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盛詩歌及隨筆

　　感受
　　那來自虛無的花香，像風
　　輕輕拂過。空空的屋子里
　　沉重的腳步走動著，氣喘吁吁
　　像背負著生活的債務，這顫栗
　　這艱辛，被清貧洗得發黑
　　思想一再被擱淺
　　我每天感受著這些莫名的無奈
　　感受著春天蒞臨前大地的悲涼
　　和無休無止的哀傷。一句話
　　重復之后又需要重復
　　像一架舊唱機渴望重新做回自己
　　在這些中間，我喋喋不休
　　像一只絕望的麻雀
　　在空空的巢里幻想那些
　　虛無的花香
　　蘭花
　　我忘記懷念，忘記整個春天
　　此刻，我就在窗前
　　陽光朗照著窗前的那盆
　　被遺棄多目的蘭花。蘭花啊
　　令人憂傷、令人憐惜的蘭花
　　怎么就輕易地晾曬著自己的心事
　　但我不能忽略，不能忽略這隱秘
　　卻波瀾的景色。她的緘口不言
　　她的遠離聒噪的靜謐和安詳
　　她的溫暖的淺笑高過陽光
　　高過生活的意義和一個人沉睡時
　　幸福的夢。像我在陽光下
　　忘記整個春天時比云還輕的心跳
　　低垂
　　夜幕低垂，那個佝僂著身軀
　　仍在忙碌著收拾垃圾的女人
　　她的旁邊是呼呼作響的風
　　和艱難的呼吸，還有鋪下來的夜色
　　但我分明看見她滄桑的臉上
　　寫滿一天的收獲。那些易拉罐、紙箱
　　啤酒瓶、碎鐵塊……
　　這些被主人喜歡之后遺棄的孩子
　　無家可歸。我看到那么多低垂著的臉
　　在她精心營造的三輪車里
　　像一個個聽話的孩子，低垂著臉
　　安靜地等待著回家
　　陌生
　　雪漸漸消融后的大地像一塊塊補丁
　　縫補著歲月還在流血的傷口
　　剩下斑駁的白填補著一個人內心的空白
　　街道陌生，面孔陌生
　　那些行走的石頭用陌生的表情交談
　　失憶的樹木不分黑天白夜。不分季節地搖擺
　　偶爾掠過的身影像眼中滑落的淚
　　消失在風中，消失在潮濕的泥土之上
　　只留下無數孤獨的身影無奈在春天的路上
　　請允許我說出那些遠去的風塵和歌聲
　　請允許我在陌生的街角獨自私語
　　盡管這些都將隨時間的腳步消失得無影無蹤
　　重復
　　歌聲像茶壺里翻滾的水。不厭其煩地
　　重復著。記憶重復著
　　沒有終點，生活的債務重復著
　　天空陰沉，電視黑屏。那扇緊閉的窗戶
　　我看不到自己瘦削的臉，看不到
　　陽光恣意的潑灑和樹影顫蕩裙裾
　　屋子重復著黑，重復著寂寞的歌聲
　　像時間重復著行走，我重復著
　　自己心靈疆域的流浪，漫無目的
　　這雙穿得陳舊的鞋子重復著
　　生活的重：氣喘吁吁
　　電視劇不斷重復著播放
　　擁抱、接吻、上床的鏡頭反復出現
　　臺詞出自同一個口袋。我打開的幾本雜志上
　　反復著同一個人的作品，同一個圈子的
　　面孔和吹捧。我試圖過好每一天
　　試圖做好每件需要做的事
　　我經過那個熟悉但容易被我忽略的
　　鄉間小路，一個乞討者伸出生命的
　　饑餓和病痛。像一道在考試中
　　重復出現的題，熟悉但卻難以解答
　　繼續
　　我要繼續這種言說和表達
　　盡管像一個病人在下咽著苦澀而短暫的歲月
　　下咽著死亡臨近的畏懼和疼痛
　　那棵陪伴我成長的白楊樹，葉子落盡
　　厚重而冰冷的霜似白發顫巍在枝頭
　　春天業己淪落為遙遠的記憶。這記憶
　　正在一點點吞噬著愛的距離，無法企及的陽光
　　白骨似的散落在泥土，散落在秋天
　　植物在時間的夾縫里做著新的夢
　　我在夾縫里選擇遠行，盡管我的行走
　　是那么緩慢。那么孤單，甚至迷惘
　　但我仍在繼續掙扎、行走和吟唱
　　經過甘南
　　在秋風抵達之前，在甘南
　　青草的枯萎和葉子凋零的聲音
　　清晰而脆響。這匹疲憊的馬啊
　　它經歷了一只鞋子被丟棄的冰涼
　　和一場提前達到的寒霜的嚴寒
　　我倉促經過甘南草原，經過夜色的灰暗
　　像一場沒有做好準備而突醒的夢
　　惺忪之間大地裂開一條縫
　　長出那么多奇形怪狀的想像
　　我叫她們暗處的羽毛或者忘記的精彩
　　我說出這些時，甘南再次與我
　　擦肩而過。留在原地和雪山一樣靜默的
　　是那個叫做金藏卓瑪的身影
　　她的眼里：秋風颯颯
　　牽掛
　　那座村莊走失，鳥兒和莊稼走失
　　秋風里凸現的殘垣斷壁似裸露的牽掛
　　林立在那條叫做洮河的岸邊
　　我看到了河畔的荒涼和洮河憂傷的哀鳴
　　它們流著淚水。沒有人令我如此地感一懷
　　遠離的親人啊千里之外的沙漠
　　是否承載著夢的天堂和家的溫床
　　那個叫廣至的藏鄉，是一個疼痛
　　而無法說出的言辭。在白天和黑夜
　　蟄得我輾轉難眠，像與我日夜相伴的洮河
　　艱難的行走，它的影子里
　　一群鴿子越飛越低
　　洮河
　　我與你之間只有秋天的距離
　　但更多的時候我以你為榮
　　每年秋風歸來的時候，你總是
　　靜默著，像一個母親的凝望
　　三十年了。我一次又一次把自己
　　裝扮成密集之外一片葉子的模樣
　　訴說微小的幸福和暗暗的夢幻
　　具體到一條魚瞬間的自由
　　和一只螞蟻獲得一頓午餐的愉悅
　　……如果可能，我將以你的名義
　　飛翔，以樹的姿態與你相依
　　之后。讓月亮的倒影定格我的永恒
　　忽略
　　整個下午，人們都在忙碌著
　　奔跑著。他們忽略天空落下的雪花
　　忽略凌厲的風和那些掠過耳際的
　　歲月中某個瞬間的疼痛抑或溫暖
　　他們就在我的不遠處。像一架架怕生銹
　　怕被淘汰的機器。不停地運轉著
　　我也和他們一樣不停地運轉著
　　縱使某一天，我的螺絲松動，骨骼生銹
　　我終將被淘汰，終將遠離人世
　　但我忽略這些，像一場大雪忽略我的存在
　　和隱秘的哀傷
　　(選自《詩選刊》電子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