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0月中旬,毛澤民從雅爾塔回到莫斯科后,從任弼時那里得知,周恩來副主席已于9月中旬來到莫斯科治療臂傷,便興沖沖地來到克里姆林宮醫院。
周恩來告訴毛澤民,他這次來莫斯科,帶著黨中央賦予的一項重要任務——呈請共產國際監委會審查和處理李德的問題。李德作為中共第三次“左”傾錯誤的主要支持者,對于中央蘇區第五次反“圍剿”的失敗和中央蘇區的喪失,負有重大的責任。
共產國際監委會審查和處理李德問題的會議于1939年12月29日正式開始。
國際監委會要求中共代表團的同志,以及正在莫斯科學習、養病的比較了解李德情況的中國同志都去參加會議。中共中央副主席周恩來、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任弼時、代表團工作人員師哲,以及原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國家銀行行長毛澤民、原中央紅軍紅一軍團第二師政委劉亞樓、原中央紅軍總供給部部長楊至成等出席了這次嚴肅的審查批判會。
自從得知共產國際讓他返回蘇聯的那一刻起,李德就預感到共產國際將追究他的責任,心中一直恐懼不安。會議開始時,李德先見中共代表任弼時同幾位國際執委和監委領導人坐在一起像是莊嚴的大法官,周恩來坐在一旁像是“原告”,甚至毛澤東的弟弟毛澤民也出現在會場上……他的心里不由得更緊張起來。
首先發言的是中共中央副主席周恩來,他按照中共“遵義會議決議”的精神,陳述了李德的主要錯誤,如第五次反“圍剿”的戰略方針和“短促突擊”等戰術原則,對“福建事變”的處理和長征轉移的決策,都有嚴重錯誤。周恩來也表示自己當時執行了李德的方針決策,沒能及時批評抵制,對造成錯誤同樣負有責任。
周恩來發言結束后,即請來自中央蘇區、親歷第五次反“圍剿”失利的同志們為他的“起訴”作證。
第一個發言的,是紅軍第一線高級指揮員劉亞樓。他曾任紅一軍團紅二師政治委員。劉亞樓1929年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并參加了武平農民武裝暴動,后被編入朱德、毛澤東領導的紅四軍。他從班、排、連、營長,一直升任中央紅軍的師長、師政委,連續參加了中央蘇區5次反“圍剿”作戰。在長征途中,他率領部隊擔任紅一軍團的前鋒,取得強渡烏江、智取遵義、勇奪婁山關等一系列重要戰役勝利。
劉亞樓來參會前,在中國黨校學習的同志們對他說,你們在蘇區和長征中吃過李德不少苦,了解情況多,開會時要多放幾炮,為當年犧牲的同志和受過氣、挨過整的同志出口氣!
然而,曾任抗日軍政大學教育長的劉亞樓,不僅會打仗,思想和政治水平也非同一般。他知道,用事實來說話是最有力的武器。劉亞樓結合紅二師在第五次反“圍剿”中的戰斗經歷,系統地陳述了李德所犯的軍事保守主義和逃跑主義的錯誤。劉亞樓來蘇聯學習已經快兩年了,能說一口流利的俄語,在發言中,當涉及一些關鍵內容或外國同志不好理解的內容,他都用俄語重述一遍。他的發言客觀、公正,事實清楚,得到共產國際監察委員會委員長福洛林和與會同志的一致肯定。
接下來發言的是被稱做中央紅軍“大管家”的楊至成。楊至成是參加過南昌起義和湘南暴動的老同志,跟隨朱德、陳毅率領的隊伍走上井岡山。當年他曾是朱軍長的副官長,后來又是中央紅軍總供給部長。
1933年9月,李德從上海來瑞金,博古命令楊至成直接負責李德的生活。
在敵人實行嚴密經濟封鎖,物資極為匱乏的中央蘇區,要滿足洋顧問奢侈的生活要求談何容易!蘇區沒有洋酒,楊至成找來本地釀造的芋薯酒;沒有面包,他就找人烤饅頭,還特意在面粉里多放些糖。他還從部隊的戰利品中盡可能選些李德喜歡的食品和罐頭。李德仍舊很不滿意,多次向博古告狀。
1934年4月,在保衛中央蘇區北大門的廣昌保衛戰中,李德和博古不接受毛澤東以紅軍主力轉入外線進攻的主張,命令紅軍以所謂“集中對集中”、“堡壘對堡壘”,與敵人進行“正規戰”。楊至成領導的總供給部把全部武器、彈藥都運上陣地,也無法抵擋敵人密集的槍彈。中央蘇區的北大門被敵人攻破。紅軍血戰18天,付出了傷亡5000余人的慘重代價!因后勤保障不利,楊至成被撤銷了總供給部長的職務。楊至成越說越惱火:“我這個老兵,跟隨毛澤東和朱德同志,參加過無數次戰斗,打過不少勝仗。而李德、博古自以為是,按照軍事教科書指揮紅軍反‘圍剿’,結果越打越被動,最終連我們艱苦經營了六七年的根據地也統統丟光了!”
