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篇】
從5月2日開始,武漢的“五道杠少年”在網上迅速走紅。據媒體報道,這位少年名叫黃藝博,今年13歲,是武漢市華師一所寄宿學校的學生,現任中國少先隊武漢市副總隊長。黃藝博的博客開通于今年2月8日,迄今僅發布了一篇博文和2個圖片專輯。5月1日以前,該博客的點擊率并不高,但截止到5月2日8時,博客的瀏覽量已超過90萬,評論數千條。其中,一張黃藝博在少先隊總隊部閱讀文件的半身照,瀏覽量達到3萬,網友紛紛跟帖評論。
黃藝博的事跡早有報道,據其父母稱,這孩子兩三歲看“新聞聯播”,7歲開始堅持每天讀《人民日報》、《參考消息》,如今,黃藝博已在全國報刊上發表過100多篇文章。黃藝博興趣廣泛,尤其是寫作和英語更加出類拔萃。作為班長、大隊委,黃藝博在搞好學習的同時,還積極參與學校和少先隊組織的各類活動。他友愛同學,愛心灑校園,真心實意地把寫作體會和方法講給大家。他熱心公益,樂于助人,為江漢區老人福利院的老人喂飯、梳頭、打掃衛生、讀報紙等,用一顆仁愛、孝敬之心,呵護伺候這些爺爺奶奶。他小小年紀,身上就擁有了“全國百名優秀好少年”、武漢市首屆“十大孝星”等光環。黃藝博在博文中稱,開通博客“是想表達自己為了中華民族之復興,續寫漢唐之盛世的修身齊家濟世安邦之信念、氣度、襟懷、理想和抱負”。
【探因篇】
【一】都是模式化教育惹的禍
當“五道杠”PK費曼
黃藝博被貼上“五道杠少年”標簽之后,獨自承受了網民對模式化教育傾瀉而出的所有憤懣,這不禁讓人為這個13歲的孩子深深地擔憂且不平。不管網民的不滿有多少正當的理由,當它們指向一個未成年人時,都顯得有失厚道。
是的,他是一個合乎主流標準的優秀學生干部——他達到了學校和家長對一個孩子的最高要求,但他有錯嗎?
事實上,更需要關注的不是黃藝博的個人故事,而是這場“五道杠”焦點事件的深層原因——公眾被壓抑已久的,是對中國教育嚴重的模式化傾向的極度不滿。
黃藝博得到各種榮譽無可厚非,但是,如果億萬青少年中,只有“五道杠”模式的孩子能順利成功,而其他的孩子,特別是那些喜歡標新立異的孩子,都被埋沒,那就是莫大的悲哀了。
物理學大師費曼少時嚴重偏科,一生與“規矩”二字作對,最喜惡作劇,比如偷人家的門板,拆研究室的安全鎖,或為了證明尿液并非因地心引力而排出,竟當眾倒立著小便……這樣的孩子,假如在中國,肯定無法通過中考、高考,是令老師和家長頭痛不已的問題兒童。非但不會痛痛快快地“玩”進麻省理工學院,玩出物理學諾貝爾獎,還會不斷地被舉起的森林般的手臂厲聲制止。小學時,他會被老師呵斥“不許鬧”并不斷被找家長,中學時會被認為“自由散漫,自私自利,不求進步,嚴重偏科”,最終可能成為一個胡同中的麻將或撲克高手……
如果費曼們在與“五道杠”的PK中一律敗北,我們追求成為創新型國家的希望就很可能落空。如果成功者都是循規蹈矩的小大人,鮮有喜歡胡鬧的科學頑童,這樣的模式化教育,竊以為不可。
(摘自《人民日報》2011年05月19日)
【二】父親威權教育使其過早成熟
E網情深父與子
黃藝博有著燦爛的童年,有著正確、被人贊揚和過于遠大的理想。他被塑造為樣本,成為武漢80多萬少先隊員學習的對象。2009年,黃藝博當選少先隊武漢市副總隊長,佩戴上該市獨創的“五道杠”臂章。
在日記《E網情深》中,黃藝博這樣描述他的生活:“爸爸總是罵我,打我,沒有諒解過我,我一直生活在痛苦中,度日如年。”
