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孫權給了我第二顆桃子把我從死亡線上拉回來后,我的眼眶有些濕潤,幾乎克制不住想要對他坦白我的身份。孫權綠色的能量槽只剩下兩格,他拋掉了自保的閃和殺,把救命的桃子留給了我。每次摸牌,他都心神凝重地嘆一口氣,容我三思。一臉不解的憂郁。
在他周圍,有內奸,有反賊,有忠臣,我知道的僅是,我是一枚反賊,勝利條件,主公死亡。我進的是初級場,大家打牌都磨嘰,在等待別人出牌的時候,經過嚴密的推理論證,我得出了這樣的結論,甄姬可能是真正的忠臣,張飛毫無疑問是反賊,長相就是一副標準的反賊相。華佗就是內奸了,從開局到現在,他就沒主動攻擊過其他人,一副好好先生的樣子,我知道,他是在等待機會。
我是一枚反賊。我改過ID,清除過緩存,重啟過電腦,但每次開局抓鬮,屏幕都會不出意外地顯示“您的身份是反賊”。次次如此——再過幾年,我的名片上就可以印上“資深反賊”的頭銜,全國巡回開報道會,辦講座,如何成為一枚優秀的反賊;資深反賊背后不為人知的心路歷程;造反多年,從網站編輯到反賊的不歸路。
其實我的理想,是做一名5顆星的主公。
“甄姬瀕臨死亡,向張遼(您)求一枚桃。”“朋友,留個QQ吧?”甄姬說:“滾。”“您選擇了取消。”
甄姬已死亡。她的頭像上打上了“反賊陣亡”的標簽。這個熟悉的標簽曾無數次地打在我的頭上,“您的身份是反賊”、“反賊陣亡”……在埋葬甄姬的小土丘旁,我擺上高仿LV可折疊防水手提袋,這是我從她的電腦收藏夾里翻出來的,價值15元人民幣,是甄姬生前最喜歡的款式。站在她的墓前,仿佛看到地下的甄姬睜開了雙眼,直勾勾地看著我。
牌局已到尾聲。孫權頭像旁邊,只剩下一顆暗淡的小球,發著熒熒綠光。我想起了若干年前,在五丈原那個秋意肅殺的晚上。我還有機會。
我的手上有一張殺,這張殺伴隨了我多年,留在最后關頭的時候用。我可以殺孫權,但如果他有一張“閃”,或還藏了一顆桃子,那死的就是我。甄姬尸骨未寒,我不能孤注一擲。
主公,我替你滅了這個反賊。我把殺給了張飛。“張飛瀕臨死亡,向張遼(您)求一枚桃。”“您選擇了取消。”“張飛已經死亡。”“內奸陣亡。”
現在牌局上只剩下3個人。
華佗摸摸張飛的脈門,緩緩地站起身來,慢悠悠地說:“對不起,我是忠臣。”誰知道?
“我知道。”孫權從身后站了起來,頂著主公的光環,白色的盔甲如晴雪初霽。“你是什么時候知道我是反賊的?”我的手有些發顫。“這很簡單,誰在玩三國殺的時候,很不專心地看著另外一個人,那他就是反賊——好吧,我承認,華佗其實跟我同一個網吧。”孫權說。
“真的沒商量了嗎?”“對不起,你是反賊,我們是黑社會,各安天命吧。”
“反賊陣亡。”
陸天明//摘自《三聯生活周刊》2011年第3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