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表意行為是決定民事主體行為的內在因素,理性主義是行為能力產生的基礎。比較考察各國行為能力制度的演變,我國自然人民事行為能力類型應采取二元化的方式,分為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和欠缺民事行為能力人。對欠缺民事行為能力人所從事的法律行為效力認定為可撤銷,但日常性行為、純獲利益的行為不得撤銷,并對欠缺行為能力人在幾種特定的情況下實施的行為有例外。
關鍵詞:法律行為;自由意志;可撤銷
中圖分類號:D923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1)11-0126-03
一、行為能力制度的基礎與發展
行為能力制度的產生最初源自于格老秀斯(HugoGrotius,1583-1645),格老秀斯認為“理性的運用是構成允諾之債的第一個要件,白癡、精神病患者和幼兒因而不能做出允諾”。它找到了白癡、精神病患者和幼兒的共性是缺乏理性,由此使建立橫跨精神病人和未成年人的行為能力制度成為可能。格老秀斯還發展了意思表示理論,主張內心意思與外在表示的一致,表示的法律效果的原因是在倫理上自主負責的人的意志。同時這也是后世學者發展行為能力制度的成果——意思能力概念的淵源。格老秀斯的法律理性主義的直接傳人是海德堡大學教授普芬道夫(SammuelPufendorf,1632-1694),在《論人和公民依自然法的義務》(1673年)一書中提出了更豐滿的行為能力理論:“對于人類行為,我們并非僅理解作任何發自人的官能的動作,而是僅指發自造物主賦予在畜生之上的人類的那些官能并受此等官能導引的動作——我指的是以照亮道路的智力加以理解并服從意志的吩咐的動作”。他不區分主體性別地考察決定人類行為的內在因素,把表意行為與事實行為區分開來,把前者設定為法律的主要考慮對象,以人類區分于其他動物的屬性智力和意志作為其基礎,由此奠定了現代的行為能力制度的拱心石。普芬道夫指出“智力”的含義是“理解和判斷事物的官能”,依靠它,人不僅能明白他在這個宇宙中遇到的各種事物,比較它們并就它們形成新觀念,而且有能力預見他要做什么,能激勵自己完成它們,根據某些規范和目的型構它,并推論出可能的結果,進而判斷所做之事是否符合規則。可以看出,這個對“智力”的說明不僅包括認識能力,即所謂的理論理性,而且包括道德實踐能力——意志,即所謂的實踐理性。作為廣義理性之一部分的“意志”指一種某些內在沖動,人們用它們來激勵自己行動。承認一個人為其自己的行為承擔責任的首要理由是他出于自己的意志實施了這些行為。普芬道夫最重要的貢獻是用這樣的話建立了現代行為能力理論:“在共同生活中,能力在道德意義上被理解為一定程度的、通常被判定為足夠的、以可能的理性為基礎的智能、精明、謹慎”,明確了行為能力制度的基礎是理性,由此把現代民法奠定在理性主義的基礎上,把它與關系主義的古羅馬法區分開,民法中的人僅僅在精神載體的意義上被理解,把比較全面的認識片面化了。
自然人的行為能力是建立在人的自由意志基礎之上,那些缺乏自主意志、理性的個體,出現不能獨立行為的情境時,不得不須借助他人的理性來參與民事活動,即通過監護擴張行為能力和具體權利的范疇。傳統民法將意思能力作為行為能力的判定標準,而有學者認為將意思能力與行為能力區分的意義在于:“欠缺意思能力的主體實施的法律行為無效,欠缺行為能力的主體實施的法律行為則僅可撤銷。”即認為可以強調行為能力制度的保護交易安全的功能,由此成為限制主體行為自由的制度,其之前賦予自由的功能則由意思能力制度承擔,那么喪失意志自由的自然人其行為當然歸于無效。可見,行為能力的建立須以交易安全為考慮條件,而不是僅純粹從形式上保護非完全行為能力人為必要。在成年監護的立法領域內,世界各國均以尊重個人的自主決定權為理念,擴展了約束行為能力后果的程度,體現了廢除禁止處理財產能力的發展趨勢。
二、民事行為能力制度的比較觀察
(一)德國
德國民法典中的行為能力是指“理智的形成意思的能力。自然人具備了行為能力,即可通過自己的意思表示(而不僅僅通過代理人的意思表示)構建其法律關系。”德國對行為能力受到限制的情形主要進行了類型化,劃分行為能力的最主要的標準是年齡。德國民法典第104條無行為能力的人包括“未滿7周歲的人;處于精神錯亂狀況,致使不能自由決定意思的人,但以該狀況在性質上不是暫時的為限”,第106條“滿7周歲的未成年人,為限制行為能力人”。限制行為能力人即使可以獨立的為意思表示,但他們訂立的合同效力需得到法定代理人的追認權才自始有效。在合同效力未定的情況下,未成年人的合同相對人只要是對未成年人的年齡是不知情的,可以單方面撤銷該合同;或知道未成年的事實的,僅在未成年人違背實情而聲稱已得到代理人的允許時,也可撤回;如相對方在訂立合同時知道欠缺允許的,即使在未成年人違背實情,聲稱已得到代理人的允許的情況下,相對方也不得撤回(德國民法典第109條)。第110條關于零用錢條款:只要未成年人在合同中所承擔的給付義務,符合其法定代理人或者第三人力其設定的目的,或者其法定代理人和第三人已經將自由處分權移轉給了未成年人,則該合同對該未成年人有效。這樣規定是指:父母給了其未成年的子女零用錢,或者明確給予其尚處于學生時期的未成年的子女在離開其父母的住宅為了解決食宿和求學的必要而獨立處分的權利。
