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蘭女子詩歌及詩觀

　　風涼之夜
　　與一盞油燈說，外面風大，屋頂會不會被掀起來呢
　　它不應我，而此廊檐舊，木釘子咯吱咯吱叫喚
　　泥墻支起的春秋依然人聲鼎沸，車馬喧囂
　　醉漢罵人的聲音傳來。我在半明半暗之中
　　兀自撩撥鎖骨上的蝴蝶，以尖細的嗓音
　　唱起了戲。咿呀，孔雀東南飛啊
　　咿咿呀呀。多么像塵世
　　落木蕭蕭
　　在一場接一場的秋風之后，我所居住的老街上
　　所有店面，以后都要提早打烊了
　　紅燈籠掛在光禿禿的樹枝上。白燈籠掛在光禿禿的樹枝上
　　紅白相間。煞是好看，人們蜷在昏暗的房間里
　　下棋，喝茶，東家長西家短地瞎侃
　　咦，屋外有人大聲喊話：曾小竹，何小花
　　我家也熬了又香又甜的八寶粥，你們來吃嘛
　　捂緊耳朵啊，門栓上的鈴鐺在夜風里晃蕩得厲害
　　一聲聲催人斷腸，就像又有很多人即將死去一樣
　　扶靈柩的孩子
　　他的母親哭得低眉順眼的，他的哥哥一直垂著頭
　　陌生人敲鑼打鼓在前面開路，“爸爸。又該下坡了。”
　　“爸爸，過河之后就可以看見咱家老屋了。”
　　這個聲音低沉的孩子。著孝服。雙眼紅腫
　　扶著老父親的靈柩，他的姿勢有些奇怪
　　每挪動一小步，也想將腳下土踩出深窩子
　　而套在腳上的那雙黑布鞋，有些肥大
　　像兩只叫不出聲的烏鴉。匍匐在大地上
　　沾滿塵土，都有一副被踩碎脊梁的樣子
　　瘦孩子
　　這件衣裳確實大了些，套在身上后
　　我就是秋天里最后一枚落葉
　　在夜風里飛
　　　細胳膊，細腿，小乳房，小腰
　　這些構成身體的零部件呵，葉脈上的一個個蟲眼兒
　　桃花
　　桃花。是誰施舍給我一罐米酒
　　桃花，如果這罐米酒可以讓我大醉一場
　　桃花，我多么，想靠在陌生男人的肩上
　　肝腸寸斷地哭：
　　是誰割了我的一小片心肝
　　卻未能在陽春三月適時出手
　　賣不出好價錢，讓我無端痛了這么久
　　生人勿近
　　從二十一歲到三十四歲。從談吐到著裝
　　我一直在盡力擯棄骨子里的黃土和青草
　　將月亮養在水井里。滋生嶄新的苦
　　如今，我日日夜夜圍著水井轉圈
　　你們開始指指點點的，你們嘲笑我
　　衣袂飄飄于闌若寺，小手冰涼，指甲多么尖利
　　耳病
　　房間這么多，孤獨人尖耳朵
　　我時刻警惕著。風聲幾時又鶴唳
　　這么多年過去了
　　兩枚耳釘銹蝕已久
　　不是疼，鉆心。親愛的人
　　我在取下耳釘與不取之間憂郁著
　　它們像兩座青山，坐進我的血肉
　　簍子
　　編我肉身的篾片兒，須薄到不能再薄
　　篾片與篾片之間，縫隙要適中
　　不寬不窄。可供凡人窺
　　讓他們看著我，揶揄我
　　日日成空。夜夜在悲歡離合里打水
　　回家
　　走了整整一天
　　后來斜陽也消失了
　　月亮孤零零的
　　油桐樹站在寒風的街頭
　　像傷心人無所適從
　　蒹葭
　　秋日天空格外遼闊，蘆葦和風抱在一起
　　而此我想了你一回。斜陽向西，河水清亮
　　你在臨水梳妝，蘭花簪欲墜未墜的
　　你的眉眼如此動人。我癡癡地望著你
　　暮色就愈近了，歸巢的鳥兒飛得低了
　　塵世打回原形了。環顧四野茫茫
　　而天空遼闊，蘆葦和風抱在一起
　　歲月安好
　　栽秧割谷。鐮刀的齒印在左手食指上
　　月芽型的傷，那么小，也不疼
　　它們時刻提醒，山河須犁
　　萬頃斷腸草。可以賣個好價錢
　　光陰
　　頭發又白了一根，也確信乳房有些下垂了
　　歲月如此寡淡平直。我在舊存折上寫：
　　長治久安，云淡風輕。八個小楷字
　　這是在奔波途中，還有什么
　　值得我一如既往付出熱情呢
　　城門失火了，夜又三更
　　在一個中年女人的眼里
　　湖水里的月亮不動聲色，一碰就碎
　　星辰稀疏
　　三更時分眾人皆睡，天空像一個爛篩子
　　弱質女流的身體。盛放了太多悲喜之事
　　我說日子雖然潦草。我也有一顆大善之心
　　可是這些一旦變輕。我就掌握不了
　　就像這個漫長的夜晚，星光暗淡
　　寂靜湖水里。魚在游，是輕生的人
　　是夏天里。第幾枚悄然離枝的青青樹葉。無從考證
　　瘟癥
　　鷂子崖就這么一丁點兒大：望娘坡就這么一丁點兒大
　　瓦窯寨就這么一丁點兒大：高灘鎮就這么一丁點兒大
　　那么，將那些特立獨行的家伙攆進麻瘋村
　　就是我們要一直堅持下去的事兒了
　　他們總是將各自的父母和兒女端出來
　　畢恭畢敬地，呈于荒草遍生的祖墳上
　　呈于靈牌上的小楷書字兒，三五成群地
　　拖長聲音哭：無數病菌在哭聲里悄然傳播
　　五味陳雜的淚水，似大瘟病
　　似蒲公英種子，在風中飛揚。讓我們防不勝防
　　秋風錯
　　將他們遷移至華瑩山下的桃花溪畔
　　那片陋地兒，是麻瘋病人居住的
　　“桃花溪為界!”察言觀色的人有著相似的聲線
　　尖細的嗓音穿透晚秋暮色，樹林子在大風里
　　溫順的斜陽，有著多么好看的燦金色
　　微涼的燦金色鍍不黃一群唧唧喳喳的烏鴉
　　燦金色鍍著的那株樹。上面生有百千枝椏
　　百千傷口啊，未有綠葉遮蓋
　　綠葉兒變黃，黃葉兒撲簌簌落在大地上
　　黃葉輕飄飄的落在大地上。確實沒發出什么聲音
　　(選自《詩選刊》電子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