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今年快八十高齡了,天天拿個馬扎坐在村邊橋頭旁,盼著她的哪個孩子能回家來。昨天我帶著已上高一的女兒回家,都走到眼前了,她才認出來:“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您爺倆……”那笑容,讓我欣慰,也讓我心酸。
“娘,你咋眼花得這么厲害?”
“唉,都怪我年輕時沒聽你姥姥的話……”我知道母親又要講那件陳年往事了——“你當時還睡在襁褓里,我月子里又不能下地干活,一大家子人,總得有油鹽醬醋的花銷,我就沒白天沒黑夜地做針線活。我就著昏黃的油燈光,縫小孩的虎頭帽,納貓頭鞋,累了就縫大人的厚襪子。做好兩三件,賣一塊多錢,足夠買鹽打油的。看孩子做家務還能賺幾個零花錢,我很得意。可你姥姥說:‘別看你現在年輕不覺得,恐怕以后上了年紀眼神不好使……’”
我母親的眼,分明就是床頭那盞油燈,耗得太厲害了;母親那雙手,簡直就是搖錢樹,拉扯著我們一家老小度過了災荒年月。
在那個靠掙工分養家,而十個工分才值一兩毛錢的年代里,我母親就是一個壯勞力。除了跟成年男子們一樣翻地、犁田、推車子、刨地瓜、砍玉米秸,她還得忙活自家的農活。
那一次,日薄西山時生產隊才散工,母親就一個人撿拾地瓜干,那是一大片已經曬干了的白花花的地瓜干。
日落了,霞散了,月亮也升起來了。
周遭一片寂靜,四下里一望,荒山野嶺沒一個人,母親心里一陣發毛:滿滿四麻袋地瓜干,全家人一季的口糧呢,還能丟在地里?
母親心一橫,咬咬牙,捆好后硬是挑起來。她不是走田壟小道,而是在沒有路的莊稼地里、荒草荊棘叢里疾奔。
糧食是挑到家了,母親的腰板從此也落下了病根——陰雨天還沒來,她就喊腰疼。盡管我買過兩瓶虎骨酒,盡管哥哥姐姐們帶著她看過骨科大夫,可她仍時常忍不住“哎喲”“哎喲”直喊疼,叫得我們姐妹幾個揪心。
如今,母親就剩下一個老妹妹,遠在千里之外,有時幾年也見不上一面。我撥通姨媽的電話,讓老姐倆聊聊家常。誰知“嘰里呱啦”老半天,母親卻沒聽清幾句話。于是我和表姐約定好,讓老人通過QQ(通信軟件)面談。老姐倆對著麥克風說話,這回可聽清楚了;看著顯示器上的頭像,也真切了。我問:“娘,這比打電話好吧?”誰知她說:“好是好,就是摸不著。我多想摸摸你姨的臉,攥攥她的手啊。”
每每辭舊迎新之際,我便焚香叩拜:祈禱神明,還我母親一雙明澈的眼睛、一副結實的身板;祈禱蒼天,保佑我母親安康長壽,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