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我躺在床上,只聽見窗外汽車的鳴笛聲。這使我想起了老家的桃花園,不過,那桃花園只能在夢里相見了。
記得當時年紀還小,我所住的小區小得可憐——只有兩幢樓。這兩幢樓身處荒郊野外,處于農村的包圍之中,便如鶴立于雞群。雖然交通不便,但小區周圍的環境很好,雞鳴犬吠之聲日日入耳;空氣中滿是泥土和草兒的芬芳,讓人頗有“遺世獨立”之感。更妙的是,小區的院子緊挨著一個桃花園,里面栽滿了桃樹。
春天,雪尚未化盡,桃枝上已經有了斑斑點點的綠色,“芽葉遙看近卻無”。幾周之后,天氣轉暖,便看見一點兒綠意探出頭來,而那鵝黃的帽子似乎還未摘掉。這時,我們一群孩子已開始期待花兒盛開的時候了。等到某天早上,推開窗戶一看,一片紅霧驟降園中,這只是先鋒,還有許多苞兒待開呢。終于等到這片霧變作厚厚的云,我們便欣然前往園中,拍照,爬樹。所幸有看門的老爺爺和那條兇惡的大狼狗,無人敢折一枝。雖然這里的風景不比順平桃山享譽全國,但比起坐一個小時的公車去順平,我更愿徒步來看看這“小順平”。穿梭于園中,聞著風里夾帶著的甜蜜的花香,我時常忘記時間,以至于在某棵樹上坐上半天忘記回家。這時和藹的爺爺便與那兇惡的狗一同來找我,要請我去他家吃飯。我去過一次,雖然事后被爸爸一頓狠罵,但我仍難忘記他家飯菜的香味——那是真正的綠色食品啊!
春天過了,就到了桃樹結果的時候了。這段時間是不許我們進入桃園的,因為老爺爺要細心照顧這些“懷孕”的“母親”們。經過幾個月漫長的等待——那簡直是煎熬——老爺爺開始推著載滿桃子的三輪車到處叫賣。我們經常去買,他也經常在我進園子的時候送我桃兒吃。雖然一年算下來他送的比我買的還要多,但老實的莊稼人不會計較這些;而我們也會在年末送他一些禮物以示感謝。
當時,我覺得日子會一直這樣過下去。
沒過多久,老家開始修路了。一座座工廠在附近建起,一條條馬路也將樓房包圍。桃花園迎來了它的末日。一輛輛推土機推倒墻,一個個工人將桃樹砍倒在地。我仿佛聽到了它們的呻吟,但我什么也做不了。在老人搬走的前一天,我去看望他,他似乎在幾天內老了十幾歲。我無言以對。他送了我一段桃木,說是可以放在家里辟邪。然而不管如何,桃花園終究還是不見了,被工業文明吞噬了。
現在,我居住的城市沒有了泥土的芬芳,只剩下刺鼻的油煙味;沒有了淳樸的民風,只剩下被金錢堵住七竅的靈魂。在一味求量不求質的發展道路上,我們能否停下來看看,看看那村口的古井,余暉映襯下的老槐樹,顫顫巍巍的舊屋和那不知容納了多少人血汗和靈魂的無垠大地?我們能否想想,我們這樣毫不遲疑地拔除了靈魂的根基,真的好嗎?我心中強烈的感情,如洶涌的巨浪,它像猛獸般撕咬著我的胸膛。我悔恨,懷念,痛心,我孤獨,空寂,悲戚。我最親的親人在我面前丟了性命,我卻只能眼睜睜地……
我猛然驚醒,那夜,只聽見窗外汽車的鳴笛聲。我只希望我能夠趕快入睡,在夢中見一見老家的桃花園。
【作者系江蘇省張家港市梁豐高級中學高二(13)班學生,指導教師:繆茹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