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爐前工研究相對論
朱清時,1946年出生在成都,父親朱穆雍在原四川省政府做職員,20世紀50年代,成為專政對象被下放,留下11歲的朱清時在成都十三中讀書,獨立生活。
“在我整個青少年時代,父親的問題一直是個沉重的包袱,對于讀書人家庭這是盆難以忍受的污水,當時全家人絕望地抱頭大哭。” 朱清時說。
高中時,在數(shù)學老師周泰金的引導下,朱清時迷上了數(shù)學。一次,朱清時寫了一封信給華羅庚,時任中國科技大學副校長的華羅庚給他寫了回信,講了許多鼓勵的話,使朱清時備受鼓舞。
高中畢業(yè),朱清時考上了中國科技大學近代物理系。“文化大革命”開始后,朱清時和另外幾個同學背上背包,步行3個月,到河北農(nóng)村,去河南蘭考,渡淮河,翻越大別山,經(jīng)湖南然后步入江西,登上井岡山。“這三個月的經(jīng)驗使我明白了人生的一個真理:做任何事情,只要堅持不懈地走下去,日積月累,就能做出外人眼中的奇跡。這為我進入社會開始一生的工作打下了基礎(chǔ)。”朱清時回憶說。
1968年,朱清時大學畢業(yè),去了青海西寧山川機床鑄造廠,當了一名爐前工。“工作是每晚煉完鐵后爬進爐膛,把爐腔壁被燒壞的耐火磚敲下來,換上新的。爐腔里有70~80度,還得穿上厚厚的帆布工作服,一會兒就汗如雨下。”
幸好廠長愛才,見朱清時數(shù)學很好,就把他調(diào)到供銷科負責采購。當時分來廠里的大學生們常在業(yè)余時間聚會,喝酒、打撲克、海闊天空聊天、發(fā)牢騷。朱清時說:“我也時有加入,但很快就感到空虛。我總覺得光抱怨懷才不遇沒意思,中國這么大,總是需要人才的,現(xiàn)在把時間荒廢了,一旦需要時,我們有什么呢?我仍然像在大學里一樣,抓緊時間學習。”
在這期間,他翻譯了一本《相對論的再審查》,稿子被山東大學油印出來,在國內(nèi)流傳。寫了一篇論文《論基本粒子的靜質(zhì)量隨時間變大》,1974年發(fā)表在《復旦學報》(自然科學版)上。
原子彈給了他出國機會
20世紀70年代中期,地處西寧的中科院青海鹽湖所正在為造原子彈組織技術(shù)攻關(guān),急需學物理的人才。得知這一消息后,朱清時立即去拜訪該所的室主任康靖文。康靖文拿出很長的一篇專業(yè)外文文章讓他翻譯。幾天后,朱清時就把譯文交給了他,研究所馬上就決定要朱清時。
朱清時就這樣去了中國科學院青海鹽湖研究所,后來成為激光分離同位素課題研究項目小組負責人。1979年,朱清時被選為中科院首批出國進修人員,到美國圣巴巴拉大學從事激光光譜研究。進修期滿后,朱清時又轉(zhuǎn)到麻省理工學院從事相關(guān)專業(yè)研究。
“初到美國,我出過許多洋相。偌大一個華盛頓市,我全靠兩腿到處走。中午寧肯餓一頓或花一個多小時走回使館吃免費飯,也不肯花錢買點東西充饑,更不愿出5角錢坐一次地鐵。寧肯花一兩個小時一件件用手洗衣,也不愿花幾角錢用一次宿舍的洗衣機。我還專門買過美國人不要的凈肥肉來吃,就為了省錢。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自己的時間、精力和健康遠比省下的那點錢重要。”
更大的困難還是在工作中。在圣巴巴拉大學從事激光激發(fā)熒光光譜研究時,實驗室的設(shè)備多數(shù)他都沒見過;而且他學的是俄語,英語比較薄弱,每周的小組討論會,討論的問題他也聽不懂。那種尷尬的局面讓朱清時很受傷。
別無選擇,朱清時只能放棄了一切娛樂和休息時間,集中精力迅速填補實驗技術(shù)和專業(yè)知識的空白。“我列出一個問題清單,包括我不知道的儀器的功能和操作方法,然后請教別人,把他的介紹一一記下來,自己再練幾次,熟悉之后,就能找出每臺儀器的關(guān)鍵點,然后再讀說明書的有關(guān)部分,很快就能掌握。兩三個月之后,我已能熟練地操作整個復雜的系統(tǒng),做出了一些漂亮的結(jié)果。終于有一天,當看到記錄儀畫出期待已久的曲線時,我深切感受到了探索科學真理的快樂!”