(二)日本
舊《日本民法典》關于行為能力的類別及其效力大致采行法國法體例——采用了靈活的兩級制——有能力人與無能力人。無能力人包括未成年人、禁治產人和準禁治產人三種。現行日本民法典以第4條、第5條和第6條規定了未成年人的行為能力問題,凡是不滿20歲的人都是未成年人,未成年人的行為原則上應該得到法定代理人的同意,否則法定代理人、未成年人自身可以撤銷。明確規定了未成年人可以獨立為的幾種行為:包括單純取得權利、免除義務的行為;依照法定代理人所規定的目的,處分其允許處分的財產,或者依法定代理人沒有規定目的而處分其允許處分的財產:從事法定代理人允許的一種或數種營業行為。
日本在1999年年底,通過幾部對法律修改的法律,對成年人監護制度進行了大規模的修改。此次修改法案已于2000年4月1日開始實施,其內容不僅徹底改變了民法總則編中原有的“禁治產、準禁治產制度”和親族編中的監護制度,而且還創立了“任意監護制度”和“監護登記制度”。其中原有制度的“禁治產”的對象是“沒有判斷能力的人”;而“準禁治產”的對象是“判斷能力不夠充分的人”。決定這兩者身份的程序是,首先,家庭法院根據一定親等的近親屬申請所做出的“宣告”;之后,要分別對禁治產人安排監護人,對準禁治產安排保佐人,再將宣告的內容在政府公報上公告,同時將其記載于本人的戶口簿上。該制度的目的在于保護同這些人發生交易關系的人在交易上的安全。因為禁治產人完全沒有判斷能力,所以這類人管理自己的財產需要完全由監護人代理:而準禁治產人因為只是判斷能力不夠充分,所以這類人僅在從事重大的財產行為時,需要保佐人同意方為有效。在此制度之下,是將沒有充分的判斷能力的人定型化,通過一律剝奪或限制這些人的行為能力來給予保護的。但是,同樣是不具備判斷能力的民事主體,其欠缺的程度可能具有多樣性。如果無視這種多樣性的存在,將行為無能力人限定在極少數的類型,就極有可能導致一方面進行市場交易的自由受到過度的限制,另一方面存在著一部分應該得到保護的人得不到法律的必要性的保護。此次新法的修改主要創設了成年監護制度,納入監護、保佐和輔助三種保護類型。其中監護與保佐分別與原有的禁治產、準禁治產制度基本對應,但發生變化的是成年被監護人日常的法律行為不得撤銷,保佐人享有撤銷權和需得到本人同意的代理權,并取消了對“浪費者”的保佐。
三、我國自然人民事行為能力制度的解構
我國《民法通則》根據自然人的年齡、精神狀態雙重標準對自然人的民事行為能力作了三級制的制度設計,分為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和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其行為效力分別是絕對有效、效力待定和無效三種。
(一)民事行為能力類型的二元化
理論上來說,無行為能力人與限制行為能力人雖有年齡區別,但在行為方面均有某些不定范圍內的自主能力,同時都有法定代理人的特殊保護。事實上在司法實踐中,其區分界限也很模糊,意義甚微,進行區分之必要性及可操作性均值得質疑。從行為人角度而言,在某些范圍內,如日常生活和學習所必需的范圍內,無行為能力人和限制行為能力人并無不同,其“所實施的與其日常生活密切相關的行為,一般也應當承認其效力,而不能認定無效”。該行為與限制行為能力人之相同行為應具同一效果。在《合同法》解釋適用上,可采取類推方法解決無行為能力人訂立合同的問題。筆者認為,就我國當前的實際狀況而言,可以不以年齡作為區分,而將無行為能力人與限制行為能力人統稱為“欠缺民事行為能力人”,并將其作為一個整體類別進行保護,構建完全行為能力人與欠缺行為能力人的二元民事行為能力制度。建議立法條文:欠缺民事行為能力人所從事日常生活和學習所必需的行為,不得撤銷。(參照日本民法第9條)
(二)純獲利益行為的有效性
目前,我國《民法通則》的司法解釋與《合同法》規定不同,依據《民法通則》司法解釋,無行為能力人和限制行為能力人有權接受獎勵、贈與、報酬,他人不得主張無效;而《合同法》僅明文規定限制行為能力人純獲利益的合同不經法定代理人追認也有效。在理論界有許多學者主張,對無行為能力人也應適用這一規則。王利明先生指出“從進行純受利益的活動來說,行為人是否有足夠的判斷力,是否能夠認識到行為的后果,對于行為人的利益并無妨害。因此法律承認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可以進行純獲利益的活動,同理也應承認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實施的純獲利益的行為的效力。這樣更符合法律保護未成年人利益的精神。”純獲利益的行為,不是僅在結果上給當事人帶來了利潤,而是考察其是否對當事人產生了法律上的負擔。這種負擔可以是一項義務,也可以是喪失一項權利。
