一種舞蹈,盡管濃稠的火將她的舞姿涂抹得朦朦朧朧的,但她確實是在跳舞,在火中跳,用生命跳,我甚至聽到了伴隨著她舞蹈的那支旋律優美的曲子。”在《染屋》中寫太的死:“太是坐在那古舊的紅木雕花椅上死的,爸去叫她吃晚飯,叫了兩聲都沒應,爸上前一摸,都涼了,也不知是什么時候死的。”彭學軍小說對生命意識的另一種呈現是:“彭學軍或隱或顯地觸及了神秘與死亡的話題,她的故事經常穿行在日常生活與虛幻境界這樣兩種不同的空間里。”[1]像《三年以后》、《藍蝴蝶》、《藍森林陶吧》等都有類似的體現。尤其是《藍蝴蝶》里的“藍蝴蝶”在美和愛的故事里穿行,見證了生命的脆弱與美麗,讓人留戀,也讓人感嘆,增加了小說的內涵,也增強了小說的藝術感染力。
二、生命意識的意義
彭學軍在談到自己的創作時說:“我只能盡力把我對生命的理解、生活的感受、成長的體悟融入文字中,以期這些文字是有個性的、有智慧的、有美感的和有記憶價值的,并且還是若有所思和余味無窮的。我自己喜歡這樣的文字,便有了這樣的崇尚和追求。”[2]由于作家的這種追求,我們完全可以在她的創作中讀到作家對死亡場景的詩意描繪與展現,讀到生命意識的莊嚴與意義。
第一,考慮到少年兒童的閱讀實際狀況,作家在處理這一問題時,一般采取淡化悲傷的含量,放大死亡蘊含的積極因素,寫出了生命死亡的象征意義,詩意地再現這一沉重的主題。比如《你是我的妹》中,寫到妹的死,墳上的那棵桃樹的枝條發芽了,作者插入了一段這樣的文字:“是真的,妹還活著,妹將她的生命形勢轉換成了另一種樣式,以樹的形象繼續活著,我甚至聞到了一絲天然純凈的嬰兒味。”這段文字是作者從內心里發出的一聲感喟,也是對阿桃們苦難的歲月的真誠問候。當“我”因阿秀婆為救“我”而死感到內心悲傷的時候,阿桃過來勸慰“我”說:“莫哭,這是喜事,阿秀婆會升天的。”作者寫道:“說著阿桃仰起頭望著天,雪花悠悠地飄著,天空爛漫而又潔凈,那真是一個靈魂的好去處啊。”這些詩意的文字既飽含著對死去的阿秀婆的敬意,又寫出了死亡對于活著的人的激勵與勸勉。在小說《載歌載舞》里,作者更是寫出了對死亡的看法:“對死的豁達基于對生命內蘊的透徹理解,生與死其實是生命存在的兩種形式。生與死,那是一個很短的過程,世間唯有生命永恒。”
第二,作家在寫生命死亡的時候,總是把它與人類永恒的東西結合在一切,更多的時候是一種對于真善美的弘揚與贊頌。人類社會的文明在很大程度上體現出一種無私的互幫互助的精神,正如同英國哲學家羅素所說:“在一切道德品質之中,善良的本性在世界上是最需要的。”所以阿秀婆在看到“我”遇到危險時,一邊喊著“阿秀”的名字,一邊勇敢地把野豬引向陷阱。在救護“我”的時候,阿秀婆的眼里似乎只有自己的女兒阿秀的影子,也就是把救“我”完全當成了救自己的女兒。因此阿秀婆的死亡是脫俗的,是圣潔的,是偉大的。作者用飽含深情的文字表達了對這位老人的歌頌與贊美:“我遠遠地望著阿秀婆的墳,那墳壘得十分雄偉,一如她在人們心目中突然高大起來的形象。在那灰藍色的天穹下,那墳給人一種神圣的、永恒的感覺。”彭學軍另一部重要的長篇小說《腰門》里寫到了銅鑼的死,他為了救三個冒險游歷的大學生,自己掉進了水里,被漩渦卷走了。這也是一曲弘揚善良的生命之歌,那三個被救的大學生買下了全城所有的河燈,表達自己無盡的哀思。“我”自己也做了一盞小小的河燈,然后把它放在水面,看著水流和風帶它漸漸遠去,終于融入了一片燦爛之中。在作者筆下,這樣的人是不會死的,值得人們永遠為之等待,為之祝福。因此,少年兒童讀這樣的小說,很容易從中讀到文字背后的那份真誠,那份美好,那份永恒。
