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上海到北京,中文版《媽媽咪呀!》的舞臺上,
沈小岑是最出挑的一個。這并不是因為演出時她頭上的那頂金黃色的假發價值3000歐元,而是因為氣場。她會送給每一個來采訪她的人一支圓珠筆,
筆桿中藏著一個卷軸,拉開是她個人網站的網址和圖片。
她聲音洪亮、動作夸張,喜歡說“不得了”。她說這就是她的性格,大大咧咧、不是很精明,但自由、感性、純粹,“就是和別的人不太一樣,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不一樣”。
距離她第一次演唱《請到天涯海角來》如今已經過去了近30年,大紅大紫然后背井離鄉再重新出現在國內的舞臺,沈小岑說現在是她的黃金時期。
舞臺上的事兒一點兒也不困惑,最讓她困惑的是站在北京街頭的自行車攤前時,習慣了騎著自行車滿街跑的她很是糾結:“我到底要不要在北京買一輛自行車騎著去劇場,然后再把這輛車帶去下一站—廣州呢?”
靜安體育館的“發家史”
我媽媽是搞舞蹈的,家里來來往往的有很多都是同樣搞藝術的她的朋友,我在這個環境中受了很多熏陶,也繼承了媽媽的一部分基因,從小就喜歡唱歌跳舞、喜歡秀,不拘束也不怕出丑。這可能就是我的性格,所以,現在很多時候想想,我做這個職業也好,后來出國也好,我成功的一半都是我的性格造成的。
其實我媽媽并不贊成我像她那么辛苦地從事藝術工作,但看到我特別喜歡,也就盡量地在這個方面給予我一些培養。那時候我什么都喜歡,這個也摸一點,那個也摸一點,舞蹈也好,歌唱也好,也考了好多次藝術團,包括部隊的文工團,但每次都差那么一點兒,怎么都沒錄取,我自己也覺得特別奇怪,不明白,后來就進了房地局當了建筑工人。
但是不甘心啊,女孩子做建筑工人這個行業很辛苦,那個年代都是露天,也沒有現在這么高的機械化,就一直在想著要改變自己的現狀。那時候我也比從前“專一”了一些,跟一個非常有名的聲樂老師學唱歌,后來就遇到上海芭蕾舞團在全社會招生,我就想這個機會我為什么不去試一下。考的過程很順利,我是一路過關斬將,和另外一個女孩進到了決定命運的最后一關,最終,幸運落在了我的身上。這一是因為“專一”,我在唱歌方面比以前精湛了,二是因為除了唱歌我還擅長一些朗誦、舞臺劇表演,這個為我加了很多分。
靜安體育館是當時上海最大的體育館,能容納好幾千人,我也是在那兒“發家”的。
第一次是1980年。上海芭蕾舞團在靜安體育館有一場演出,團里有個樂隊邀請我參加他們的樂隊,“也不算是你獨唱,也不算是我們樂隊演奏”,總之就是合作一個東西。那天我選了一首印尼歌曲叫《哎喲,媽媽》,就這么一首歌,就這么一個晚上,想不到我就把整個體育館“掀翻”了。
那個年代還比較拘謹,演出的形式也比較保守,我記得很清楚,我還穿著西裝,很傳統的那種西裝。因為當時話筒架是立著的,話筒固定,我唱這首歌時老要去湊那個話筒,還要表達這首歌的節奏感,很不舒服。于是我順手就把話筒給摘下來了,然后滿場跑著唱。觀眾之前是從沒看過這樣表演的,感覺我一下子就到了他們面前,特別親切,大家那個high勁兒啊。就是這個舉動把我自己給“閃亮”出來了。那一天之后,有了一個巨大的變化—原來每次演出,我的節目是放在中間的,后來越來越往后挪了,再后來,就變成壓軸了。