盡管黃藝博的成長讓父母非常滿意,但在這個僅有兩座樓的院子里,也有人認為他過早失去了童年。
黃宏章(黃藝博的爸爸)的急躁和嚴厲在附近出了名。“他(黃藝博)要是出來玩,他爸就打他。”一群在小區樹蔭下乘涼的老太太壓低聲音說。黃藝博的日記可以部分支持這一點,在一篇名為《父子之間》的文章中,黃藝博講述了他因玩賽車而被懲罰的經歷——“(爸爸)兩眼死死地盯著我,牙齒緊緊地咬在一起,然后舉起他大大的手,啪的一聲打在我的背上。”
因為在機關工作,黃宏章能方便地接觸很多報刊,其中包括《人民日報》和《參考消息》。黃藝博進入學齡期后,黃宏章就拿它們充當兒子的識字讀物。他希望兒子以后也能當公務員。“當官發財,哪個老百姓不想?”他說。
父親的威權教育和主流媒體的長期熏陶讓黃藝博變得比同齡人要老練和成熟。尚在一年級的時候,黃藝博值日時遇到一個調皮搗蛋的同學,他沒有馬上批評,反而事后表揚,這取得了意外的效果,此后再頑皮的同學也變得非常配合。“我問他怎么會想到這么好的辦法。”黃藝博的媽媽——馬曉麗說:“他說從書上看到的,叫‘用愛的鼓勵調動孩子’。”
黃藝博的數學老師王飛云也注意到黃藝博對做人細節的考究:“每次補習完,他會認真地把我們坐過的椅子搬回原處。”五年級時,班主任程德鵬收到黃藝博的一封信,信中就全班紀律松散問題詳細分析了原因,他“用這樣的方式提醒我,讓我有些意外”。
這些超越自身年齡的特質讓黃藝博成為同齡人中的佼佼者。一年級下學期他正式成為班長,年年連任。二年級入隊佩戴“二道杠”。三年級校大隊委(三道杠)換屆,黃藝博以一份漂亮的海報競選成功,同年進入區總隊委(四道杠)。2009年10月,在武漢市少先隊總隊委的競選中,黃藝博憑著自信的演講和周詳的“施政”方案,當選為常務副總隊長,佩戴上“五道杠”。
【理性篇】
對“五道杠”少年莫“捧殺”,
更別“棒殺”
近日,13歲的“五道杠”“天才”少年——黃藝博在網絡迅速躥紅,他兩三歲看“新聞聯播”,7歲開始堅持每天讀《人民日報》《參考消息》,已在全國報刊上發表過100多篇文章,現任中國少先隊武漢市副總隊長。對此,網上掀起討論熱潮,推崇、驚嘆者有之,懷疑、譏諷者也不少,其中不乏過多的想象和過激的言辭。筆者認為,無論是贊還是彈,都應言之有度,如若偏離討論本身應有的理性分析和包容態度,就是一種誤讀。
作為贊成者,不能動輒就稱少年為“天才”,對所謂的“天才”式培養模式不宜過度宣揚。盡管“五道杠”少年在文章發表等方面都較同齡人更為突出,但在一個應試至上、文風日下和榮譽泛濫的社會,由此便冠之以“天才”之名未免尚早。刻意把一個少年拔高到“天才”的虛位上,極可能對其造成心理負擔,制約其成長。即便他是名副其實的天才,天才化的培養模式也不值得推廣,畢竟,一個良性發展的社會是由絕大多數智商一般的人構成的。如若賦予孩子過多的天才式期待,甚至讓孩子一味模仿和追趕所謂的天才少年,則會殘忍地扼殺孩子自由發展的空間,最后非但不能造就一批天才,反而會痛失一批人才。
作為反對者,對少年的“另類”化言行舉止不應刻意嘲諷,更不可無端詆毀。對一個13歲的少年,就其所作所為的解讀應多點包容和關愛,少點看客心理和挖苦心態。盡管他的榮譽多得令人咋舌,但不要在毫無事實依據的情況下就質疑其獲得榮譽的正當性,僅憑想象力就把社會中的歪風邪氣加之于他是不負責任的。盡管他的博文措辭和文風有人不喜歡,但也不能全盤否定他的志向,更不能進行人身攻擊,這是一種言語上的霸權主義,是一種只顧自我快感卻忽略他人個性的狹隘解讀。盡管他的慈善之舉在當今社會十分少見,但是不能因為難以相信就拒絕相信,這是對為善者的褻瀆,更有可能摧毀他對人的信任和對愛的付出。
