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
晚歸的鳥鳴,一聲聲,被將臨的夜。
暢飲下肚,吐出氣泡
宛若霞彩掛上遠空
過多的酒水,灌醉萬里山巒
飽嗝接連而至
打出一顆。兩顆星子,微醺
腳步踉蹌,透出光澤
山頂上一定住著放牧晚風的老人
每到南方密宮的燈籠點亮
就趕著風群,大的,小的,柔軟
和尖銳,在山頭。山腰,山谷
逶迤而來,吹著哨子,嗩吶,喇叭
仿佛新人出嫁,夜夜都有新郎
穿紅戴綠,迎接美妙的少女
薄霧在遠處揭竿,胸懷大義,起兵
擺開千古大陣,騰騰地滾著
來到面前,視野變得短淺,清涼
野蠻的天地嶺開始顯示它的小
它從未被真正了解的無知
四下山體合攏,捧著零散的村落
炊煙卻從指縫里漏出
一并晚餐的谷香,把高遠的人間
染得滿是煙火,而內心的虛寂
像一段暗,生于黑
靜篤呢,就如一榨光,止乎閃爍的明
全美好
丟掉書籍,停止對迷宮無休的探索
回到戶外,初見你時
潔凈地立在光影下,帶著笑。那么輕盈
幾乎是在練習飛翔。突然插入畫面的蝴蝶,
像唇下的痣,把容顏安排到恰好
你開在心里,花枝招展
一如玫瑰長在高崗,捎來芳香
此刻的你,我的新娘,良婦
背負世人太多的不解、疑惑、指責
從昨夜走到天明,經過龐大的黑暗、黏稠的
風言風語,到陌生的城市與我會面
開展前途未卜的生活,而現在你
又是沉默的。灌木設置蔥蘢,沼澤隱藏泥潭
真相被擱置,曲折的路況被蔑視
在我一再描述的劇情中,扮演主角
反復傾聽一個人的夢話,一個人的惡習
將內心的積雪打掃干凈,循著梅花
悉數暗香,一個人的寒流有多大、多久
你就有多少梅子,多少酒,煮沸
我總在夜里沉醉,癱軟如泥
我總是粘在那些舊紙上,削筆,寫字
我總把愛你這事,布置成人生大事
喪失與世俗斗爭的勇氣,陷在你懷里
像個孩子,依戀,不丟開你的衣角
從此后,世界獨獨亮著
月光如銀,只為你皎潔
夜色深沉、安穩,給你的詩
一直無法結局,小聲的話
說了一遍,一遍,我像被你生出的人
做著夢,一遍,一遍。想著甜
那故事背后的艱辛,別人的淚水
化為土、因果、輪回的緣起
父輩的陰謀被破譯,他們企圖復制
同樣暗淡的人生,我要放下
多余的油水、物質、羞恥的感謝
到每個清晨,和你打開無數的門板
讓帶露的手,逐漸布滿繭皮
青春的臉,在親吻里打著皺褶
游過眼角、唇線,真理枯萎
你卻是永在,你顯示你是
除了其他的、僅有的、全部的美好
打撈
從前,有座山
山下的河上停有扁舟一葉
隨著水流,往下游去
船上兩人下棋,數人圍觀
有人飲茶,有人不顧羞恥指點江山
爭論的聲音穿過河面
直直送上河岸,打亂村落的細語
每日,村民唯見船只順流而下
從不見有人上岸,打個招呼
談談船上的情景
何處
月下獨飲,失血的詩
泛著骨骼的清白,云絮模仿生活
一邊破爛,一邊朦朧
你像淪陷的鬼,在杯中尋找過故園
那兒時吹過的風,現在又吹
把整個城市翻轉過來
讓踏實的父親墜落,墮落的弟弟飛翔
比預料更精彩的劇目上演
黑白顛倒,以鹿為馬
終生練習的貞潔,正劃過夜空
照亮一個人,和一個人自我的交談
豌豆
黃昏里,炊煙起
霞彩的狂歡,高過鳥歸林,牛羊入圈
它們的嗚叫被夜色一口口吃掉
母親踏著金色的步子
回到廚房,添水,加薪,很快就熱氣蒸騰
那口黑鍋就發出致命的叫喊,就像饑餓
就像童年的我
記憶中,黃昏里
我們的母親從田野回來,扛著木柴
用最快的速度,煮了一鍋青翠
青翠的豌豆,擺在面前
不遇
千里迢迢,去看那座莊園
你走之后,它們仍然勇敢地長著
草綠,花紅,水纏繞,石頭沉默
梧桐密布的路上,每一枚樹葉
都青翠地透著你的笑容
你的不安,你長久以來不曾消泯的孤獨
交由棕櫚光潔地看守
更多日常的細節,比如長亭枯坐
池邊觀荷,草地上光著腳撒野
再比如在夕陽下熱愛跑步
在深夜披星戴月,把自己扮成小公主
靠著朝西的陽臺,四野暗合,清風疾馳
洶涌的調情首先將自己打濕,然后惡思量
任憑想念草草地將內心塞滿
到竹林看鳥鳴,在河邊聽水聲
少女的心事沸沸揚揚,擠破河道
一點點小風就掀起體內的大波瀾
此岸彼岸一寸一寸被吃掉
背后飛禽們蹩腳的議論,在水面投下影子
其中最不堪入耳的那部分
必將在波紋里,順著流向,傳得更遠
返回
醒來還想返回舊夢
繼續不曾發生的談話、細節
都是小事兒,在生活之外,陌生的床上
幾次三番,睡睡醒醒,斷斷續續
那么返回少年,你我擁有青春
滯澀的軸承轉動黃昏
返回高中的時候,你安心地聽講
把發髻留給清白,耳根留給清凈
返回童年,還是返回嬰兒吧
對這個世界不熱愛、不仇恨、不想很多
最好返回液體,成為自然的部分
流浪,四處飄蕩
并不覺得應該有所歸宿
(選自《詩選刊》電子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