后來出唱片也是一個契機。當時在國內,廣州太平洋影音公司無論是技術還是設備都是全國最棒的,他們有個錄音師想找一些新面孔出一張新人專輯,聽說上海有沈小岑,學啥像啥。那個錄音師來上海看我演出,就在靜安體育館,一看見我就喜歡得不得了,馬上定稿、定時間錄我的專輯。那是1982年,《請到天涯海角來》就是那時出來的。
說句真心話,我當時還真沒覺得《請到天涯海角來》這首歌特別,我反而更偏愛其他幾首外來曲目,比如《英俊少年》《美麗的夢神》等等。《請到天涯海角來》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唱的時候,天涯海角是什么東西?在哪里?完全不知道,沒有概念,那時整個海南省都還沒有開發,我就用自己最原始、最天真的狀態去唱。沒想到專輯正式出版的第二天,大街小巷,只要家里有錄音機的,都在放這首歌,包括現在到海南,從機場到會場,任何大型活動都還在放這首歌,放得人頭疼。
成名的煩惱
《請到天涯海角來》火了,但那個年代,對成名都沒有什么概念,我當時就是挺高興的,這么多人聽我的歌,感覺是這首歌出名了、打響了。我生活最大的改變就是演出開始多起來了,尤其1984年上了春節晚會之后,演出更是越來越多,越來越火,特別是廣東那一帶不得了。
我應該算是第一代的走穴人,但因為編制一直是在上海芭蕾舞團,團里的制度很嚴格,到哪兒去參加一個活動必須要團長點頭答應,所以我走穴的演出并不是很多。之所以去走穴主要是兩個原因,一是我能夠去很多以前不可能去的地方,到不同的地方能感受到自己很受歡迎,不同的地方有不同人群的掌聲。還有一個就是收入能多一點,多一點點,基本上都是幾百塊,一千塊算很好了,但在當時一千塊可不得了。
我用這些錢給自己買了架鋼琴,還有收錄機、電視機,在當年算是非常奢侈的。這和我過去生活相比可以說是天壤之別,起碼我脫離了建筑工人這個行業,起碼那些曾經和我在房地局工作過的朋友都覺得我已經賺到錢成為明星了。
那時候我在上海的大街小巷、媒體、電視臺都成了焦點,再加上我這個人個性比較強,不喜歡隨大流的東西,一直就是一個蠻領導時尚潮流的人,包括服飾啊、發型啊,我都是比較不一樣的,頭發一邊長一邊短,在那個年代哪有敢這樣的?所以我電視一上,滿街的人都跟我學。真是感覺自己出名了。每天傳達室都有很多我的信,信收得我都已經不想去傳達室拿信了。信的內容什么都有,仰慕啊、求愛啊,還有寄照片的,什么都有。現在說起來有點難為情,當時我是真看不過來,有時候隨便抽一封信出來看看,哎呀沒意思就不看了。
人一出名也會隨之而來很多煩惱,特別是團里那些和我原本是平級的演員,他們覺得我紅了,這讓我感覺到很多人際方面的壓力,妒嫉也好,打擊你也好,何況你當時還會去走穴,好在我還是比較守規矩,很效忠我的團,所以也沒受過什么處分。
但當你比你的領導、前輩還要受歡迎的時候,也會很麻煩。按照慣例,一般演出都應該是他們壓軸,但后來因為我實在是太火了,我一唱完后邊的節目根本沒法演,所以就得我來壓軸,這無形中就給了領導、前輩們很大壓力,他們心理肯定會不舒服,對我的一舉一動也特別較真兒。到了20世紀80年代后期,一些香港歌星、臺灣歌星進來了,無形之中給了我們很大沖擊,因為新鮮嘛,觀眾當然要看他們,所以我們的演出就明顯冷落了。
我本身就是一個不太受束縛的人,這種人際關系的煩惱,還有環境的改變,也讓我有一種想掙脫的感覺。加上當時我自己家中發生了一個巨大的事情,就是我哥哥的去世,他去世后一直是我在撫養他的兒子,養了兩年之后,我必須把他交給他的媽媽,她在澳洲,也是借著這個機會,我就帶著我的侄子去澳洲了。
