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航是我家鐘點工小葉的兒子,春節過后,從安徽來上海打工,在一家餐館做服務員。
3月的一天,金航去餐館上班,途經五角場,看見一輛獻血車靜靜停在那里,心里頓時一動。他曾聽說血庫告急,知道鮮血就是生命,于是徑直朝獻血車走去??墒菦]一會兒,他沮喪地走了回來,工作人員看了他的身份證告訴他:未滿18歲,還不到法定獻血年齡。
5月14日,金航18歲,他在父母身邊度過18歲的生日,心里充滿陽光。第二天是個星期天,金航走在上班路上,心里揣著一個秘密。遠遠地,那輛獻血車靜靜地停在那里,他再一次朝獻血車走去。這一回,金航如愿以償。18歲,他成人了,他是一個具有獨立民事行為能力的公民了!金航毅然決定獻出400CC鮮血!這數量,可是一般獻血者的兩倍,工作人員看看這個瘦高個的外地男孩,眼里滿是敬意。
從獻血車里出來,男孩金航充滿了神圣感,像是完成了一個成人儀式,心情格外舒暢。他身體里流出的那股殷紅的血,青春的活力的熱血,將要流進一個垂危的身體,挽回一個鮮活的生命。多么好啊,這世界!
到了餐館,金航一聲不吭埋頭工作。周末的餐館,人流涌動,他一直工作到深夜。下班前,他將獻血證交給一個同事代為保管,只是將那個印有獻血紀念文字的臺燈帶回了家,悄悄塞進家中閣樓上。如果父母知道了,肯定會責備他。但在獻血登記時,他沒有手機,只好寫下父親的手機號。看來,這事要瞞過父母親也難。金航犯愁了,在獻血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可是要不要告訴父母,他十分為難。
憋了一個星期,金航吞吞吐告訴了媽媽。
小葉一聽,頓時愣住了,什么,獻血?你怎么不跟爸媽說一聲呢?媽媽好給你買點兒營養品補補身子啊,啊,你還獻了400CC!你傻呀兒子,你不心疼自己,爸爸媽媽也要心疼的呀!
金航不吭聲,準備挨罵。小葉又說了,你要獻血,干嗎要星期天獻,你不知道周末餐館忙得要命啊,你說,你那天累不累?
金航老老實實說:那天晚上是有點兒暈,不過那輛獻血車,只有周末才出現在那里。
你呀,小葉又心疼又氣恨,就你傻!
小葉趕緊到街上給兒子買豆漿,豆漿一包400CC,小葉往碗里倒豆漿,看看那么大個碗,滿滿一碗,心又疼了起來,兒子獻的血這么多啊!兒子那么瘦,想著想著,小葉眼淚涌了上來。
小葉來我家干活,把這事說給我們聽。我和愛人聽了,好一陣感動,我們都曾獻過血,而且不止一次,但那是過去的年代,不足為奇。如今聽說過那些地下血頭做的交易,一袋200CC血漿早已攀上2000元大關,良心早被黑心泯滅。我們趕緊勸小葉:千萬別罵孩子啊,他是個好孩子,我們應該向他學習,全社會應該感謝他,只是,只是……同樣是父母,我們不得不說,他第一次獻血,不該獻那么多??!我愛人轉身出去給金航買了一紙箱牛奶,我們周圍小葉打工的人家,無不贊揚小葉兒子的善良和純真!這些年,我們在與物欲橫流較勁,我們在與人心冷漠搏斗。男孩金航完成的這個成人儀式,給我們帶來溫暖和希望,讓我們反思如何做個好公民。
在即將結束這篇文章的時候,我不得不再說這樣一件事——當時金航在獻血車上問工作人員:現在獻血的人多嗎?
工作人員回答:還好,這個區域,這個車上,每天十來個,只可惜,大多是外地人,上海人只占十分之一二。
這話,令我這上海人耿耿于懷。
張繼//摘自2011年7月21日《新民晚報》,杜虹/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