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楊鳳鳴,1937年3月6日生于天津,乳名“衛(wèi)生”。1944年,在王克橋村入小學讀書。1956年,任聯(lián)村高級社會計股長,同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58年,人王克橋村黨支部書記。1964年,他出席河北省勞模會,獲得省勞動模范稱號,并因改造鹽堿地獲獎。1965年,因學用毛主席著作,帶領群眾改變王克橋面貌的事跡,成為全省農村支部書記的學習榜樣。《河北日報》、《保定日報》及河北電臺集中大力宣傳他的事跡。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心中有個紅太陽》的單行本。1966年,國慶節(jié)登天安門觀禮,并受到毛主席、周總理接見。在隨后開始的“文革”中被“造反派”奪權,在全縣游街批斗近三年。1971年2月15日,經河北省革委會核心小組批準,任雄縣縣委副書記。同年當選為中共河北省委委員。1973年,經省委批準任中共雄縣縣委書記、縣革委會主任。1974年至1976年間,楊鳳鳴在雄縣接待了從北京前來休養(yǎng)和避難的老干部王震、余秋里、于若木等50多名老同志,與他們結下了深厚感情。1976年,楊鳳鳴被省委任命為中共保定地委代理第一書記。1978年,被省委任命為中共衡水地委副書記。1996年退休,任雄縣華雄實業(yè)有限公司董事長至今。
“文革”中的遭遇
1966年5月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通過《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通知》,即《五一六通知》,以此為標志,“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開始了。
在這時,華北會議召開了。會前,內蒙古的烏蘭夫已經被打倒。華北局的這個會在北京開了兩個月,到會的有內蒙、河北和天津市的代表。在這個會議上揪出了河北省委第一書記林鐵,和烏蘭夫一樣,他們都被說成是修正主義。華北會議后,河北省又在新遷來的省會保定召開十七級干部會,傳達華北會議精神,傳達到十七級以上。我沒級,可是我這是地委特定的,那天早上給我談的叫我當縣委書記,叫我參加會議去。
開會期間,受6月2日北大聶元梓的大字報的影響,北京、天津、保定等省北外大學已掀起了“大鳴大放、大字報、大辯論”的高潮。在保定十七級會議上,紅衛(wèi)兵多次沖擊會場,聲稱省、地領導執(zhí)行反動路線,并要揪出保定地委書記李悅農,說他是走資本主義路線的當權派。他們是一個勁的揪人,誰是劉少奇這邊的就一個勁地批一個勁地斗,今天揪他明天揪他的。因為他們當時那個會議想訂立個揪斗重點,這個人是原來保定的宣傳部長。為什么揪他呢?他有好多論點,比如說他形容1958年的狀況,覺得不理想就把這些寫進材料。他說我記得很清楚,他說:1958年以后大躍進,“人不孝,狗不叫,驢不打滾兒”,還有三斷:“小孩兒斷奶,大人斷經,人斷炊”,他弄成順口溜。1958年“大躍進”,大煉鋼鐵,他說把人們都搞窮了,搞壞了。這個人從我這講是有點才的,他原來搞四青的時候,上雄縣當工作團的政委,講的話有點哲理性。