離鄉背井20年
去澳洲時有一個擔保人,是我非常好的朋友,去之前他就為我做了很多的鋪墊,目的就是想請我去那里登臺演出。我剛到澳洲他就馬上通過各界媒體發布消息,說我幾月幾日在哪里演出,我跟所有澳洲媒體、澳洲華人的第一面就是在舞臺上見的。
那時候正是海外留學生精神最饑渴的時候,我在那個檔口出現,他們簡直就像在沙漠里找到水了,一窩蜂地涌向我演出的地方。他們也想不到在國內都看不到的我,在國外反而看到了。這一步對我來說太重要了,我沒有想到我能夠在澳洲那個不屬于自己國家的國家里受到那么隆重的歡迎,而且演出的收入也解決了我的生活問題。
但畢竟到了國外,還是會有不適應。國內我都是在體育館、體育場演出,起碼幾千人,在澳洲的演出場所就是一個五星級的、有娛樂表演的餐廳。這種環境也是我在國內沒有體驗過的,觀眾離得那么近,吃飯談笑,坐滿幾百個人已經了不起了。最初的新鮮感一過,心理就有一種很大很大的落差,失落得不得了,覺得我怎么這樣啊,回去偷偷地流眼淚哭,就想我為什么呀,要不要回去。可是又覺得國外有一些自己渴望看到的東西、一些不同的體驗,我還想要看看這個世界。這種掙扎感非常強烈,持續了差不多半年。又要再說到我的性格了,可能就是那種不太精明、不太鉆牛角尖、相對陽光的性格讓我很快地調整過來。
既來之,則安之。心情上安定下來之后就是要學習,要攻克語言關,馬上進學校,學語言。在澳洲演出的時候,聽歌的不只有華人,還有很多鬼佬,必須得說話、得和人家交流,這個壓力很大的。
我用了一年半的時間過了語言關,這一年半也是簋辛苦,頭發一把一把地掉。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認識了我老公。他是搞IT的,但絕對不是一個只會坐在電腦前的傻瓜,他人見人愛,幽默極了,對女性也非常尊重。認識他給了我很大的學英文的推動力,因為我要和他交流。
我們的交流基本都是靠猜,比劃啊、手勢啊,最初我還是挺害怕的,就會那么幾個詞,非常擔心說完這句之后就沒話說了。但好在我們都渴望了解對方,特別是我老公,他非常非常耐心地聽我說,然后試著去理解,慢慢我心理的障礙排除了,我們也走到了一起。我覺得這就是緣分,我從來沒想到會和鬼佬交上朋友,他也沒想過會娶一個中國老婆,他是英國人,對他們家庭來說這是沒有過的。
2000年,我有一個參與到英文版《媽媽咪呀!》演出的機會,而且我老公的工作重心也轉移到了英國,所以我們倆就回到了英國。
后來還有一些電視選秀節目邀請我回來做評委,他們可能會提前告訴我要怎么說,怎么做,但我做不到,如果非要這樣,我就只有棄權了。我做評委就要做出我的風格,我這個人說話就是手舞足蹈,我控制不住,哭就是哭笑就是笑,我要說實話,不說實話做什么評委呢?一兩期節目做下來,他們反而會覺得我這個評委做得非常精彩,包括選手、觀眾,喜歡我喜歡得不得了。
這次回國參加中文版《媽媽咪呀!》的演出,我掰手指一算,出國已經整整20年了。中國這20年可是翻天覆地的20年,恰恰我不在國內,覺得很可惜。但回來后看到大家依然記得我,記得我的歌,我還是那么受歡迎,真的是一種很溫暖的感覺。我覺得只有在國外生活過的人才能真正地體會到這種溫暖。
最好的黃金期
