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游敦煌回來,我興奮地同媽媽談起戈壁的黃沙和祁連的雪峰,說到在絲綢之路上僻遠的安西,哈密瓜汁甜得把嘴唇粘在一起……
“安西!多么遙遠的地方!我在那里體驗到莫名其妙的感動。除了我,咱們家誰也沒有到過那里!”我得意地大叫。
一直安靜聽我說話的媽媽,淡淡地插了一句:“在你不到半歲的時候,我就懷抱著你,走過安西。”
我大吃一驚,從未聽媽媽談過這段往事。
媽媽說,你生在新疆,長在北京。難道你是飛來的不成?以前我一說起帶你趕路的事情,你就嫌煩。說知道啦,別再啰唆。我說,我以為你是坐火車來的,一件司空見慣的事情。
媽媽依舊淡淡地說,那時候哪有火車?從星星峽經柳園到蘭州,我每天抱著你,天不亮就爬上裝貨卡車的大廂板,在戈壁灘上顛呀顛,半夜才到有人煙的地方。你臟得像個泥巴娃娃,幾盆水也洗不出本色……
我靜靜地傾聽媽媽的描述,才知道我在幼年時曾帶給媽媽那樣的艱難,才知道發生在安西的感動源遠流長。
我突然意識到,在我和最親近的媽媽之間,潛伏著無數盲點。
我們總覺得已經成人,母親只是一間古老的舊房。她給我們的童年以遮避,但不會再提供新的風景。我們急切地投身外面的世界,尋找自我的價值。全神貫注地傾聽上司的評論,字斟句酌地印證眾人的口碑,反復咀嚼朋友隨口吐露的一滴印象,甚至會為戀人一顰一笑的含意徹夜思索……我們極其在意世人對我們的看法,因為世界上最困難的事莫過于認識自己。我們恰恰忘了,當我們環視整個世界的時候,有一雙微微瞇起的眼睛,始終在背后凝視著我們。
那是媽媽的眼睛啊!
(選自《我很重要:畢淑敏哲理散文精選》2005年版,有改動)
W博士品讀
在從事寫作之前,畢淑敏當了20年醫生,因此她的文學作品中也有著醫生治病救人的宗旨和普度眾生的宏愿。她把一顆清澈如水的醫心化成一段段文采斐然的文字,苦口婆心地給人們開著一張張充滿熱情和關懷的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