楊至成指著李德怒斥道:“李德同志,你不是軍事專家嗎?我打了這么多年仗,還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窩囊、愚蠢的打法!幾萬紅軍戰士的生命啊!我不知道,將來見了馬克思,你這個號稱紅色軍事家的德國人,怎么去向你的‘老祖宗’交代!”
最后發言的是毛澤民。來到莫斯科后,毛澤民曾向共產國際遞交了《關于博古、李德等領導黨和紅軍的錯誤問題》的詳細匯報,又多次與干部部馬特維洛夫部長交流,握有大量的材料,會前做了充分的準備。
毛澤民首先簡明扼要地介紹了從1931年中央蘇區第三次反“圍剿”勝利后,到1935年遵義會議期間,發生在中央蘇區的兩條路線斗爭中,博古和李德是怎樣一步步地排擠中國工農紅軍和中華蘇維埃的締造者毛澤東,怎樣剝奪了他對紅軍的領導和指揮權的。介紹了毛澤東、朱德領導創建的、紅軍花費數年艱難創造的鞏固的蘇區被葬送,紅軍被迫進行戰略轉移的慘痛經過。隨后,他深刻剖析李德、博古等人在領導中國黨和紅軍中所犯錯誤的思想根源和組織根源,批判了他們錯誤的軍事路線。
毛澤民的發言提綱挈領,猛擊要害,字字聲聲猶如重錘。當在座的外國同志得知,正在發言的這個叫周全的人,是當今中共領導人毛澤東的胞弟毛澤民時,無不投去好奇與欽佩的目光。李德微微耷拉著眼皮,不敢正視毛澤民銳利的目光。他把兩只手攥在一起,緊張得不由自主地相互使勁兒。
最后,毛澤民嚴厲地質問李德:“由于你和博古的錯誤指揮,紅軍在毛澤東、朱德領導下經過六七年艱難創造的鞏固的革命根據地就這樣白白地葬送掉了。大批英勇忠誠的紅軍指揮員和紅軍戰士犧牲了他們的生命。李德同志,難道你就不感到痛心和有罪嗎?!”
發言結束后,毛澤民建議共產國際,嚴肅處理李德的問題。
在接下去的會上,監委會主席福洛林讓蘇聯和德國的其他蒞會同志也發言。共產國際干部部部長馬特維洛夫的發言揭發了一個駭人聽聞的內幕:原來李德并不是共產國際的代表,東方部和中共代表團都沒有派他去中國當軍事顧問。
馬特維洛夫說,據有關方面查證,李德原是蘇軍總參謀部派到遠東搞情報工作的。當時,中國的東北被日本帝國主義占領。李德是德國人,與日本人打交道比較方便,所以又被蘇軍總參謀部派到中國東北。后來,他到了上海,在共產國際駐華辦事處遇見博古。李德與博古原來就認識,就被博古弄到蘇區,成了軍事顧問,硬是被捧了出來。
李德自己也間或透露過,他是“應中共中央之邀做軍事顧問工作的”,他進入中央革命根據地,是由當時主持中央工作的博古和洛甫提出的。
李德曾提出,此事應征得共產國際的批準才行。為此,博古和共產國際駐華代表尤爾特幾次發電報請示莫斯科,直到共產國際表示同意,并限定其職權范圍為“沒有指示權力”的指示后,李德才由上海潛入中央蘇區。
了解了李德的來華背景,蒞會的外國同志大都批評李德自以為是,不懂裝懂,不會尊重和團結別人。他們的發言主要都針對其個人的思想作風問題,很少指出路線方針上的錯誤,因此也就無緣追究他的責任。共產國際監委會召開的審查李德的會議就這樣結束了。
轉眼到了1940年。1月20日,共產國際監委會再次開會進行關于李德問題的討論。毛澤民又一次被邀請參加會議。監委會征求了周恩來、任弼時等中國領導同志的意見,又與執委會進行商討和請示后,最后做出了對李德的處理決定。
共產國際監委會給李德做的結論是:有錯誤,但免予處分。理由是:李德的錯誤在于不了解中國的情況,出了一些錯誤的主意。但李德無權對中國黨的事務做出決定。中國共產黨是一個獨立的黨,對于李德的意見可以采納,也可以不采納。李德的錯誤意見被采納,這個責任應由中共中央負責。
從此,共產國際不再重用李德,分配他去做了圖書出版工作。
(摘自中國青年出版社《革命與愛——共產國際檔案最新解密毛澤東毛澤民兄弟關系》 作者:耘山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