(三)欠缺民事行為能力人行為效力的可撤銷
我國《合同法》規定限制行為能力人的行為是否發生效力尚待確定,有待于其他行為使其確定的民事行為。與可撤銷的民事行為有法律效力相比,效力待定的行為相對人享有撤回權,而可撤銷民事行為的撤銷權僅在于受害人一方。可撤銷制度的內部構造是對于欠缺行為能力人一方,其意思表示并不當然的對其發生法律效力,此法律效力之發生,有待于欠缺民事行為能力人的法定代理人的撤銷權之行使與否;若未行使撤銷權,從尊重當事人自主決定權的目的出發,則其行為自始有效。但對完全行為能力的相對方來說,則該法律行為對其將確定的發生法律效力,絕沒有效力待定民事行為情況下相對方享有的撤銷權。將這種法律關系的效力決定權賦予欠缺行為能力人,法律將保護的重點傾向于弱者一方的利益。
從立法例的比較來看,德國、我國都設定限制行為能力人所建立的法律關系為效力待定,而法國、日本則是將行為能力有瑕疵的人的法律行為規定為可撤銷。那么,其中究竟選擇哪一個規定更具合理性?《日本民法典》第5條規定:未成年人實施法律行為,須經其法定代理人同意,但是,可以單純取得權利或免除義務的行為,不在此限。違反這一規定的行為,可以撤銷。該法第7、9條規定:對處于因精神上的障礙而欠缺辨識事理能力且已經處于常態的人,家庭法院因本人、配偶、四親等內的親屬、監護人、保佐人、輔助人、監督人或檢察官的請求,可以對其做出監護開始的裁定。成年被監護人的法律行為可以撤銷,但僅就日用品的購買等日常生活的行為,不在此限。按照日本學者我要榮的說法,傳統民法中對于無行為能力人的法律行為相對無效的規定甚至應當向相對有效方向發展。他指出:傳統民法對無行為能力人的行為可撤銷之規定“一方面對意思表示能力充分的人予以完全的保護,另一方面使對方有所警惕預防”。這一規則使得“無行為能力人認為其行為對自己有利則主張其行為的效果,感到不利時,可以撤銷,主張其無效。而且此撤銷權至少從行為開始5年以內可以行使。這樣作法,不但把對方置于長時間不確定的狀態,以此為基礎的一般社會交易關系也將置于不安定的狀態”。他認為,在現代社會中,“無行為能力的制度過分偏重保護其本人時,則會產生給對方意外的損失,甚至威脅到一般經濟交易的安定”,因此有必要使此類行為經較短除斥期后即為有效,以“保護無行為能力人的對方”。
無效制度處理的法律關系是私人行為與國家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之間的關系。如果私人間的民事行為僅涉及私人利益,則不可將之納入無效的價值評價范圍。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因自己智力方面相對于完全行為能力人的不足或處于弱勢,可能對自己在試圖建立的法律關系中的法律利益之損益缺乏應有的認知,甚而在許多情況下建立起對自己不利的法律關系。但無論他們在這樣的法律關系中是受益還是受損,這都是直接關乎私人利益的事情,法律上不應作出無效評價。所以,無效法律制度在以行為能力為考量因素的法律關系價值評價中,無適用的余地。行為人具有行為能力僅為其合同完全有效的條件,而不具有締約能力或不具有完全締約能力并不意味著合同絕對無效,而應屬于可撤銷的合同。如立法作此種規定,方能真正實現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和對方當事人兩種基本利益的平衡。較之民法通則和合同法對無民事行為能力人行為的完全否定,更能全面反映民事生活的實際情況,具有正當性和靈活性。
將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和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合稱為欠缺民事行為能力人)法律行為的效力變革為可撤銷制度,是最合理的選擇。建議立法條文:(1)欠缺行為能力的未成年人從事的法律行為可以撤銷,但下列行為除外:依照法定代理人所確定的目的,處分其有權處分的財產或者處分依法定代理人沒有確定目的而允許處分的財產;從事法定代理人允許的一種或數種營業行為。(將法定代理人承擔責任的風險交由法定代理人自己決定,從而確定可以由欠缺行為能力未成年人獨立從事的法律行為)。(2)欠缺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所從事的法律行為可以撤銷,但以下行為必須經法定代理人的同意,一經同意不得撤銷:處分重大不動產;借債或承擔保證;勞動合同;對繼承承認、放棄及遺產的分割;住院或進行醫療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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