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洪先生與洪太太是一對恩愛夫妻,膝下一女,年方二十。洪太太談吐風趣,雅好花草。一家人住在簡樸的二居室,雖無家私巨萬,生活卻樸素安逸,人生之清歡,淡靜如水。
但在我等看來,洪先生一家并不只三人,而是五口。個中原因,無他,實因洪家還有貓咪兩只。
黃貓“萌萌”是洪小姐去年在阜陽上大學時得的,當時小貓剛出世,洪小姐推己及人地拿牛奶喂它,不想它一喝就拉,不到一星期,已脫了本相。洪小姐急送回家,是洪太太當機立斷,改喂魚湯拌飯,救回它一命。因其奄奄一息的樣子極像電影《赤壁》里被林志玲嗲聲喚作萌萌的那匹馬,遂名曰:萌萌。
黑貓“墨墨”是洪太太在上班路上撿的流浪貓,其時骨瘦如柴,毛發亂支,臉長得也丑,拎到辦公室同事們都避之不及,不知洪太太看上它哪一點。回家養了一陣稍稍體面些了,看著烏黑一團,性格又有點內向,就喊它:墨墨。它還身有殘疾:是個聾子,腿腳也不利索,連椅子都跳不上去。
兩只貓少小離家,吃了不少苦頭,都把洪太太當做親人,像小孩一樣跟隨左右,每當洪太太在廚房忙活,萌萌便作活潑可愛狀環繞腳下,而墨墨自在客廳玩耍,只不時在門縫外偷窺,生怕那擅長撒嬌的黃胖子得了什么好處。也難怪它,有一次萌萌蹦到臺面上,洪小姐隨手夾了一塊剛出鍋的肉給它嘗嘗,不料回頭一看,那墨墨不知何時站在腳邊,一雙眼睛里有委屈有幽怨,本也是無心之舉嘛,倒弄得洪小姐訕訕的,好像真做了什么對不起它的事。
及至開飯了,一家五口全到齊了,兩貓專享其魚湯拌飯,偶爾調皮,伸頭看桌上有些什么新鮮物件,洪太太常愛憐地從口中省下一點遞到它們跟前,兩貓爭著搶食。洪先生被這和諧畫面所感染,難得有一次動了愛心,也效仿洪太太把嚼得香噴噴的飯給它們,不料兩貓伸頸聞了聞,竟跑開了。
若值春寒料峭,兩貓玩到半夜,也要鉆進洪太太的熱被窩去睡一覺。用那冰涼的爪子往洪太太的臉上一搭,洪太太便迷迷糊糊地把被子掀開一角,兩貓魚貫而入,各找空地臥倒。
兩貓現在塊頭都不小了,常常覺得怪擠的,它們用相當于一兩歲小孩的智力分析了一下,認定自己常常被擠得尾巴都要露在外面的原因主要在于:洪先生實在太占場子了。再說那戴眼鏡的家伙不僅對它們并不真正友好,更常與洪太太親昵談笑,甚至共臥一榻。于是洪太太有一天早上醒來,在微弱的晨光中無意間看見黃貓半臥在枕邊,并沒有睡著,而是大睜著一雙碧眼,死盯著洪先生,眼神怨毒,令洪太太一見心驚。可憐無辜的洪先生嘴角噙笑尚在睡夢之中,不知身陷如此險境。
兩貓對洪小姐態度略好點,一則洪小姐大多時間都在外地上學,偶爾回來,客人一般;二則洪小姐對它們極其親熱,常不管它們愿不愿意就與它們親鼻蹭臉,連呼它們為“弟弟”,愛意綿綿。但若她母女倆親熱起來,笑鬧著揉成一團,兩貓便以為她們在打架,立刻從各自角落奔過去,對著洪小姐的褲腿連抓帶咬,全不念舊日情分。
假若洪太太偶爾出個門,一兩天回不來。兩貓便沒精打采,飯草草劃拉兩口,連平時樂此不疲的追逐打鬧游戲,玩了兩遍,也覺意興闌珊。昏沉沉地不吃不喝不拉不玩,心灰意冷、頹廢凄涼如同失戀。直至洪太太推門而入,黃的順著洪太太褲管直爬到她肩膀上,拿臉使勁蹭著,充滿失而復得的驚喜;黑的站在地上仰著臉拼命喵喵叫,豎著的尾巴激動得直抖。
兩貓中,阜陽貓萌萌健壯開朗,天真爛漫,豪爽得很,不揀茶飯,連大饃也吃,性子又急,飯剛端過來就直撲過去,常被飯粒子粘在鼻尖上燙得吭吭直甩頭。而土著貓墨墨,就不愿吃大饃,遑論面條。雖然很餓,也講究個風度,等那黃胖子試過冷熱之后,才慢條斯理地踱過去。不僅吃飯如此,墨墨對很多事都保持一種淡泊的狀態,就連眼睛都有一只是半睜不睜的斜睨著,貌似名士派頭。
兩貓整日在一處廝混,難免打架。墨墨因聽不見聲音,常被黃家伙從背后偷襲,然后奮起直追,奈何大多時候跑不過它,偶爾快追到了卻跳不上椅子,氣得啞著嗓子直哼哼。須得洪太太摩頸撫慰,就如過去家里孩子多,大人往往對那弱小的、生得丑的反而多些疼愛。那墨墨有人撐腰,便學得哼哼唧唧,越發顯得堪憐。
不過,據洪先生揭發,墨墨在洪太太不在家時并不是個善茬,出手兇猛,聲色俱厲,黃家伙萌萌根本占不了上風,反而時常吃悶虧。
對此,洪太太一笑置之,這些貓們,如同她養的那些花兒,樣貌不同,秉性各異,各有其可愛可憐之處,既在一處,便盡心善待它們,于己,得到一種極單純的快樂,于世間,也添了一些溫暖,一些趣味。
洪先生平凡的一家五口,人盡其安,貓盡其歡,花盡其妍,人生若此,夫復何求呢。
荊紅亮//摘自2011年7月18日《北京青年報》,何佳/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