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讓眼睛老去

“嘭”的一聲，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小鵬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直直地站在了我的面前，把正在伏案備課的我驚了一跳。

我毫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繼續埋頭備課，隨口淡淡地，例行公事似地問了一句：“有事嗎?”根據我的經驗，他十有八九是受了委屈跑來訴苦或者是遇上了煩心事需要我幫忙解決的。如此司空見慣的結果是，我的笑容僵硬，口氣平淡，輕描淡寫的一句“有事嗎?”常常成了習慣性的開場白。

他窘迫不安，好像在思忖要說的話，局促了一會兒，終于抬起了頭看著我，聲音很細很柔，卻異常清晰地一字一句敲著我的耳鼓：“老師，沒什么事情，我只是來看看你。”說完，便轉身朝門口走去。

我一驚，呆了半晌。轉念又想，如此冒冒然闖進我的辦公室就為了對我說這一句話?抑或是有什么難以啟齒的事情不方便當著別人的面講?想了想，我放下手中的筆，追了出去。

在走廊內，我拉住了他：“小鵬，找我真的沒有什么事情嗎?”

他閃爍著大眼睛看著我，很害羞地啟齒一笑：“老師，真的沒什么事。昨天經過你的辦公室，看見你不在，有些擔心，所以今天來看看。看見你來了，一激動就忘了敲門，忘了喊報告，闖進辦公室來了。老師，你不會怪我吧?”他很靦腆地用手抓抓頭發，有些不好意思。

像被什么滾燙的東西碰觸了一下似的，我的心猛然一激靈，我知道此刻自己的臉頰一定燃燒了起來，我幾乎不敢再去面對一個可愛孩子綻放著的純真笑容。匆匆道了謝，送走了小鵬，回到辦公室，卻發現再也寫不出一個字來。

是的，孩子們的想法其實很簡單，他們沒有什么別的意思，他們只是想看看你，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只是想多喊你幾聲，只是想用他們獨有的方式向你表白著他對你的愛。而常常，我讀不懂，冷冷地將他們的熱情拒絕于陽光之外……

什么時候我的眼睛開始蒙上了一層陰翳，不再驚喜于他們身上一點一滴的變化與進步?什么時候我的心靈漸漸不再感動漸漸趨于麻木?甚至漠視了某一天清晨桌子上出現的一顆糖，漠視了水杯里時常溫熱的水，漠視了他們時不時寫在紙條上塞給我的祝福?我的眼睛是否失去了光澤，在漸漸老去?

感嘆于，每日里匆匆的腳步只為工作奔忙，披星而來，戴月而歸，埋頭在一堆堆作業中，伏首在一個個教案中，穿行在一張張考卷中，常常聲音嘶啞，倦容滿面，身心疲憊，不經意地抬頭也不會專注于天空的湛藍高遠，留心于四季景色的變幻更迭。草青了、花開了、楓紅了、雪飄了……多少的景致在我身邊一再地錯過!

曾經懷著對教育理想的無比憧憬走上講臺。那時，年輕的心意氣風發，教育是多么神圣而美好的事業啊，領著一大幫可愛的孩子，在藍天下自由地呼吸、歡笑、嬉鬧……是什么讓我在工作中逐漸失去了童心，失去了熱情，失去了感動，陷入了職業倦怠，成為面色蒼白、情感麻木的機器人?教育，本應是一曲生命與生命交融的歡歌，本應是靈魂與靈魂對視的漫舞，卻為何被我演繹得如此疲憊不堪?

想起了曾經讀過的一個故事：一場雷電引發的山火燒毀了美麗的“森林莊園”，剛從祖父那里繼承了這座莊園的保羅，經受不住打擊，閉門不出，茶飯不思，眼睛熬出了血絲。外祖母獲悉此事，意味深長地對保羅說：“小伙子，莊園成了廢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的眼睛失去了光澤，一天天地老去。一雙老去的眼睛，怎么能看得見希望……”

是啊，一雙老去的眼睛，怎么能看得見希望?怎么能發現愛與美，善和真?故事中的保羅經外祖母的提醒，走出莊園，發現了一片新天地。受益于故事，我開始擦拭自己模糊的雙眼。我赫然發現，我眼睛里的學生是那么美，清水般的雙瞳，花朵樣的笑容，水晶似的童心，銀鈴般的笑聲，還有，他們的單純、善良、乖巧、懂事……我的眼里擠滿了感動與美好，他們不僅潤澤了我的雙眼，而且澆灌了我日漸荒蕪的心靈，讓我不時溫暖著、幸福著、感動著。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了眼睛不老的秘密。

(錢碧玉，江蘇省錫山高級中學實驗學校，2141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