在美國兩年多的時間里,朱清時發(fā)表了有關(guān)半導體激光光譜等前沿方面的科研論文7篇。他的美國老師這樣評價他:“他幾周內(nèi)做完的工作,美國學生通常要干上一年。”1981年6月,在第36屆國際分子光譜學討論會上,朱清時被邀請做分會討論的主席。
兩年進修期滿之后,麻省理工學院要聘請他做“博士后”研究員。但朱清時還是選擇了回國,與同事們一起建起了中科院激光光譜實驗室,這個實驗室是當時世界上兩個水平最高的實驗室之一。
不按規(guī)則出牌的中科大校長
1994年,朱清時被調(diào)到中國科技大學,走上了科研和教學相結(jié)合的道路。1996年,他當上副校長,1998年被國務(wù)院任命為校長。
在教育主管部門眼里,這位書卷氣濃郁、平時在辦公室里喜歡穿一雙布鞋的校長,是一個不按照規(guī)則出牌的人,更是一個給他們出難題的人,一個冒犯和挑釁者。
擔任中科大校長的10年里,朱清時趕上了教育部的“擴招”政策。作為大學校長,朱清時非常矛盾:多招一個學生就多收入一兩萬,多招一千個學生就是一兩千萬。但擴招卻要付出代價——保證不了教學質(zhì)量。
思前顧后,朱清時停止了擴招,這導致學校里部分希望通過擴招增加工資收入的教職工都罵他。“他們認為當初大擴張的時候中科大應(yīng)該擴招,但我相信,過幾十年后可見分曉,你沒有擴招,保持了原有的水平、實力,其他學校大擴張了,但是它質(zhì)量下降了。如果你保持不了教學水平,你還是什么高等教育呢?”朱清時說。
如何建設(shè)世界一流大學是時任校長的朱清時不斷思考的問題。他曾帶著同事去麻省理工等高校調(diào)研,回國搞教學改革,引進優(yōu)秀人才。幾年后他才發(fā)現(xiàn),教育體制和考評制度才是大學的核心問題,“現(xiàn)在的大學沒有辦學自主權(quán),在教育部的統(tǒng)一管理下,大學沒有特色,所有的大學都是一個樣”。
朱清時發(fā)現(xiàn),中國傳統(tǒng)的書院培養(yǎng)了良好的師生關(guān)系。老師們和學生都住在一起,除了上課學知識外,師生們時時刻刻都在交流。朱清時覺得,英國的劍橋和牛津的學院就相當于中國的書院。于是,他想在中科大實施書院式管理,重建良好的師生關(guān)系,讓學生不分專業(yè)和年級混住在一起,讓學生上課之外的活動更豐富。結(jié)果有關(guān)部門下文禁止,要求將學生按照專業(yè)來管理,要把學生管理得嚴格一點。朱清時的書院式改革無疾而終。
“如果教育體系不改的話,目前的眾多問題無法解決,中國大學應(yīng)當‘去行政化’和‘教授治校’。”朱清時說。這些在1917年由蔡元培首倡的治校理念,成就了北大在20世紀初的輝煌,至今仍被視為中國教育界稀缺的良藥,也是朱清時作為大學校長一直在堅持的改革。
辦一個前所未有的大學
2009年3月,剛剛從中國科技大學校長任上卸職的中科院院士朱清時,在深圳“全球海選校長”中,全票當選新籌建的南方科技大學擬任校長第一候選人。上任不久,他就主動放棄自己享受的省部級待遇,并提出放棄行政級別。
在給深圳市政府遞交的南科大辦校方案中,朱清時提出要辦一所前所未有的大學,以機制創(chuàng)新匡正中國教育積弊,以去行政化回歸教育本源,恢復“教授治校”的傳統(tǒng),把南方科技大學辦成“全世界華人學者乃至世界一流科學家最向往的工作地方,培養(yǎng)中國未來需要的精英棟梁”。
朱清時和他的教育改革,如一塊石頭砸進平靜的水面,把中國的大學教育問題推到了聚光燈下,也讓南科大成為全社會矚目的焦點。
2010年年底,教育部選擇了認可,在南科大招生考試后,下發(fā)批文同意未經(jīng)教育部批準就進行自主招生的南科大進行籌建,籌建期間可以試辦本科專業(yè),暫時給予了朱清時主導的這場改革實驗一個模糊的承認。
首批錄取的50名學生,最后只來了四十幾名。一些家長也擔心,南科大的自授學位,沒有經(jīng)過教育部批準,最終不能被社會承認,即便到現(xiàn)在也有學生或家長不理解或不適應(yīng)而選擇退出。
更多的時候,朱清時是樂觀的。在開學典禮上,朱清時強調(diào)說,南科大的校風和文化,一是要崇尚真理,誰掌握真理,就聽誰的;二是要以學生為本。他說,學校的辦學是否成功,歸根結(jié)底是看學生對社會的貢獻,南科大不僅要幫助學生培養(yǎng)健全的人格,還要培養(yǎng)他們批判和獨立思考的能力。
朱紅//摘自2011年6月22日《新民周刊》,
本刊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