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蕙慧,臺灣著名出版人,曾擔任臺灣麥田文化、獨步文化出版社總編輯、總經理,現擔任青馬(天津)文化總編輯,臺灣本事文化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青馬(香港)文化事業出版有限公司董事。香港作家董啟章、陳冠中、葛亮、張小嫻、陶杰、馬家輝、張家瑜、林詠琛等作家作品在臺灣的出版人之一。
從事出版這么多年,我喜歡并頗受影響的香港作家不在少數。早年在臺灣牛頓出版社工作的時候,我就一直關注香港作家的作品,比如林行止、董橋、西西、黃碧云、也斯、倪匡、蔡瀾等等,還有關于麥兜的漫畫。《信報》和《明報》的專欄是了解香港作家情況的一個重要窗口。但我真正開始做香港作家的作品是在麥田文化當總編輯的時候,引進了一些香港純文學作品,比如在當代小說家系列中,收入了黃碧云、董啟章、陳冠中、葛亮等人的作品。
香港的獨特位置與獨特文學現象
香港在政治、思想、歷史等方面都有很獨特的位置,是連結兩岸三地的窗口。之前因為兩岸隔閡,在大陸看不到臺灣的出版品,在臺灣也看不到大陸的,而香港不但出版一些反映大陸情況的圖書,還可以同時看到兩地的出版物,兩地的出版人通過香港了解對方的出版市場。香港的出版有一種彌補性作用,是連接兩岸的橋梁。
就大環境來說,香港出版市場的改變跟兩岸關系的變化有很大的關聯。大陸居民赴臺自由行開放是非常重要的事情,香港之前作為兩岸交流的橋梁位置會發生變化,所以它自身的角色也會跟隨之改變。
而香港作家的作品,也非常特殊。有一些是從外地獲得認同再重新在香港獲得應有的認識和位置。比如,董啟章的作品先在臺灣發行,獲得關注和影響力,作品再在大陸出版。事實上,黃碧云也是先在臺灣立住腳跟,西西也是。也就是說,香港作家在臺灣找到了一個相對來說更大一些的市場,然后再借這個市場獲得影響力,反哺本地市場,或者影響大陸。
香港被列為國際港,它的商業、金融活動非常蓬勃,很多人說香港的出版市場很小,經營起來很困難,可是它還是冒出了很多特殊的現象。這來自于兩點:香港作家的作品,通俗的極度通俗,嚴肅的極度嚴肅。相比而言,臺灣的嚴肅文學作品也很多,但是關注點集中在本島發生的事情,不像香港有比較高的視野,寫出更具開闊性的作品。我這樣講并沒有冒犯的意思,島的地理位置,確實也影響了人們的思維方式,使得居民比較關注自身以及周圍的事情。而香港的通俗文學,充滿市井氣,洋溢著一股生命力。
香港的作品還有一個特點,很多作家的成名,得力于專欄寫作,例如早年的陳冠中,后來的梁文道、馬家輝、陶杰。專欄寫作會逼迫寫作者快速地觀察社會現象,上到政府政策,下到民生百態,甚至很多八卦的內容,都會成為他們筆下的題材,也是讀者茶余飯后的談資。香港的歷史背景、地理位置以及比較小的土地面積,使得這里作為一個社會的縮影,有相較于兩岸更為清晰的輪廓與脈絡。所以香港作家對于社會、人情的書寫比臺灣的書寫,顯得面貌更為清晰。大陸則因為太大,反而表達起來沒有那么明顯、明確的代表性。
凸顯獨特性與隱藏地域
