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對此一無所知
前方,像時間的深淵
洞開黑暗的大口
他們對此一無所知
此時情侶甜蜜地笑
母親與嬰兒溫軟地笑
所有,溢滿了希望和幻想的笑
將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他們對此一無所知
他們將被就地掩埋,被切割
頭顱和身軀兩相分離
最后的笑容帶出軌道
不愈的疼痛甩給親人
他們對此一無所知
這一切發生在
一個祥和的一天的祥和的時刻
當這一切被抹凈之前
對于7.23遇難的人們
七月,成為最后的季節
他們走向黑暗,和背景融化在一起
目送我們——
幸存者,登上下一季動車
我們對此一無所知
翅膀展開之處
我的詩歌的翅膀展開之處,你將
不可能觸到,那火烈鳥的飛翔
在烏云之上,蔚藍的穹宇
是自由飄蕩的原鄉
不需要把酒問青天
明月,就嵌在我的睫毛下
我呵護那跳動的火焰——
繁星、云朵、木柵和綠野,還有
翻滾的羊群,放牧一坡清風
在抑揚之間的世界,靠它
恢復原有的敞亮
終有一天,我會消失在那里
但轉瞬,又將失而復得
當你打開這些詩句,仿佛有鳳來儀
木棉花
四月在神靈的額上閃著光
四月的軟風把天空都吹綠了
向陽的木棉花,濃妝
重彩,似凡高的魂魄從山那邊鋪過來
芭蕉,矮籬,草屋子
去年的筒裙又短了不少。小姐妹
在木棉花下,你彎起的腰肢
和四月一起生長
四月舉起神靈的鞭子
滾落的人頭消失在地下
小姐妹啊,心無旁騖
你看不見惡人的人頭,只看見
這大朵大朵的木棉花
木棉花像媽媽溫熱的話語
她和神靈一起保佑你
神靈化作豹子飛上你的頭頂
媽媽的話語化成千萬朵血紅的木棉花
在四月的空中突然涌現
木棉花照出了人心的業障
它們都將消失于神靈的鞭子下
木棉花照出了人世的溫暖
我靈魂的火焰因木棉花而越燃越亮
e星球
我突然撞進一個奇怪的星球
這里棲居著一群奇怪的人類
有人蒙面,有人裸奔
有人在一朵小花里讀出《肉蒲團》的秘笈
有人客串毛時代晝伏夜出的蝙蝠
在精神的公海上,虛擬山頭
何為偉大的藝術?頂著墨斗兒
丈量水滸。切,那是木匠
你總讓我抬頭看那一輪噴薄而出的
旭日。可現如今,連晚霞都被招安了
在詩歌的野豬林里,人人
都想當一回豹子頭林沖
沉默從來是多數人的國學
博弈也是。我看你一眼你就是江湖
我合上電腦,江湖回到每個人的心中
于家石頭村
當青銅般的英宗皇帝以毀滅重臣來
斬斷潰敗的羞辱。太行山深處的石頭
記取了一個活著的村落如何誕生
閃著青石光澤的目頭下,宗廟中
石屋的墻上,留守的孩子以貼成排的獎狀講述
石頭一樣不可磨滅的信仰
石桌石凳、石磨石碾、石樓石閣、石橋石欄
所有空出的街巷都保持著敦厚的沉默。它們忍受
所有的接納和告別。在這里,榕樹脫去蟬鳴
(輪廓因此顯得更加真實)
分岔的枝椏,永遠指向劫后余生的天空
當世界像碎紙機喧囂,人們的靈魂碎裂
我在群山呼吸般的安靜中。穿過
600年重建的愛,逆行在少年吟誦的喉嚨中
望夫石
你諳熟回憶,日曬
和風雨。拒絕動搖
家中的兒女滿身是淚
遠方的歸人身體永遠健康
沒有盛年,沒有死亡
只有眼前萬頃田畝青了又黃
雙臂伸出抱不住風
暮色中跳舞的婦人
當白晝的余燼在綿延的太行山
燃燒。陰影落下來。游廊
樓群。和雪松,忽地站起。顯露出
事物的本來形狀
十幾個穿著厚棉衣跳舞的婦人
與暮色一起
成為剪影。她們體內的白晝已破壁而出
留下歲月充脹起來的肢體,隨音樂
緩慢舞動
那些游走的亮色,必曾
點燃已不復存在的院落。當晚風
翻起童年的書頁,有清脆的喉嚨
說:“不”
驚蟄
三月。河流加大了腰身的起伏
柳條舒展眉眼。蛇終于想通了
前世的心事就在即將擁擠的天空
本月所有神秘的事物
從長睡中蘇醒,胸懷向上。仿如擁抱
或等待。它們還在等待什么?
那個離開父親出發了多年的少女
曾用同樣的姿勢作別,在一條
龐大生命的邊線上
而一些被稱作命運的東西,常蟄伏在低處
這類似某種玄學。比如一朵雛菊
從你升溫的夢中長出了骨頭
比如我死去的父親坐在清風里向我低聲耳語:
小鳥的啾啾,夏天的華蓋,和
我體內奔跑的小獸
這一切,你將失而復得
(選自《詩選刊》電子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