出國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音樂劇,到了國外才知道。就特別想踏足這個領域,而且我覺得我的聲音條件、狀態很適合音樂劇。
在澳洲第一次接觸音樂劇是《西貢小姐》。當時也是全國招募演員,我去投考,競爭的人很多,菲律賓、越南、馬來西亞等等,而且很多都能歌善舞,我是為數非常少的中國大陸去投考的人,到最后我也是唯一一個來自中國大陸的參演者,這個我非常自豪。
《西貢小姐》在澳洲演了8個月,那也是改變我演藝道路的8個月。音樂劇展現的是你全面的東西,你是一個立在臺上的人物,是豐滿的,這個和你僅僅在臺上唱一首歌有太大的不同。
后來去了英國,感覺更不一樣了。倫敦西區就像美國的紐約百老匯,全世界的精英都在那兒。在英國,我也有一些音樂劇的工作,但得到更多的還是獨唱這一類的演出機會。要知道,在那里,如果不是特別特別出眾的話,很難真正進入一部音樂劇的團隊。他們的選拔非常嚴格,選拔的時候全部都是清唱,就看這一剎那的個人表現。他們就是牛到這種地步,沒有任何余地。
但因為那個氛圍在,我會看到很多戲,好像全倫敦的人都在不同角落里看不同的戲似的。單是通過看,長進都特別大。比如,看的時候會在心里琢磨人家在臺上的表現,如果換做自己能掌握他的幾分之幾。還有劇場的表現、人物的表現,有很多可以深思的地方。而這些也會漸漸轉化成我的一種改變,在我自己演唱、表演時的一剎那,它會反映出來,這種改變現在很明顯的。
中文版《媽媽咪呀!》可以說是我參與主演的第一部大牌經典音樂劇。國內的朋友跟我說,小岑姐你來一次吧,我們都覺得你太合適了。最初我并沒有決定回來,因為畢竟出國這么多年了,而且國內的選拔總有很多復雜的人際關系。但后來他們說這次完全是英國人在做,是原版的團隊,我一聽這個激動得要死,什么話也不說了,直奔北京。
我沒有排隊、也沒有拿號,說著“Hello,How are you!”就進了考場,沒有一點壓力,也不緊張。我的生活閱歷、社會經歷、演唱的成熟度,我對自己太有信心了。原本我準備的都是主角Donna的唱段,但唱完跳完之后,他們問我能不能再準備一個Tanya,其實我知道從我一走進去他們就已經一塊石頭落了地:Tanya的角色找到了。
《媽媽咪呀!》中文版從上海到北京,演了近百場,我最大的壓力就是怎么才能夠更好地把Tanya這個人物詮釋給觀眾,得到觀眾的反饋和認同。在上海的時候,我在臺詞里加了一些上海話,把上海觀眾逗得啊,《媽媽咪呀!》的全球制作人朱迪·克萊默見到我也說,你是我見過的最幽默的Tanya。但到了北京,接著下一站去廣州,我還需要努力去尋找那種個感覺。現在每天演完回去我都在想有沒有哪個地方沒做好,如果有,一晚上都睡不好覺,都成職業病了。
我之前說過,現在是我最好的黃金時期。因為通過這么多年對人生和歌唱的感悟,我終于知道應該怎么去表現、唱好一首歌了—特別簡單,就是把你自己展現在大家面前,不管你唱什么、演什么,那都是你的理解、你的個性,就是你自己。我知道怎么來控制這個舞臺,哪個點上用力、怎么用力,非常知道。所以,我也覺得我這次回來演中文版《媽媽咪呀!》是“還債”的,走了那么多年,然后用我現在的豐滿的人生狀態和豐富的人生經歷塑造一個最適合我的角色,回報給你們看,這是我欠的,要還。
《媽媽咪呀!》是最適合我的,不論是年齡、唱段還是它所需要的舞臺魅力,都很難再找到這么適合的了。我的計劃是為中文版《媽媽咪呀!》效忠到最后,只要還需要我演,就一直演下去。