第三,在呈現的現場中,總有一雙兒童的眼睛在關注著這一切,而這總會給兒童成長中非常需要的震撼與思考。由于作家把這一切與兒童的成長緊密結合在一起,因此生命意識就格外有了深層的意義。2008年,彭學軍出版了一部具有個人里程碑式意義的作品《腰門》,這部作品“透過孩子的視角,從腰門里窺見世界,《腰門》是湘西邊陲小城的《城南舊事》”。[3]小說里的主人公沙吉六歲走進腰門,十三歲走出腰門,在復雜多變的生活中,度過了七年的時光,這當然是一個關于成長的故事。作者在沙吉的成長中也多次寫到了死亡。一次是沙吉被巧巧拽去參加她奶奶的葬禮,在那里,沙吉目睹了苗家的葬禮儀式,也很聽話地恭恭敬敬地給死者磕了三個頭,還見到了神秘的鬼師,并且告訴他脖子上的木蟬是附了魂的,這在沙吉的兒童時代自然多了另一種生活的內容。另一次是銅鑼的死,當葦林姐去尋他走后,作者這樣寫沙吉的心理:“我并沒有很難受,看著吧,等葦林姐把銅鑼找回來,他會賠我的——是那天早上銅鑼皓齒閃爍地笑過后親口說的,我一輩子都會記得。”沙吉記住的不僅僅是銅鑼許下的諾言,更是對未來的一種期盼,這種期盼無疑加快了沙吉成長的腳步。在《你是我的妹》中,在“我”離開桃花寨之前,“我去看了妹,妹開花了,當然沒有旁邊那棵大桃樹開得繁茂,但那花尤為嬌嫩,水汪汪的,我只敢用小手指尖輕輕地觸了它一下。有暖暖的風吹過來的時候,我就分明聞到了一縷醉人的淡淡的嬰兒味”。“母親還帶著我們去看了阿秀婆,阿秀婆的墳上泛著一層淺淺的、柔和的青色。母親帶著我們跪下,給阿秀婆叩了三個頭”。這是告別,更是新的階段的開始,因為它給了“我”太多沉甸甸的記憶,促使“我”經常回味這一切,而每次回味,都會使“我”更加成熟起來,如同作者所說:“我在那兒度過了整整兩年的時間,春去春來,我長大了——我相信我是在那兒長大的。然而,童年的歲月就像是一部多彩、厚重而又誘人的書,讓我終身難棄地翻閱著。”
三、生命意識的追問
對于兒童文學的創作來說,一個作家在她的作品中太多地涉及了生命意識,顯然是有著自己的理解的。
第一,與作家的童年記憶有關。彭學軍說到自己童年的記憶時,總會提到那些高山密林,深河淺溪,水碾房,野果子,極具民族特色的服飾與民居,“還有彌足珍貴的一切美好的情愫和數不清的離別與重聚”。在充滿異樣風土人情的地方度過自己的童年,作家很容易受到其中震撼心靈事件的影響,有關記憶也就尤其深刻。因此在創作中,在寫有關油紙傘、染屋、吊腳樓等故事的時候,作家不可避免地會寫到與此相關的生命傳奇。回憶起童年的時光,仿佛是在一卷卷漫長的黑白電影里找尋往事的影子,這里有歷史的痕跡,有生活的記錄,更是生命流動的過程。而在這條河流中經過的總是那些讓人感喟不已的生命的故事。所以,作家在寫作這些帶有童年記憶的文學作品時,寫到有關與死亡有關的生命意識,也就不足為奇了。