其實,“天才”少年事件為我們理性對待榮譽、反思培養模式提供了一個契機。有意義的探討和有深度的解讀既不能盲目地戴高帽,又要學會寬容和尊重。唯有如此,我們才能讓當事人在討論中健康成長,讓中國教育在對話中更為多樣和科學。
【反思篇】
“五道杠少年”刺痛了什么
5月2日,各門戶網站不約而同掛出了今年3月份《武漢晚報》對黃藝博同學家長的報道,讀者們不無驚訝地獲悉,黃藝博兩三歲看“新聞聯播”,7歲開始堅持每天讀《人民日報》《參考消息》。如今,黃藝博已在全國報刊上發表過100多篇文章,并將其近3000元稿費和變賣廢品賺來的零花錢都用于資助與看望孤寡老人。據黃爸爸說,他兒子上網只關注國內外新聞,從不玩游戲。
說實在的,一個孩子能用自己的錢去做公益,是好事。但為什么網友幾乎是一邊倒地對“五道杠”冷嘲熱諷呢?不錯,已公開的黃藝博的“工作照”幾乎每張都官氣十足。在這些照片里,我們看到的不是十一二歲的孩子,而是具體而微的官僚:無論是為“群眾”們簽字的姿勢還是與領導合影的站位,無論是討論工作時的官樣表情還是作為重要標簽出鏡的那個黑公文包。
有人說,該少年神情姿態、舉手投足已經成人化、官員化,難以找到與其年齡對應的童真,只有“少年官僚”的虛假和做作。有人認為,他仍是一個正在成長的孩子,需要鼓勵更需要鞭策,需要信心更需要一顆平常心。若硬把官僚意識融入少年心中,就容易扭曲他的靈魂,十足的官味只能成為其成長的絆腳石。
這些在成人世界里司空見慣的東西,極其不和諧地出現在我們認為理應淳樸天真的孩子的世界中。于是一切都被放大,與其說人們嘲諷的是“五道杠”,不如說直接折射出了他們對現在某些官員的不滿。盡管有些人在網絡上大肆抨擊官員,甚至不惜遷怒“五道杠”少年,但說不定在現實生活中,他們面對身邊的大小官員時,又是一副阿諛奉承、溜須拍馬的怯懦樣兒。在日常生活中,面對強勢的官員、領導,那些越是不能堅持人格、越是放棄個人權利、越是不敢據理力爭的人,越有可能把無名的憤怒帶到網絡世界去任意宣泄,以致逢官必罵。
我們與其跟一個“五道杠”孩子過不去,不如跟怯懦的自己較回勁:從自身做起,在面對官員、領導、上級的不正當行為時,鼓勵自己勇敢地說不,堅持自己認為正確的東西,至少保持有尊嚴的沉默,而不是違心地奉承、假裝認同,更不要一邊趨炎附勢,一邊又自欺這是識時務。
【針刺文】
救救孩子,就從取消
這幾道杠開始
近日,一組關于“少先隊武漢市副總隊長”的圖片在網上突然走紅,照片主人公戴著超大紅領巾和 “五道杠”隊牌,神情泰然,引起網友關注。
關于這位“五道杠”,有很多神奇傳說,比如,兩三歲看“新聞聯播”,7歲開始堅持每天讀《人民日報》《參考消息》。對此,其父母說是出于孩子的“天性”。但有網友感慨,“明明是純真的童年時代,卻被培養成這樣,不知道是該怪社會還是怪家長和老師。”
很多人第一次知道還有 “五道杠”隊牌。全國少工委工作人員2011年5月3日回應稱,少先隊的小干部并沒有五道杠,武漢的做法,可能只是地方的一種探索。其實,具體幾道杠并非重點,關鍵在于,這種體系,昭示了成人世界對未成年人的評價標準,帶有強烈的等級意識與官僚意識。