這回揪了好多人,揪的人后來都平反了。我就覺得這個造反怎么老對著老干部呢?這怎么好啊?這時有人跟我說,你是勞動模范,你在全省有影響,你不表個態(tài)?我就說這么揪不對,一會兒揪這個,一會兒揪那個的,這么揪不對。當時被揪的保定的地委書記李悅農是個好領導,我說這么揪還有完嗎?于是,我就寫了個大字報,表明了我的態(tài)度。這下可不得了啦,紅衛(wèi)兵說我是省、地領導樹立的一面黑旗,是省、地走資派的大保皇派,堅決要把我拔掉。他們一次次派人去,非叫我出來辯論不行。他不管你那些,經常追著把我圍起來,不過他們當時也不敢往里躥。半年以后就行了,開什么會都可以進去。當時華北會議他們還不敢進去,那時候有站崗的。你出來了咱不說別的,咱就辯論辯論吧。你說好,我說不好,咱辯論辯論。保定那兩個大旗桿,老上那兒聚會。你出了咱們大旗桿你就得辯論,你敢出去嗎?出去就被圍攻。我哪辯論過他們,出來就現(xiàn)了眼。后來地委就把我藏起來了,藏在山洞的一個小屋里,就是吃飯的時候跟著大伙兒出來打飯,打完了飯快走,吃完了趕快藏起來。
后來紅衛(wèi)兵還給我弄了黑材料,說我是黑省委樹的旗,是走資派看上的黑典型;說我家庭成分有問題;說我黨支部書記“三下后進隊”是為了出名往上爬,學毛著積極分子是假的;說我反對“文革”,一開始就表態(tài)保省、地、縣黑線人物,鐵桿的“保皇派”。我雖然才進縣委臨時常委幾個月,也沒曾參與過縣里的工作,但我夠上了縣領導,屬于縣級走資派的身份。由于在王克橋村里揪斗,一些社員群眾護著我,造反派認為,不把我斗倒斗臭,舊縣委就不能徹底垮臺。同時旗子不倒,對省、地造反奪權也不利。于是,紅衛(wèi)兵就把我弄到縣里來批斗,說我是縣委常委、大黑旗、假勞模。批斗完了,也不讓我回家,把我弄到雄縣中學里去,在中學里吃住,隨時接受“造反派”和各班學生的批斗。我和學校的“黑幫”們住在一起,一起挨批斗,不同的是“黑幫”們可以勞動,而我卻連勞動的資格也沒有。我白天游街,晚上挨批斗,兩個人輪班監(jiān)守我,每天從晚上六點接受批判,直到第二天早上六點才算結束。學生們一個班一個班地輪流批斗我,批判的話也差不多,都是念毛主席語錄,呼口號:“打倒反革命分子楊鳳鳴!”
他們就是想讓我趕緊承認是走資派,我說不是,我老是這句話。他們就打我的臉、揪我的頭發(fā),叫我站在桌子上頭,擱個凳子,你站在凳子上頭,舉著大字報,上面寫著:“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楊鳳鳴。”我在這個凳子上貓著腰,這一宿晚上六點上去了,第二天收了,人哪受到了了,等我下來的時候,腰根本直不起來。后來又用大卡車拉著我,今天上這兒,明天上那兒,全市全縣都去了。
有一天我回來,實在頂不住了,一下車我就動不了。一個老師給我沏了碗紅糖水,跟我說:“你躺下吧。”所以我覺得這幾個月是一場夢。前些天,我上古玩市場玩兒去,碰到個人跟我說,“你還認識我嗎?”我說:“我想不起來了,年歲大了。”他說:“你記得那個鞋誰給你穿的嗎?”我說:“啥鞋?”他說:“那天他們三個在廣場斗你。”我想起來了,那是個夏天,天很熱,他們把我扔到車上去了,一下把我穿的布鞋給弄掉了,鐵板車被曬得滾燙,哪站得了人啊。有個人看見,他把這個鞋拾起來了給我送上去,說:“穿著鞋,穿著鞋。”雖說布鞋也不隔熱,但怎么也是好點。我跟那人說:“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你。”
我被關在雄縣中學大概有四個多月。有時候弄到村里的街上斗,有時候弄到縣里斗,我實在堅持不了了,就趁著黑跑了。跑了以后他們老找我,我這么想:我跑了算是怎么著,也沒完啊。全國都是文化大革命,你走到哪也都是這個,這可怎么辦?后來,我想反正我也沒事,你斗我,無非就是讓我受點苦唄,反正我年輕又不怕你,受點苦就受點苦。就這樣,我又騎車子回來了。我騎著車子回到老家,我們王克橋有個果園,我就上那果園去。在那兒偷摸著哭。看果園的老頭見了我對我說,你別回去,他們還找你呢,你回去他們還得把你弄起來。
我一想不行啊這個,我騎車連夜就去了我老家文安。我父親原來也是文安的,在文安我有個老姑,我上她家去了。我老姑一看我這么狼狽,給我弄了個小屋住下了,白天也不敢出來。后來村里的支部書記知道了,他對我不錯,來看了我好幾趟。他說:“不要緊,有什么事我擔著。”我就在老姑這兒住著,生活上還可以,老姑天天總想給我弄著吃,但是我心里不落忍,我身上也沒有錢,這怎么著?湊合著吧,我也不敢給家里聯(lián)系,那時也沒有電話,信也寫不了,寫了也不知道怎么送去。我一看得了,愛怎么著怎么著去吧。你不就是斗嗎?我給你送上門去,我索性就騎車子回來了。