第二,與作家對成長的關注有關。“兒童d4a3680ac9e6f10355ad50d1ac253f06是動態成長的生命形式,兒童的內心世界充滿了渴望成長的強烈欲求,從這個意義上講,滿足兒童的精神需求的兒童文學整體上是關懷成長的文學”。[4]毫無疑問,彭學軍的創作恰恰在這一點上非常突出。彭學軍說:“因為自己曾經是個不快樂的女孩,所以更多地關注她們,我的小說多半是寫女孩和寫給女孩看的。少女時代就像花兒一樣美好又短暫,謝了之后不會再開,我希望她們能夠快樂地、無憾地盛開自己。我賦予了她們一成不變的審美:清純、真摯、自然、寧靜、羞澀、靈秀、自立……”[5]因此彭學軍筆下的女孩形象是值得格外關注的,由于生活的因素,大多還具有特殊的生活經歷,一般都具有感情細膩甚至敏感的特點。比如《你是我的妹》中的“我”因父母下放到苗家山寨生活,阿桃因為家里妹妹多犧牲了自己的幸福;《腰門》中沙吉的爸媽因為工作的原因不能照顧她,只好把她寄居在云婆婆家里;《奔跑的女孩》里的司同很小就到了體校……這樣,她們對于周圍的生活就打量得格外細致,對于生命意識也就格外關注,因為這是她們成長中最具沖擊力的部分。因此,《藍森林陶吧》中那個純情又脆弱的淼淼在陶瓷的碎片中度過了一段迷惘而痛苦的時光;《三年以后》寫出了“我”對時光流逝的惶惑與迷茫;《藍蝴蝶》中那個白衣女子的故事教會了周小嬰要把握和珍惜眼前的生活……在生命的流淌中,作家筆下的主人公成長著,生活著,思考著,寫出了作家對這些人物的細心呵護與心靈守護,這是一種珍貴的溫情,是一種美好的祝福。
第三,與文學永恒的主題有關。生與死是人類永遠不能回避的話題,生命意識是文學中永遠值得關注的主題,對于關注兒童成長的兒童文學來說,尤其顯得重要。“人們感傷于生命的無常或脆弱,人們渴望永遠的依偎與溫暖,人們在幽冥幻境里追尋逝去的東西。人們對生命本身充滿了疑惑,追問熱愛種種復雜的情感。彭學軍在成長小說的創作中大膽觸摸生命的脈動,包括直面生與死”。[6]一方面,生命意識中的許多東西對于正在成長的孩子們來說,充滿了許多的疑問與神秘,他們渴望知道更多的東西,另一方面,生命意識能夠給孩子們在成長中需要的許多思考與答案。因此,對于作家來說,不但沒有沒有必要回避它,相反能夠用文學的形式把它巧妙地傳達給孩子們,這樣不但能豐富文學的表現力,而且能得到孩子們的理解與歡迎。這是作家創作中一種智慧的選擇與挑戰,值得肯定的是彭學軍的努力獲得了成功,得到了許多專家和讀者的一致認可。
從自己的童年記憶出發,關注女孩的成長,彭學軍在她的兒童文學創作中直面生與死,用詩意的筆觸表現生命意識,闡明了生命的意義,給了成長中的孩子們以溫馨的關注與美好的祝愿。這些作品體現了作家對于成長小說的一種態度,也顯示了自己獨特的追求和鮮明的藝術風格。
參考文獻:
[1][6]陳莉.追尋化蛹為蝶的成長.中國圖書評論,2005,(5).
[2][5]彭學軍.我的寫作,與你無關.那時的青澀.江蘇少年兒童出版社,2010.4.
[3]魏鋼強.編后贅語.腰門.二十一世紀出版社,2008.6.
[4]朱自強.敘述與“成長”——彭學軍《你是我的妹》的敘述特色.湖北少年兒童出版社,200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