不要說“五道杠”,就是成為“三道杠”“二道杠”,往往也少不了由父母出面,為孩子“指點迷津”。在學校隊會上,孩子們的發言,與成人無異,都高談理想、責任與使命;十二三歲少先隊員出席少代會,個個與大人不遑多讓。成人世界的規則,被生硬地移植于孩子的世界。
孩子的天性,猶如杞柳,是彎是直,是舒展還是扭曲,就要看他生活環境中的規則如何。在我們現行的“教育”體系中,孩子不再是有個性、活生生的個體,而是追求更多“杠杠”與榮譽的工具。很多情況下,只有用泛政治的語言說話,按泛政治的模式做事,才能更快地從“一道杠”做到“二道杠”,直至“五道杠”。這就好比學生在作文中撒謊編故事得高分,只是為了迎合成人設定的外在標準,真實與誠信則無關緊要。
這種等級式的評價體系背后,不僅關乎孩子獲得榮譽的高低,更關乎他享用教育資源的多少——在學校中,可能得到老師的更多關照,小升初,初中升重點高中,這可能成為重要的加分砝碼。
義務教育強調均衡,重在發掘孩子各方面的興趣與潛能,培養學生平等的公民意識。而此種隊牌體系,貌似可起到促進學生爭取上游的激勵作用,卻在無形中,讓學生形成等級和特權意識。與教育資源掛鉤后,更是出現各種畸形競爭,對學生的個性發展和人格養成,可能產生嚴重的負面影響。現實中,常有部分官員家長和老板家長關照學校老師,安排一個“二道杠”“三道杠”給孩子當當,小小的中小學,也儼然成了一個個“小官場”——“救救孩子”,今日仍非無的放矢。
的確,鼓勵孩子積極向上、關心社會,以及形成一定的領導能力,這沒錯。但鼓勵不是“塑造”,而是讓孩子按照其天性自由成長。很多國家從幼兒園起就開始鼓勵孩子發展“領導能力”,可其具體做法,不是年紀小小就發表心懷天下的演講,而是鼓勵孩子從小事做起,從興趣與愛好起步,成立自己的“俱樂部”。比如昆蟲俱樂部、收集玩具俱樂部,把“俱樂部”的“主張”告訴其他孩子,以吸引其加入。如果加入者覺得沒有吸引力,可以離開,加入其他俱樂部,或自己也搞一個俱樂部。一個學期下來,哪個俱樂部人多,就評定其在吸引人方面最成功。
窺一斑而知全豹,這樣的過程,才是真正基于個體天性的規則設定的,在游戲中,孩子們的想象能力、表達能力、溝通能力、管理能力都能得到自然發展,他們的優劣,不是由上級領導和老師評價,而是由同學評價。“孩子王”的威信自然建立。這樣的價值觀,對他們的影響將十分深遠。
與此不同,我國學校學生干部的培養,更多是用與現實官場規則對應的模式強勢塑造,這不利于學生發展獨立的人格,也會使校園學生組織“官場化”。由小學、中學以至大學,此種弊端層層升級,積重難返。大學學生會異化,校園淪為準官場的報道屢見報端,其成因就是基礎教育階段的這種培養模式。要改變這一點,不妨從娃娃抓起,從取消這幾道“杠杠”開始。
(摘自《南方周末》2011-05-05 )
【結束語】
應當說,黃藝博是一個有上進心、可愛的好孩子。他有一顆關注弱勢群體的善良之心,能夠把自己積攢的稿費和零花錢給孤寡老人;他有良好的習慣,關心國內外大事,胸懷世界,有較強的寫作能力,這些都是他今后發展的良好基礎。孩子越是在某些方面具有潛質,我們學校和家庭教育的壓力就越大,責任就更大。想想“錢學森之問”——“為什么我們的學校總是培養不出杰出人才?”透過黃藝博現象,社會各界,特別是教育界及家長,應該一起來思考這個十分沉重的艱深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