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凸詩歌及隨筆

　　一條河流穿過故鄉
　　一朵自云，在清晨里飄向遠方
　　剩下的村莊，只有母親在其安身
　　在一條河流里，逆流向上
　　一直到炊煙最舒適的位置
　　再向上，到我能夠喊出我的母親
　　——她在泥土上
　　正把故鄉的草木扶起
　　一滴水接一滴水
　　我要用十幾年我異鄉胸膛的一口氣
　　喊出我的母親，和她濕透的背影
　　喊出她中年后，干癟的乳房
　　喊出她蒼茫的蘆葦里：美人遲暮
　　喊出她的腰她的背，喊她
　　在故鄉的草木間，比往年扎得更深
　　羞澀
　　愛上緩慢，青春的路
　　我想會走得更遠
　　沒有人告訴我，一個人可以活多久
　　我們出生成長，接受祖國
　　接受世俗的傲慢與偏見
　　接受一個人以老的方式
　　——告訴大地：我們不過是一粒塵埃
　　那好吧!接受一粒塵埃的小，和它的真
　　和它對美與愛的渴求
　　在雨中，隨流水遠去
　　在晴天，在陽光照耀的一刻
　　——簡單，安靜
　　一場風里的蒼茫，一粒塵埃變成沙
　　……來不及轉身，變成了大地
　　四月，四月
　　四月的天空代代相傳
　　落日的余暉里，只剩這單薄、細小的草
　　在輕輕蠕動著黃昏
　　一朵花沒有呼喊
　　一個人把天空推得又高又遠。我們無法舍棄
　　窮困、傷痛、衰老與死亡
　　在廣博的大地上，我們的淚水締結著
　　血一樣的親情
　　一方墓地
　　被沙吹碎了孤單與疲憊
　　他們累了，躺下來
　　在這之前
　　他們跳動的心，跟你一樣
　　蟬噪林愈靜
　　夏天的蟬，一只叫著。
　　枝杈上，那黑色低垂的頭和棕褐色的腹部
　　像繃緊的弦，在演奏
　　多少次，我被這種金屬質地的叫聲
　　所吸引
　　總覺得，一只蟬的叫聲
　　是夏天深處的一位秘密的神
　　為此，我想像著
　　一片森林，一只蟬，它一直一直地叫著
　　——沒有人來
　　割舍一片寂靜
　　云之下
　　今生，我的視線要開闊一些
　　關注這片土地，那些牛羊、稻草、鄉親
　　關注每一片相同的陽光相同的月光
　　今生，我想貼著大地坐下來
　　摸摸泥土或是一顆種子破土的嫩綠
　　用一個特有農民兒子的筆調
　　寫下陽光和稻田的金黃
　　寫下一把鐮刀對大地深情的渴望
　　云之下，今生住著我的故鄉我的親人
　　一條故鄉的河
　　她懷抱著流水、沙粒和花朵
　　將村莊隱忍的疼帶走
　　時間幫忙，我還是我
　　一個那么小的人。在黃土地上生活
　　借一朵云把自己抬高
　　風把它吹走，又把它吹來
　　云之下
　　風一吹，時光就吹過了好多年
　　別驚動那只鳥
　　別驚動那只鳥，它肯定是累了
　　它蹲在枝椏間，在黃昏的霞光里
　　它的羽毛恰似樹桿里的一盞光源
　　它微微閉上眼，縫隙里
　　還存著提防
　　它肯定是累了，被收攏的羽毛
　　隨時都可能無法完成飛翔
　　我不敢靠近一棵樹，在枝椏間
　　疲憊的鳥隨處可見
　　一滴水
　　在祖國的大地上
　　在身體里，我一直收藏著一滴水
　　它是故鄉的，也是遠方的
　　流成血、骨骼、血肉
　　流成親情、友情、愛情
　　流成城市的奔跑
　　流成故鄉的河，自然緩慢
　　我身體里的這滴水，它足夠的小
　　小成一粒稻谷
　　或是一粒塵埃，小成突然間
　　被風吹散
　　一滴水就是一滴水
　　不是什么土豆、南瓜、西紅柿
　　一滴水就是我們生活里常見的水
　　它不是一條河，也不是什么海洋
　　它就在身體里，一直跟我在路上
　　與我的肉體
　　——泥沙俱下
　　慢慢地
　　慢慢地被土地默默收藏
　　誰把遠方命名
　　坐在去年秋天那個同樣的位置
　　我又開始排列秋天漢字組成的可能
　　窗外，投出去的眼睛在千里之外
　　像一輪薄薄的彎月
　　像一枚飄在空中的落葉
　　像一只飛翔的鳥兒
　　飄在
　　天空與大地之間
　　在一個城市
　　我練習把思念寫成信
　　寫成遠處的白云，遠處的煙，遠處的詩歌概念
　　城市啊
　　這么多年啦，只要我一轉身
　　就再也找不到一雙合適的鞋
　　再把過去的路
　　走上一遍
　　(選自《詩選刊》電子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