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寫于1925年1月18日,那時魯迅正生活在北洋軍閥統治之下的北京。1924年12月30日,北京紛紛揚揚下了一場大雪,魯迅在日記里寫道:“雨雪。……下午霽,夜復雪。”第二天天氣放晴,又刮起了凜冽的朔風,滿地的白雪被吹得漫天飛舞,在燦爛的陽光下蓬勃奮飛,旋轉升騰。魯迅破例地寫下了頗有詩情的日記:“晴,大風吹雪盈空際。”由此可見,正是大自然的這番壯美景象引起了處于艱難孤獨環境中的魯迅的美好回憶,和對當時社會和人生的深思遐想。過了18天,魯迅就把他的創作激情和深刻思索凝結成了《雪》這篇寓意深邃的散文詩。我們解讀時,只有了解了這些背景材料,才能走進魯迅的內心世界。
《雪》寫了兩幅雪景——記憶中的江南的雪景和現實中朔方的雪景。在這一南一北兩幅雪景中,作者到底寄寓了怎樣的思想情感?回答這一問題,我們必須運用知人論世的方法,聯系作者走過的道路和現實處境做一番辯證的分析。
江南雪景——欣賞美好溫馨的童年歌。“滋潤美艷”的江南雪的確迥異于朔方雪,“隱約著的青春的消息”,那是在贊它是春天的使者,“隱約”更說明它是報春的早行者;“是極壯健的處子的皮膚”,多鮮活的比喻呀,青春的美麗和活力不都在其中了嗎?明明是“蜜蜂是否來采山茶花和梅花的蜜,我可記不真切了”,但作者還是描繪出一幅冬花蜜蜂鬧春圖。讀到這里,你會自然聯想到魯迅筆下的百草園,那洋溢著蓬勃生機的兒童樂園!文章接著寫“孩子們呵著凍得通紅,像紫芽姜一般的小手,七八個一齊來塑雪羅漢”就更有趣了。羅漢給孩子們帶來的歡樂和溫馨與魯迅的《故鄉》中雪地捕鳥的樂事完全屬于同一個心靈世界。由此,我們不妨這樣說,魯迅寫江南雪景,正是緣于對童年生活的深厚的美好積淀,來自對自由和充滿生機的理想生活的憧憬和追求。至于文章還寫到羅漢的“消釋”“化作不透明的水晶模樣”“胭脂也褪盡了”,這正表現出邪惡勢力對美的摧殘,以此激起人們的覺醒和抗爭。所以寫羅漢的“消釋”等,雖然其中蘊涵著作者的些許悵然,但童年生活的美好溫馨、成年后的真情贊美一直是這支樂曲的主旋律。
朔方雪景——感受“熱情奔放”的進行曲。朔方之雪的個性與江南之雪迥然不同。它們“如粉,如沙”,可見其細而干,特別是“如包藏火焰的大霧”——那是多么旺盛和不可抑制的力量呀!“在無邊的曠野上,在凜冽的天宇下”,只有它們在“蓬勃地奮飛”“旋轉而且升騰,彌漫太空”,甚至“使太空旋轉而且升騰地閃爍”。從朔方之雪的這些特質出發,我們可以聯想到很多——戰斗者的堅強不屈、無所畏懼;對身處孤獨但仍奮勇痛擊黑暗、矢志追求光明的精神的頌揚。“孤獨的雪”傳承了“死掉的雨”的精魂,這不正是魯迅當時凜然不屈的戰斗精神的真實寫照嗎?
綜上所述,江南之雪與朔方之雪的個性截然不同,表面上看似形成對比,但其內蘊卻是辯證統一的。前者側重表現雪外在美之柔,后者則含蓄地表現雪內在美之力;前者通過回憶童年生活展示溫馨與憧憬,后者則以實景描寫與議論表明作者的意志和胸襟。前者的柔美和后者的壯美都是作者追求的理想境界,作者的態度都是喜愛和贊美的。若用“對比”這個詞來分析兩者的關系,似乎不太準確,因為“對比”可能會給人“對立感”或是“褒貶感”,而這兩點在文章中是看不出來的。如果改“對比”為“比較”,可能更符合作品實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