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菌詩歌及隨筆

　　手伸向哪里
　　又是一個夜晚
　　又是用來掩飾生活的夜晚
　　用寧靜告訴我，仿佛是
　　對此一無所知(還是漠不關心?)
　　扮成無辜的眼神
　　田野閃爍
　　啊我該怎么
　　穿上我起床后找到的襪子?
　　聽不懂這些甜美的歌聲
　　不認識互遞碗筷的同伴
　　走到路上，大風拔樹
　　回到故鄉，一切照舊
　　我的手要伸向哪里?
　　我的手能伸向哪里?
　　我的手，該伸向哪里?
　　為什么還有
　　黃昏的天空讓我血脈賁張
　　為什么明亮的寒星
　　不舍棄地照耀平靜的海面
　　我就是遼闊的荒原，熱淚兩行
　　我就是荒原上
　　所有生存的肢體
　　所有無言的目光
　　堆在一起燃燒
　　莊子的腸子
　　你不信我是莊子的一截腸子
　　我也不信
　　當莊子爬到樹梢看著黑色的孤獨月亮
　　像看著他死去的兒子
　　我不信我就是他的腸子
　　能在他肚子里來回蠕動
　　夜啊夜
　　歡樂的夜和狂暴的夜
　　濃墨重彩的夜
　　就像在死寂中擺開喜筵的墳墓
　　莊子的破口袋
　　究竟有多少憤怒的石子
　　越來越細長就像箭和生殖器
　　莊子，路過被野蠻
　　的太陽灼傷的大樹
　　愁腸百結
　　莊子的媽媽，翅膀破裂
　　生下莊子后氣息奄奄
　　那天晚上月光全無
　　烏云像爬獸一樣從天砸落
　　傳來大瀑布的聲音
　　解開衣裳，莊子的腹部空空
　　蕩蕩
　　賊
　　時間刻在光盤里被砸碎
　　鮮艷的色彩
　　如同兇猛的情欲
　　女人，按倒在地板上的女人
　　胸脯像一個炎熱的夏季
　　我倒立著我的思想
　　抱著我的腦袋
　　跟在大路上泛濫
　　我的身體是一只袋子
　　這個世界是個賊
　　抓著我的私處，把我扛在他的肩上
　　每到一處人聲鼎沸的地方
　　就打開我身體里的平靜
　　塞進一把大叫著的活魚
　　強盜似的拖走
　　月
　　夜的美麗像媽媽的黑發
　　明亮的月光推開記憶的門
　　我像一只小獸不知所措地顫抖
　　背后的歌全是搖滾
　　前面的歌全是呼喚
　　我就站在那兒
　　和山峰一樣抬起頭
　　沾滿雪水的云朵，氤氳滿身
　　像一只潮濕的巨大舌頭
　　舐舔我全身的冰冷
　　這個時刻夜更漆黑，更寧靜
　　最調皮的鳥兒也不出聲
　　這個時刻月亮更加明亮
　　好像是和花朵一樣怒放
　　吸引滿天的星辰，為它變成流星
　　這個時刻貧窮的詩人爬上樹梢
　　和三只野獸一起擁坐
　　將明亮的月牙兒噙淚長望
　　想起晚餐
　　晚餐的時刻
　　被一個孤苦的孩子注意到
　　這孩子一身粗布，饑腸轆轆，在大街流浪
　　注意到在這晚餐的時刻
　　他手中緊握的鉛筆已經削得太短
　　無法在城墻上繼續
　　細心地描繪天邊美麗的云霞
　　還有美麗的云霞里透出的眾神的微笑
　　此刻的晚餐被饑餓想起
　　像童年的夢里想起媽媽從集市帶來的大果凍
　　那以后
　　晚餐就飽受冷漠
　　像一把舊椅子被扔到角落，一粒破扣子在馬路被貨
　　車碾過
　　多少年多少日，饑餓的人類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饑餓
　　漆黑的夜里，嘩啦啦響的河邊
　　沒有人點亮哪怕一盞的貧瘠而饑餓的小燈，沒有人
　　去注意晚餐。沒有。哪怕他也像這孩子一樣饑腸轆轆
　　像海子一樣饑腸轆轆
　　晚餐的時刻
　　雨落不斷，道路泥濘
　　這孩子懷揣著捆成一包的饑餓
　　不住地滑倒，又站起
　　五顏六色飯菜的背后，他滿身泥點
　　踽踽獨行中不免要磕破膝蓋
　　廢墟
　　春天從遠處飛來
　　廢墟的云朵歡迎
　　季節重新開始
　　廢墟蔓延
　　我對著廢墟中
　　生長的花朵(同樣廢墟)
　　意識到我的無知
　　和你的愚昧
　　你時不時還
　　激動的淚水
　　早己讓我無所適從
　　如果我的肩膀足夠寬闊
　　我想把它切開
　　讓遍地林立的廢墟之石
　　生長出哪怕再微小的眼睛
　　沙漠是一支搖滾樂隊
　　沙漠上再也沒有落日
　　(選自《詩選刊》電子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