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遠處等著我

　　這是我經歷的一個真實故事。
　　我是在一輛舊綠皮火車上認識這對夫婦的。女人五十多歲的年紀，臉在冬日的寒氣下凍得通紅。男人顯得更蒼老一些，頭發都斑白了，不過還算精致的皮膚似乎說明他還不到這樣的年齡，他一直在用一根熏黑的煙斗抽著煙葉。
　　我的座位正好在他們對面。等放好行李坐下來，我發現女人正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著我，并在男人耳邊悄悄說著什么，男人聽完女人的話，似乎很認真地打量了我一下。“你去哪？”我聽到男人開口問道。“去××。”“正好，我們是同路。”女人高興地搶著說。
　　我們開始聊起天來，一個人在旅途中特別需要有一個說話的對象，更何況是這種長途的旅程。
　　女人很詳細地問了我很多過去的經歷。男人大部分時間都不發一言，不停地往煙斗里裝著煙葉，吐著一圈圈的煙霧，然后瞇著眼睛很陶醉地看著我們。從女人的口中，我了解到的卻不是一個開心的故事。
　　這對夫婦是出來尋找被偷走的兒子的。多年前，有一輛車經過他們家門口，把他們正在玩耍的獨生子抱上了車帶走了。這么多年來，他們夫婦就在全國的每個城市尋找兒子，天南地北，幾乎能叫得上名字的城市他們都去過了。多年的積蓄都花光了，親戚中能借的也都借了，更多的時候，他們是靠陌生人的幫助和拾荒支撐下去的。
　　我有點難過，不禁問她：“××這個地方有消息了嗎？”“有了，”女人高興地說，“聽說孩子這么多年都在那個城市呢。”“知道具體地址嗎？”我問。女人的神色有點黯然：“還不知道，但總歸有一個大致的位置了，這么多年了，我們總會找到的。”
　　這話讓我有點失望的同時也為她高興。女人轉而看了男人一眼，愛憐地說：“你還是少抽一點煙，孩子快找到了，這么多年都沒見他，咱們得多活幾年看看他。”男人很聽話地磕了磕煙斗，把它收了起來。看到我注意他的煙斗，他咧開嘴說：“老家產的煙葉，勁道足，你要不要試試？”我搖了搖頭。
　　也許是話題太沉重，接下來的談話也提不起勁了，我們都不再說話。女人斜靠著男人的肩閉上了眼。
　　車到站了，女人卻怎么也叫不醒。男人有一點羞赧地對我笑了笑說：“她一睡就這樣，不過這樣也好……”男人背起女人往車門的方向走，手臂上挽著一個捆成節、磨出毛的布袋，這是他們唯一的行李。
　　我忍不住問他：“你們打算從哪里開始找呢？”男人嘆了一口氣說：“其實我們的兒子已經死了。”
　　“死了？”我大吃一驚。
　　“是的，他被那輛過路的車當場撞死了。”男人的眼睛里涌出了淚，他的面容頓時蒼老了許多。
　　“那……你們還在找什么呢？”
　　“兒子死后，她有點不正常了，先是自責，怪自己沒有看好兒子，然后漸漸地開始不相信兒子死了，最后說兒子是被人給偷走了，天天吵著要出去找兒子。我看她痛苦得實在受不了，就帶她出來，只有在尋找的路上她才能安靜、清醒一些。”
　　“…… ”
　　“不過也奇怪，這樣找著、走著，這么多年來我也愛上了行走，總是恍惚有這種感覺，仿佛我們的孩子還活著，有一天會在路上碰上他，或者他會在下一個城市等著我們一樣，也許我們找的就是這種感覺吧。算算年紀，他也與你一般大了。”
　　“……”
　　男人背著女人，慢慢地走入人流之中，再也看不見了。涌動的人流讓我無比感動，雖然我不清楚所有人旅途的目的，但我知道在他們當中，有一對對死去的孩子抱著虛無卻又充滿希望的夫婦，行走在他們沒有終點的旅途中。
　　的確，這世間有些東西是沒有終點的。■
　　 （摘自《新故事》）（責編 冰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