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繞
童年,被自由的大氣環繞
離家之前,被親人的目光環繞
認識你以后,被溫柔的肌膚環繞
自從有了孩子,被父親這個名字環繞
如今的我。被塵世的幸福環繞
每晚的散步,被透明的安靜環繞
在安靜中,幸福如同離我而去
這個時代殘余的道德
這個時代殘余的道德
如同建設工地發出的噪聲
時而輕緩,時而急驟
裸露在空中的每片樹葉
無一幸免地被它震動
躺在沙發里的禿頂男子
應和著緊閉的玻璃窗
一起顫抖:城市永不完美
建設永無止境,拆遷
勢在必行:淚水只不過是
混凝土的一部分,震顫
已經成為城市生活的核心
無處不在,持續不停
這個時代殘余的道德
迫使你不得與眾不同
有長條燈的夜晚
室內有燈,潔白的長條
懸在屋頂,在它的柔光里
吊扇飛速轉動(扇頁連成
一片)玻璃如倒立的海
被扇頁劃開又迅速愈合
天井里,簇擁著玻璃窗
的夜色像浪花一樣顫動
我感到對面那間房里
有我的童年(隨電棒浮現)
與唐力在水泥廠談翻譯
沉重堅硬干紅,像鳥巢
倒扣在頭頂,在太陽下反光
戴上它。你才可以走向水泥廠
灑水車從后面開過來,飛塵
與水珠突然把我們裹住
時刻在轟鳴,搞不清
機器的具體位置,你談起
弗洛斯特一首詩的漢譯
比較多一個字少一個字
造成的語氣差異
這時我們站在窗口前
看一個渾身鐵釘的巨輪
緩緩轉動,我猜想
多一點原料少一點原料
水泥將會出現什么不同
隨后我們被帶進高大建筑
的內部,談話轉向了晚年
失明的博爾赫斯和他的譯者
我們用腳摸索著臺階上升
眼睛注視著對方的嘴唇
交談一旦深入,詞語
就會清晰可見,如同睡蓮
操作室里只有幾臺電腦
我們沉默下來,依然看不出
原料如何變成了水泥
麥芒回到故鄉的夜晚
甚至空氣也被相機的咔嚓聲剪斷
這時不需要詩歌,也不需要詞語
相機足以完成一切,被帶入歷史
的企圖尚需時間判決。而我
寧愿相信記憶,堅持把它帶進詞語
面對那么多人,沉默是不道德的
至少它讓你感到壓力,迫使你
在話語的空隙找到一個入口
并隨時準備著被打斷或被淹沒
剛剛吐出嘴唇的詞語仿佛失去棋盤
的棋子,沿著暗紅的沙發落到光潔
80131cb12dd4ccd1425e35ac851cf236 的地板上,悄無聲息地滾進陰影里。
就像這些詞語,所有消失的事物
如同從未存在過。這個世界不完整
也不連續,它在不斷被打斷中運行
此刻,每個走動或安坐在房間里的人
存在著,卻聽任“我”暫時失去自己
讓這個夜晚接近一場難以拼貼的夢境
拼命三郎的搖滾之夜
他開著摩托從舞女中間穿過
在舞臺前沿讓嘟嘟聲停住
隨后斜跨在后座上開始搖滾
他的光頭像一塊狂吼的石頭
燈光閃射,他低下頭抬起腳
他要把自己折疊起來凝成一團
在忽明忽暗的震耳聲中飛翔
他把紅框子的眼鏡扔向臺階
他脫光上身,露出紋身歌唱
他撕開上衣,掛在脖子上歌唱
他踢掉鞋子歌唱,他轉身拿來
一根短棒,腰間挎著兩把菜刀
他抽出菜刀砍削木棒
他把菜刀卡在木巢里
他赤裸雙腳站在利刃上
他想把整個世界納入舞臺
他想把自己獻給每個觀眾
他全身的血在沸騰,渴望交換
他把啤酒倒進喉嚨里歌唱
他不許任何人離席,他迫使
觀眾熱烈鼓掌大聲尖
他把倒進喉嚨里的酒喊出來
他讓四個空酒瓶貼著地面
滾過舞臺。沒有一個落到觀眾中間
走出珍昧坊
走出珍味坊,面對大街
站立著,等待車輛之間出現空隙
好讓我們平安穿越塵世
暑氣仍在和雨珠撕打
粘在肌膚上,把人變成蒸籠
熱氣朝外冒潮氣往里滲
你的面孔仍可辨識,你的痛苦
無人可以替你消除,信一切
或什么都不信,時間帶給我的
懷疑,如同一種邪惡的智慧
我的平和是大街對面的那棵樹
它貌似要倒下來卻穩穩地站著
零星的對話不成片段
詞語在干涸的寂靜里斷裂
臨別之際,讓我向你表明
一個懶散而挑剔的素食主義者
對世界的態度:拒絕多余食品
只被有限的事物吸引,做個節約的人
(選自《詩選刊》電子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