作品與作家的生長環境有密切的關系,語境、語感,角色的設定都會帶上作家所身處的時代與環境的印記。華文閱讀市場,兩岸三地的不同還是很明顯的。三地讀者對香港作家作品的接受度也一定有所不同。我覺得這件事可以從兩個方面來看。一個是作家本身的獨特性。假設一位作家的作品本身夠獨特,地域性不會成為他的限制。另外一個是,能不能摒除地域性。如果作品的地域性太強大,讀者群太過明顯,即使作家本身有很強烈的獨特性,要在另外一個地方生根、成長、擴散是需要時間的,但并不是不可以。在大陸非常暢銷的作家,他的獨特性也很強,不見得在臺灣能發光發熱;同理,臺灣的作家到大陸來也一樣,都撇不開這兩點。所以,出版人的功課就在于,如何在地域性比較模糊的情況下凸顯出作家的獨特性。
除此以外,也需要有“那個”市場環境,剛好有一個可以接受那樣作品的氛圍。這可以分成兩種情況。
一種是市場慢慢發展,蓄積出一定的讀者,這種變化并不一定都來自出版品。我在臺灣經營日本推理小說,是一個很好的例子。2006年,開始做的時候,日本推理小說在臺灣已經有十五到二十年的斷層,可是它為什么會成功?因為日本推理的元素雖然不存在于紙本書市場,但存在于漫畫中,比如說,“金田一少年事件簿”、“名偵探柯南”;存在于動畫片中,各式各樣的動畫里面都有日本推理的影子;存在于電影中,比如說,根據松本清張和江戶川亂步的小說所改編的電影等等;存在于很多偶像劇里,甚至存在于流行時尚的元素中。以至于雖然有那么長時間的斷層,但是當它再出現的時候不需要太大的力氣,一年或者兩年的時間,就可以整個填滿。這是一種情況,是市場暗含著需求,出版人滿足讀者的需求,水到渠成。
另一種情況是市場環境還沒有這種需求,出版人要創造需求,這種時候就比較費力、辛苦了。本事文化現在在臺灣推出的香港作家,像張小嫻,因為她本身的獨特性,之前的知名度也夠,所以銜接的時候比較省力;而陶杰的作品則地域性非常強,他是寫時評出身,接受西方教育,尤其深受英國知識分子寫專欄時那種嘲謔式、嬉笑怒罵式寫法的洗禮,他的這種特性要讓臺灣讀者接受,是需要時間和經營的,要有一個認識、熟悉、喜愛的漫長階段。
發揮出版人創意,也期待天才作家的出現
這兩年整個華文出版市場有很大的變動,香港身處其中,未來一定會有變化。這種判斷,是基于我在獨步文化時經營香港市場的經驗。
當時我想在香港推廣日本推理小說,香港城邦的總經理并不看好這個計劃,他覺得日本推理小說在香港是沒有市場的。但我不信邪。
2006年,我去了兩次香港,做了幾件事情。首先請詹宏志到香港推廣日本推理小說,“香港書展”的時候,他與倪匡做了關于日本推理小說的對談;接著在商務書店做了演講。因為詹先生是指標性的人物,所以,在香港所做的這些事情,積累了不小的關注度。在這之前,獨步文化的部落格針對香港讀者釋放出很多的善意,包括試讀、舉辦相關活動等等,很多潛在的讀者群浮出水面,開始有口碑。在此基礎上,香港城邦在書店的店面廣告上面再加把勁兒;我們的編輯又找了幾位對香港閱讀比較有影響力的人,做對談,做閱讀分享會。一系列的努力下來,有了非常明顯的成效。最初,獨步出版的東野圭吾的書發到香港是30本,后來變成2000本買斷,而且是短短一年半到兩年時間之內。因此我認為香港市場的改變,除了大環境的改變,還有出版人的創意能不能被讀者接受,這確實需要更謹慎地去觀察、理解,但我不認為一定做不到。
這兩年我聽到一個聲音,香港文學閱讀的需求減少,生活實用類圖書需求增加。如果說華文的純文學作品和大眾文學作品的銷量確實有所減少的話,那為什么日本文學書在香港的需求是呈上升的趨勢?這里面牽扯到翻譯文學和華文原創勢力的消長問題。如果香港的出版市場真的有所改變,我認為這種改變將來自于一個天才作家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