我騎車經過保定回來了,好幾百里地啊,累死我了。回來以后,到東橋我都癱了,我躺在東橋上,叫人通知造反派頭頭。我說:“我回來了,你們有什么事兒,愿意怎么著怎么著吧。”一說這個,這些人聚在一起說:“楊鳳鳴回來了,逮下了。”我心說:“哪是你逮著我了,我是自個回來的。”
第二天,他們就登出了海報:抓住楊鳳鳴了。這可是一大戰(zhàn)果啊。他們每天斗我,斗到什么時候呢?我記得春玉米棒子已經開始掰了。掰棒子的時候,他們不讓我參加,他們可能是要放假,把我也放回家了。他們說你可以回家看看,但你必須得回來,你的車子在這兒扣著,讓我走著回家的。家里邊老娘不放心我這個兒啊,她就這么一個小子。我回來后他們就拉著我,不讓我出來。
被“補進”縣革委
“文革”期間,林彪、“四人幫”這些人打著無產階級司令部的旗號,到處煽風點火,生生地在群眾中分出左派、右派、革命派、保皇派,制造矛盾、制造糾紛,甚至一家人、夫妻間因為觀點不一而分離。人與人之間派性發(fā)瘋,意見不同便各持語錄爭辯不休,絕無調和的余地。武斗、死人事件屢屢發(fā)生。“文革”中,保定的武斗在全國是出了名的。期間,我所在的雄縣也多次發(fā)生武斗,武斗的雙方都有不該發(fā)生的傷亡。
1969年7月23日,中共中央發(fā)出了《關于解決保定問題的布告》,并派飛機散發(fā)。這樣,雄縣的兩派實現(xiàn)了大聯(lián)合。9月18日,雄縣革命委員會召開補臺大會,補進了一些原縣委的領導干部,我當上了縣革委副主任。1971年2月15日,經中共河北省革命委員會核心小組批準,姜小流任中共雄縣縣委書記,高水才和我任副書記。后來我又被任命為保定地革委副主任、保定地委常委。
看看我自己,一會是全省學習的模范,一會是批斗的對象,一會又升為縣、地領導,這一切確實讓我思緒萬千啊。看著全國的形勢,那些我崇拜的老干部們大部分被打倒了,我百思不得其解。1973年2月12日,我被任命為雄縣縣委書記、縣革委主任,即黨、政“一把手”。我知道要想當好“一把手”,最重要的是縣級班子的團結合作問題。但是,當時擺在我面前的班子是:一部分被YPVxI62JDjN3JxUxIgydqrMeqgft9JWMABnDwdvWVG4=補進來的老干部,這部分人工作經驗豐富,黨性很強;一部分是解放軍代表;另一部分是兩派群眾的頭頭,聯(lián)合時被結合進來的。這部分人派性很大,經常吵吵鬧鬧,很多時候整個縣委都沒法工作。怎么消除派性,使雄縣安定團結呢?最后,我用的辦法出乎很多人意料:把結合進縣委、縣革委及各局的造反派頭頭統(tǒng)統(tǒng)下到基層去鍛煉。這樣一來,聚集在縣直的這派、那派的骨干被分散到基層,大大消弱了派性輿論和派性發(fā)作的源頭。后來的事實也證明,這樣的做法使這部分造反派頭頭沒有在造反的道路上繼續(xù)走下去,挽救了他們的政治生命。這部分人中,有的在基層干得不錯,以后還受到了重用。另外,在生產上,我也決心把雄縣的農業(yè)生產條件變一變。經過反復的動員和醞釀,全縣城鄉(xiāng)各公社、各生產大隊齊上陣,按照規(guī)劃,從1973年開始,動員數(shù)萬人,完成貫穿全縣的五條排灌干渠的開挖、修整任務。到3月份,縣委又發(fā)動六七萬人,開展了春耕生產大會戰(zhàn)。到10月份,我又大抓秋季種麥。在冬季時大抓植樹造林。通過種種措施,使雄縣的農業(yè)生產有了很大的提高。可以說,1974年、1975年和1976年這三年,是雄縣局勢穩(wěn)定,大抓生產的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